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云哆哆嗦嗦地跪在他面前,将手里那封信举过头顶去。
待那信件上的内容一一扫过,梨云还暗暗打量对方的神情。
见对方面色初时尚且平静,心里才缓了口气。
然而便是下一刻,君楚瑾便噙着一抹冷笑将那张纸撕得粉身碎骨砸在了梨云的脸上。
梨云整个人一颤,迎着对方的目光,便见对方眯起了深眸,对她道:“梅姨娘何时识得字了?”
梨云脑中一片空白,嘴里下意识回答道:“我们姨娘不认得字……”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自己顿时也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般,半张着嘴,似不可置信般。
梅幼舒不认得字,这信是从哪里来的?
她不认得字白日里要笔和纸做什么?
只是这世上没有几个像梅幼舒这样的官家女子是不认得字的,而且她们也从来没有与梅幼舒谈及过文学书法,自然都忽略了这点。
哪怕当时梅幼舒要了笔和纸,梨云心里也是潜意识地认为她是要画东西玩。
哪里知道,她不仅在写字儿,还写了好多好多的字。
梅幼舒又不是个喜欢造作的,她静静地做一件事情,便能将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最低,哪个会想起来她会写字会是个什么稀罕事儿?
所以……
“横竖您都要将姨娘送出府去了,那……那倒不如眼不见为净得好了……”梨云战战兢兢地说道。
君楚瑾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梨云有些意外他这时候会问这种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奴婢梨云。”
君楚瑾闻言便是一笑,冷玉的脸顿时沁入了暖阳的光线一般,原先那种高不可攀的距离仿佛在瞬间因此消弭。
那一瞬,梨云甚至都以为他是看上自己的了。
“你听好了。”君楚瑾肘臂靠在扶手上,上身微微前倾,俯视着梨云道:“除非本王的骨灰被风吹散了,才将她切碎了送到府外的每个角落里去。”
“否则,她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本王的寝榻之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可珩王殿下若是怒了,别说弄死一个小姑娘,就是弄死十个,也只是十根手指用点劲的事情。
此刻君楚瑾俨然被气疯了,说得话是气话还是疯话无人敢去辨别。
只是他若是愿意,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
对于那些下人来说,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梅幼舒则是在一阵寒颤中醒来,漆黑的夜,她便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望着外面的星子,记忆才渐渐回笼了。
她想起来了,她是要去碧芙老家找碧芙的。
她出门前已经告诉过梨云了,她要一个人走。
她甚至还留了信给君楚瑾。
只是当她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时,便看着一个从天而降的兵队忽然强势将那些要出城的所有人围住了。
梅幼舒当时就在附近,便听见他们提到“珩王府”和“偷东西”时候心底便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第45章
天色更暗了。
梅幼舒两只冰凉的手握在一处, 揣在了怀中。
一个乖巧的姑娘忽然做出了反骨的举动,是旁人惊讶于此事的其一缘由。
而其二缘由就再简单不过了。
见过梅幼舒的丫鬟婆子们都知道她是个极为柔弱的姑娘。
她生的漂亮,却偏生柔弱,跑出去, 无非就是一只无主的兔子, 见者可捉,剥其皮,食其肉, 嚼其骨。
甚至小姑娘连兔子窜逃的技能都没有。
换句话说,便是平日里没什么恶毒心思的人,见到这样一个鲜美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怕都会生出一丝邪恶的想念, 从而做出邪恶的事情来。
是以, 无人能理解梅幼舒为何要逃离安全的珩王府。
但在梅幼舒的心里,珩王府已经失去了属于她的那份庇佑。
