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浓是清楚顾修元的性情的,自打相逢以来,他从来没有想过将当年旧事据实以告,她便也没有主动开口问过。
当初她给过顾修元解释的机会,可他选择了避而不谈,像是有什么苦衷。
她不认为当年是顾修元要杀自己,可对于他的欺瞒,却没办法释怀。
云浓不知道顾修元究竟是出于什么考量,可既然已经到这地步,也没什么好细究的了。
不过就是玩玩而已,何必要去计较那些?
能有一时欢愉,何必非要自寻烦恼。
思及此,云浓勾住了顾修元的脖颈,半撑起身子来,放下了床帐。
重重纱幔落下,将烛光遮挡在外,也掩去了一室旖旎。
*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云浓只觉着自己的筋骨仿佛都散了,腰背酸疼,至于身上就更是不忍直视,手腕与腰上留了淤青,肩颈与胸前则是红痕点点。
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是遭了什么虐待。
“醒了?”顾修元掀了床帐,目光落在她身上后,眸色一黯,又带着些愧疚道,“抱歉,我昨晚……”
其实顾修元起初是极为克制的,堪称温柔至极,可云浓后来却一反常态,很是主动,投怀送抱的,他又太久未曾碰过情|事,一时有些失控,等到意识过来时也已经晚了。
云浓作为始作俑者,也没什么好埋怨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解释:“无妨。”
“我已经问她们要了衣裳,”昨夜一番拉扯,衣裳早就皱得不成样子,顾修元将新的衣裙放到一旁,又道,“我帮你?”
云浓原是想要拒绝的,可昨夜之事后,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再加上她如今的确累得很,便应允了。
两人早前在一处时,顾修元是做惯这事的,驾轻就熟地替她穿了中衣,系了系带,又替她将长发拢到一侧,继续穿衣裙。
云浓从始至终都没再说话,只懒懒地倚在那里,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
“还困吗?”顾修元将她散乱的鬓发压在耳后,“若是还困,等用些饭,大可再睡会儿。”
云浓的确是困的,可却并不想在南风馆再久留,她穿了鞋袜,起身问道:“景宁呢?”
昨夜的事情委实有些荒唐,她那时也顾不上多问,直到如今完全醒了酒,方才想起来自己是同景宁一道来的。
“大抵是进宫去了,”顾修元对上云浓疑惑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昨日太皇太后病情反复,她想来是要入宫侍疾的。”
昨日他与景宁对峙时所说,虽是威胁,但却并非虚言,只不过他得到的消息比景宁快些罢了。
景宁向来敬重太皇太后,一旦确认此事是真,必然没这个心思再在这里久留。
云浓听此,也皱了眉。
虽说她先前已经从景宁那里得知了太后的身体状况,可如今再听到,却还是觉着有些难以接受。
外边的桌案上已经换了饭菜,并不算丰盛,不过是粳米粥,配着几样小菜与糕点,但却正是云浓喜欢的。
顾修元一大早醒来,便令人去准备了,见云浓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开口劝道:“你先吃些东西。至于太后那边,有尹大夫照看着,想来应当没什么问题……若是你仍旧不放心,也可以进宫去看看。”
有顾修元与景宁在,云浓想要进宫去,可谓是轻而易举,可她却并没应下。
“不成,”云浓叹了口气,“我若真去,又该以什么身份见她老人家呢?”
要知道她的经历太过诡异,景宁与顾修元能接受,但却并不意味着旁人也能接受。若是贸贸然向人提起,只怕旁人只会觉着她是疯了,又或者是什么巫蛊之术。
纵然是自幼养在太皇太后膝下,云浓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云浓喝了口粥,叹道:“再有,我也怕吓着她老人家。”
“此话怎讲?”顾修元替她夹了菜,随口问道。
“太皇太后笃信神佛,还在自己宫中设了小佛堂,是为求心安。”而这其中缘由,则牵扯到多年前的皇家密事,云浓并没详细提及,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只怕于她而言,我就是那鬼魅邪祟……见了不如不见好。”
太皇太后如今的身体,是受不得惊吓的,所以云浓压根不敢进宫,更不敢去见她老人家。景宁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没提过此事。
听云浓提及那些陈年旧事时,顾修元执筷的手微微收紧,旋即不动声色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云浓摇了摇头,低头喝粥。
昨夜折腾了许久,云浓如今也没什么食欲,看起来病恹恹的,只吃了几口就想要推开,可却又被顾修元给拦住,半哄半逼迫地让她吃了半碗粥。
云浓不情愿地看着顾修元,想到方才的对话,又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就不怕我?”
若易地而处,只怕她是会更像太皇太后,对这种事情存着顾忌才对,又或者是像景宁,起初只会觉着是巧合。断然没法如顾修元这样笃定,又坦然。
“我怎么会怕?”顾修元低低地笑了声,“我庆幸还来不及。”
云浓挪开了目光,撑着桌案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了。”
第027章
见云浓起身要走,顾修元随即问道:“你要回徐家去?”
云浓是昨日临时起意要搬出徐家的,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顾修元自是无从得知,他想了想又道:“徐家待你实在算不得好,又在那门所谓的亲事上动了手脚,你倒不如趁此机会搬出来。”
两人的想法倒也算是不谋而合。
云浓有些惊讶地瞥了他一眼:“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顾修元动作一顿,随即坦然地看了回去:“我的确是让人去查了。”
并且没有半点后悔的意思。
他理直气壮得莫名其妙,云浓皱眉道:“我不想你再让人去查我的事情。”
顾修元与她对视着,意识到此举的确是踩到了云浓的底线,颔首道:“好。”还没等云浓再说什么,他就又补充道,“若今后有什么事情,你能亲口告诉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云浓并没回答他这句,转身要走。
“我送你,”顾修元跟了上去,低声笑道,“你如今这模样,总不成要走回去吧?”
