“可是,离去,也是另外一种守护,不是吗?”伊安神情平和。
爱的真意,就在于心甘情愿的付出。
从远古到今日,耶稣为人类背负十字架,佛祖以身饲鹰,战士为祖国贡献生命,父母为儿女呕心沥血,情人们为了伴侣而舍生忘死……
人因为有爱,而有了灵魂。而灵魂有爱,才得以永生。
伊安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太空舰里。
*
莱昂一觉无梦,大概因为睡得太沉,醒来的时候脑子里隐隐有点抽疼。
他翻了个身,习惯性朝身旁搂去,却捞了个空。短暂的惊讶后,莱昂想起伊安说他要和爸爸喝茶,这才又松了一口气。
距离抵达第一个目的地还有数个小时,莱昂慢条斯理地起床洗澡,换了一身衣服,神清气爽地走出了房门。
侍从官们纷纷低头行礼。皇帝心情十分好,带着微笑,朝指挥室走去,一边用手环联系伊安。
但是伊安并没有接收。
莱昂放缓了脚步,又尝试了两次。最后一次,对方直接拒绝了他的呼叫。
莱昂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立刻放开了感知,搜寻伊安的下落。
黑暗哨兵并不具备向导的那种强大的感知力,但是他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搜寻同自己结契的伴侣。
莱昂的感知力将这一艘军舰上下扫荡了三遍,毫无所获。
伊安不在这一艘军舰上!
“米切尔主教去哪里了?”莱昂立刻问自己的侍从官长。
侍从官长也一头雾水:“主教大人不是同安德森大公在一起吗?”
莱昂的心里咯噔一声,被一股强烈的恐慌笼罩住。
格尔西亚毫不意外地看着儿子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冲进了他的套房里。
“你把伊安弄到哪里去了,爸爸?”
格尔西亚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伊安的手环也摆在茶几上,已被关机。
他平静地说:“他回西林去了。那是他自己的主意。”
莱昂并没有大吼大叫。
他紧闭上了眼,牙关死死咬着,以控制狂暴的怒火。那一种悲愤和痛苦已无需语言,任谁看到他的表情,都能深切体会。
“而你居然就这么让他走了?”
“你知道这是最明智的做法。”格尔西亚站了起来,目光坚毅地注视着儿子,“他来自教廷,他也最了解教廷。他是你用来针对教廷的最理想的武器。”
“他不是武器,爸爸。”莱昂痛心疾首,“他是我的爱人!而教廷对他图谋不轨。天知道他回去会经历什么事!”
“你应该对你选中的伴侣有信心!”格尔西亚冷声道,“我所认识的伊安·米切尔,可不是个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别人来拯救的人。他或许没有你们alpha强壮,但他也是一名战士!他有奋斗权利。而你没资格将他关在你的金笼子里!”
莱昂语塞,仿佛被扇了一记耳光。
格尔西亚继续道:“你也说过,他几乎将你养育成人。能教育出你这样的男人的人,他会有着怎样的心性和毅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是一场席卷了全人类的风暴,你们俩正是引领这一场风暴的主角。你觉得他会退缩在你身后吗?”
莱昂无言以对。
他怔怔站着,双目赤红,浑身都在细细地颤抖着。
“我知道你爱他,儿子。”格尔西亚感怀道,“那你现在就更应该领会他的苦心,做好你自己的工作!”
*
伊安的太空舰经过十个小时的虫洞飞行,终于抵达了位于西林教廷国境内的出口。
从虫洞里出来的那一刻,一条通讯请求从屏幕里跳出来。它发自十来个小时前,一直没有断线,时刻等待着被对方接起来。
伊安静静地坐了片刻,接通了这条通讯。
莱昂冷硬的面孔出现在了屏幕里。
隔着遥远的距离,画面略微有点模糊,但无损男人脸上的痛楚。他长久地凝视着伊安,出奇地镇定,只有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疯狂、阴鸷、悲痛绝望,哀怨和愤怒……
“对不起。”伊安亦平静地近乎冷酷,“我还是决定回西林。很抱歉没有和你商量。”
“因为知道我不会放你走吗?”莱昂嘴角细微地一抽,“所以你一边对我承诺不会离开我,一边催眠了我后一走了之?”
伊安没有回答。
“确实。我确实不会同意你回去。”莱昂冷声道,“你知道我此刻最想做什么吗?就是带兵冲去西林,炸掉那该死的圣灵塔。然后把你抓回来,用链子拴在身边,每天日你三五遍!”