换句话说, 将她送给其他男人的举动,和她走在大街上会被欺负的性质是没有任何差别的。
甚至前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而后者只是个概率事件。
严格来讲,小姑娘虽然迂腐至深,但她却没有真正的贞操观。
倘若在她身上发生了强迫性的事件, 她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干净英俊的俞景侯世子而不是路边邋遢丑陋的流氓而感到美好或庆幸。
她已经求过了君楚瑾,而对方仍然执意要将她送给其他男人,就等同于断了小姑娘的那点渺茫的希望。
小姑娘也自然不能知道自己就是个香饽饽, 更不会时时怀疑有路人对她生出歹念来。
在离开深宅之后, 她隐藏极深的缺陷便真正的暴露在人眼前。
就好像平日里不喜欢说话的傻子, 只要她沉默的坐在那里,谁也不知道她是个傻子。
可一旦她开了口有了动静,便彻底暴露了她的本质。
所以梅幼舒并不是一时想不开,或是因为情感上的问题而出走。
而是她本来便是这样一个人。
这样的人也从不会觉得君楚瑾是在说气话或是吃醋,仅是从来没有信任过对方而已。
然而就在梅幼舒不好容易要生出困倦时,半阖着的眼睛却陡然对上了一双灰暗的眼睛――
丑时三刻,连狗也入了眠。
这个时候是天地间最为静谧的时刻。
偏生从远处传来了隆隆响声,如低沉阵雷,又似闷鼓一声接着一声。
梅幼舒回过头去瞧见那间破庙已经亮起了火光。
一二三四……不少于十人举着火把进入了那破庙之内,足以将那里翻个底朝天了。
而余下的那二三十人则是继续骑着马超这个方向寻来。
梅幼舒此刻所在的地方正是一片不知名的绿色植物丛,似芦苇却又并非芦苇,生长繁密,中间还有其他杂草,而梅幼舒却执意往里钻去,在他们靠近之前,却毫无防备地滑入了一片斜坡之下。
这时马蹄声近了,而原本动荡的绿丛顿时恢复了平静,令人难免疑心自己看错了。
“殿下,再往前便是一片荒山,那山陡峭壁直,不可能有人能攀越。”
更不要说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按理说,搜到这个地步也该罢手了。
就算还要继续搜下去,也该让人回去睡觉,明日再来。
毕竟谁也不知道君楚瑾要找的那个人会不会正躲在一个隐蔽地方呼呼大睡。
君楚瑾听了那人的话,脸上丝毫不为所动。
他只驱赶胯、下的马上前来,将这片长满杂草的荒地打量了片刻,随即转头看向了那人。
那人领会了他的意图之后,惊讶地都说不出话来了。
平日里见人丢了东西,嘴上总放狠话要掘地三尺,但也从来没有人真的掘地三尺。
可如今,这位珩王殿下可真真叫人见识到什么叫做把地皮都翻过来找了。
好在所有人也都不是吃干饭的,二十几人下了马,只抽出随身杀人用的佩剑,将那片半人高的绿丛腰斩。
这样大的动静,梅幼舒自然不会听不见。
小姑娘缩了缩腿,心底仍旧抱着一丝期望。
他们不是说珩王府丢了东西吗……
是以她方才便将自己带出来装满了财物的小包裹丢在了外面。
只要那位珩王殿下发现那个包裹里的东西,是不是就可以姑且放过她这个“小偷”了。
这样一来他们也不会执意将这片绿丛夷为平地,更不会发现了她。
毕竟按照常理来说,失主追寻被偷的东西,只要将东西寻回,便不会那样穷凶极恶地继续去追小偷了吧?
不多时,梅幼舒终于听到有人高喊了一声“找到了”。
梅幼舒的小心肝都止不住地颤了颤,竖起耳朵听去,发现那割草的动静都停歇了下来。
再等片刻,她竟连半点脚步人声都听不见了。
小姑娘忍不住松了口气,轻轻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便在这瞬间,身后忽然哗哗作响,有什么东西正撞开密集的草叶朝她靠近。
梅幼舒终于发现了异常,再不敢继续蹲守在这里,爬起来便往外跑去。
她身材较小,在这里行走反而没有那些长手长脚的男人碍事。
眼见她便跑出了那片遮蔽之地,却不防身后的人骑着马直接将那些绿丛践踏于脚下,竟直直地追着她去了。
小姑娘想到当日险些被马踩死的情景吓得慌了步子,一下便绊倒在地上,而那一人一马也转瞬拦在了她去路上。
于是小姑娘便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害怕地都不敢确认来人身份。
“呵……”
那人低低沉沉地笑了起来,似瓦瓮盛水的阴沉。
“继续跑啊。”
听到这个声音,梅幼舒肩头颤了颤,坐在地上终于战战兢兢抬起了头,看到了那马背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