云浓的确是腰酸腿疼的,若此处不是南风馆,她此刻必定是要到内室躺着补眠的。南风馆离长公主府算不得近,若要一路走回去,那就真要了她的命了。
思及此,她横了顾修元这个始作俑者一眼,而后道:“好。”
才一下楼,红姑就迎了上来,她原本是要替景宁传话的,可对上顾修元的目光后,愣是没能说出口。
“我送她回去,”顾修元冷声道,“至于昨日之事……”
“您请放心,”红姑会意,连忙保证道,“这南风馆中的人,口风都严得很,绝不会走露半点风声。”
她这话倒也并非虚言,毕竟来南风馆的人大都非富即贵,谁也不想让自己的私事被编排。若是口风不严,哪还有人敢往此处来?
云浓则是跟在顾修元身侧,垂着眼,头也不抬,像是不大好意思。
顾修元想了想,令红姑找了幕篱来为她戴上,垂下的纱幕遮去了大半个身子,以免出门时被人见着。
出了南风馆的门,由顾修元扶着上了马车,云浓方才摘去了幕篱,轻声道:“不去徐家,去长公主府。”
顾修元看了她一眼,又改口吩咐了车夫,而后方才问道:“看来你已经与徐家说破了?所以昨日才会到景宁那里去,又被她带着来了这里?”
他猜得很准,云浓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轻轻地“嗯”了声。
“你今后要住在景宁那里?”顾修元不依不饶地问。
“不,”云浓眼也不睁,含糊地答道,“我自己买了宅子,等收拾妥当了,就搬过去。”
听此,顾修元方才作罢,可片刻后又开口道:“你何不搬到我那里去?”
云浓都快要睡着了,蓦地被他这一句惊醒,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不要。”见顾修元还要再说,她苦着脸求道:“行行好,让我安心睡会儿吧,我难受得很。”
她并没撒谎,昨夜折腾得有点过,强撑着吃了点饭,如今委实没什么精力再跟顾修元磨牙。
顾修元替她调整了下身侧的靠枕,又让她倚着自己的肩睡了过去,没来由得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情形。
那时他是南风馆中的乐师,阴差阳错地撞上了醉酒后的云浓,不过三言两语,便随着她回了府中。
云浓先前说他二人是见色起意,如今想来,倒也不算是错。他的确是见着云浓第一眼时,就有些心动,不然以他的性情又怎么会贸贸然随着云浓回府去?
云浓的酒品实在算不上好,也不端什么郡主的架子,就是个春心懵懂的姑娘家,一上马车放了帘子,就像八爪鱼似的缠着他,明艳得像是怒放枝头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可爱又诱人。
乌发云鬓散乱,珠钗斜斜地坠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滑落。
顾修元以往总是不大看得上那些耽于酒色的人,自制力也远胜于常人,可那时却是兵败如山,被一个醉了酒的小姑娘勾|引得昏了头,险些在马车上就要了她。
及至到了郡主府,两人皆是衣衫不整,他理了理衣衫,又拿了车中的披风裹了云浓,听着她的指路将她抱回了房中。
顾修元原以为云浓是南风馆的常客,再加上他自己也没什么经验可言,被撩拨得很是难耐,所以初次并没多做准备,可算是苦了云浓。
云浓那点仅有的知识还都是从话本图册上学来的,隐隐约约知道这该是件快活事,怎么都没料到会与酷刑无异,只觉着身子仿佛被劈成了两半,疼的她酒都醒了一半。
见了血后,云浓更是吓得泪都出来了,对着顾修元又咬又挠的,让他退出去。
顾修元心中虽也怜惜,但却并没听从云浓的意思,而是耐着性子慢慢安抚。
两人是见色起意,只见了一面,连彼此的名姓都没弄清楚,便有了最亲密的关系。
第二日一大早,顾修元看着满床的狼藉,几乎有些难以置信,怀疑自己也醉了酒――不然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昨夜像是一场颠倒的大梦,如今天光乍破,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些荒唐来。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立时走人,回去完成那些未竟之事,而不是在温柔乡里打转。
可见着云浓那沉沉的睡颜,他却没舍得起身。
不知道是梦着了什么,云浓向他怀中缩了缩,小声地说了句:“不要了……我困。”若是细听起来,间或还夹杂着“行行好”、“顾郎”之类的哀求。
顾修元被她这模样惹得哭笑不得,怀中抱着温香软玉,到底是没离开。
而后来,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在郡主府留了下来。
云浓很是信他,将后宅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来办,他若是想要离开几日,也都由着,从来不多过问……
顾修元想着那些个陈年旧事,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到了长公主府门前,车夫低声提醒了句,将他从回忆中惊醒。原本倚在他肩上小憩的云浓也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看起来不大高兴。
云浓这个人平素里脾性算是温和,但却最烦旁人扰她清梦,不高兴的时候必然是要同他抱怨的,可如今却是什么都没说,提着裙摆就要下车去。
顾修元下意识地叫了她一声,可及至云浓回过头来,却又发觉无话可说,只能若无其事地嘱咐了句闲话。
云浓侧耳听了,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知道了。”
说完,便上了长公主府的台阶,缓缓地向内走去。
顾修元看着云浓的背影,虚虚地握了握手,车中仿佛还残留着她惯用的香料味道,很浅淡,但却让人难以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