伊安难堪的转开了视线,显然被男人尖锐而粗鲁的话语刺了一下。
“你总是这样。”莱昂嗓音喑哑痛苦,“一味地牺牲奉献,成全了你自己,却不知道会让爱你的人多心痛。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只沉溺于这种付出的自我感动中,而并不爱我。”
伊安抬起头来。
“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开始于我对你的纠缠。但是到如今,还是我一厢情愿吗?”莱昂低吼起来,“你对我有爱吗,伊安?还是你只是在纵容和怜悯我……”
“不,莱昂。”伊安终于开口,声音细着,听起来十分空洞。
他说:“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而后伊安抬起手,中断了通讯。
太空舰已穿过了大气层,正朝着教廷专用的空港降落。
伊安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朝外走去。
星域的另外一端,另外一艘星舰上。皇帝将脸埋进了手掌里。
格尔西亚将手放在儿子剧烈抖着的肩上,用力地按了按。
*
——第三卷 ·the national war·终——
第126章
伊安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 就来自西林古城里的钟声和和煦的阳光。
这一座古皇城坐落于大陆的西海湾,亚热带海洋性气候让这里四季分明, 阳光灿烂。
一座座恢宏的教堂, 修道院沿着山脉修建而起。不论是教廷建筑, 还是民居, 一万多年来, 都保持着传统的建筑风格。
虽然掌握着人类社会里最先进的科技,西林的古皇城依旧显得古老而原始。
这里没有空轨和悬浮车,所有的交通工具都贴着地面行驶。因为按照教义,那些在空中横冲直撞的机械产品会惊动神灵。
这里的街道上也难见酷炫的高科技产物,连全息广告牌都不多。因为教廷认为,这些眩目浮华之物会干扰人们修行的心思。
古城里的主要居民是教士, 世民在这里大多担任着服务性的职务, 例如侍卫、仆从、小商贩,或者医护人员。
时光在古城里的脚步走得特别特别慢。外界飞速发展,瞬息万变的时候,古城却仿佛还停留在万年以前。
这里富饶,安宁, 千万年来, 战火还从未烧进过西林古城里。
这里的人民也从不知饥荒和瘟疫, 他们自己世世代代都沐浴在最纯净的圣光之下而骄傲。西林教廷国是非移民国家, 本国人民也几乎从不往外迁徙。
就连教士们也和外面的有所不同。他们谦恭、谨慎, 至少从言行上看,他们都无比端方而虔诚。
雪鸽在钟声中飞翔, 它们是这座城里唯一可以在天空中自由穿梭的灵魂。从居民区,到教皇宫殿,从大教堂,到高高耸立的圣灵塔,几乎没有它们不能到达的地方。
悠扬恢宏的唱经声中,伊安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长睡袍,赤着双足,走在铺满碎石的路上。
此时的西林中心城已入秋,凉风萧萧,从晴朗的高空俯冲而下,灌入了圣光大教堂的大门里。
从门口铺到位于圣光架下的圣池前的石子路,由星云石组成。它们被刻意打磨成了棱角尖锐的三角体,颗粒粗大。
伊安双手握着圣光架,低垂着头,清俊的脸上神情出奇地宁静祥和。
他一步步稳稳地走过来,足底的肌肤很快就被划出了细细的血痕,在身后的石子路上留下了模糊的印记。
两旁的坐席里,大半个教廷的高层都在座,神色各异,目送着这个黑发年轻人走向圣池。
“圣主,赋予我崇高的权利,来主持这一场神圣的仪式……”教皇阿方索二世站在圣池边,皇袍华丽,庄重威严。
伊安将血淋淋的脚迈进了圣池里。
池水冰凉浸骨,没过他的膝盖。他丝毫不为所动,继而跪了下去,半个身子都浸泡在了水里。
“我们以博大的胸襟,和无限的悲悯,欢迎同伴重新回到了圣光的庇佑之下……”
两名圣童各自手持银盆,舀起圣水,从伊安头顶浇下。
伊安闭上了眼。
“愿圣水清洗掉他身上来自俗世的尘埃和欲念,愿他的肉体和心灵都能重归纯洁……”
“吾神圣的主,吾之永恒的光明,”这位黑发青年清朗温润的嗓音听着十分悦耳,却又十分冷漠且坚毅,“请您原谅我这个迷途的白鸽,原谅我的过去……”
“我曾背弃了您教义里的教诲,破了戒律。我曾没有经受住世俗的考验,沉迷于欲望和权力……我试图抗拒莱昂纳多三世的诱惑,但是我一次次失败。”
圣童不断地舀水浇在伊安头上。他很快全身湿透,单薄的睡袍贴着清瘦的身躯,呈半透明状。那洁白的肌肤,和美好的线条一览无余。
坐席里好几位主教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但是现在,我清醒了。他只是想得到我的身体和顺从,那些欲念和欢愉只是短暂的放纵。我如今冲破了阻碍,逃回到了您的身边。我请您帮助我,摆脱这段黑暗,重新和圣光融为一体。”
伊安被冻得发紫的嘴唇吻了吻圣光架,将它高举起来,朝向金色的玻璃彩窗。
“我慈悲的神,我在此立下誓言:我将毕生遵守教义,全身心侍奉在您的阶下。我将以我的特殊能力为您效劳,将您的教义和光芒传播到世间每一个角落。”
“我将自己彻底祭献给您。将以我卑微的身躯,孕育您需要的圣子!”
在座的高层教士们中起了一阵骚动。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句誓言,但是终于听到伊安·米切尔亲口说了出来,又有所不同。
夏利大主教就站在教皇身后。他紧绷着的眉头终于略微舒缓,望着伊安的目光,几乎充满了真心的慈爱。
伊安湿淋淋地从池子里走了出来,站在圣坛之上。
教皇的祝祭词中,夏利和另外一名大主教亲自手持着一件猩红法袍,披在了伊安止不住发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