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倒是全围绕着码头的事项与湖州境内的匪情展开,前世里齐铭刚上任那会儿倒也攒过一股子干劲,但无奈他才能平庸,素来行事又瞻前顾后,以至于后来也没少被南康卫埋怨。
“大人方才的话可都记住了?”说了有片刻钟,谭绍就转过脸来问她。
“记住了。”她颌首。
“那就下去吧。”谭绍使了个眼色。
长缨心底暗松气,端端正正行了礼,退下了。
谭绍又与霍溶徐澜道:“你们也去吧。”
齐铭唤了人来引二人出门,望了眼门口,又问谭绍:“将军麾下真是人才济济,不光是霍徐二位将军堪称人中龙凤,先前这位沈将军也谈吐不凡,举止衿贵大方,不知她出身哪户高门?”
谭绍笑了下:“英雄不问出处,齐大人何必打听出身?”
齐铭略显尴尬,笑了笑请起茶来。
长缨沿着庑廊走出院子,缓步踏上通往后花园的穿堂。
齐铭这边目前没有什么可值得她费精力的,王照也没出现,而今日来府的人里,看来看去好像也没有几个有可主动结交的价值。
这么看来,还不如早些抽身回去,让紫缃准备与少擎去通州把当年的事情打听个明白才是正经。
想到这里她就抬步加快了速度,然而才走两步,前方宝瓶门那头却忽然冲过来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胖乎乎的,身上衣着很讲究,跑得气喘嘘嘘,瞅着她这边廊下几株牡丹便要躲进来。
“嘘――”
男孩躲在牡丹后,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紧张兮兮地冲她比手势。
她以为是小孩子们玩捉迷藏,没打算理会,然而这时候又有两个十来岁的男孩气势汹汹追了过来,脸上一脸怒色,东张西顾的,远处还有传来的下人的呼唤。
两人进了门槛,对了个眼色,便先在一蓬美人蕉后藏了起来。
等到下人们闯进来,四处看了几眼又退出去之后,美人蕉里头那两个才钻出来,团团环顾着。
看到长缨带着丫鬟在庑廊下站着,便走过来道:“你没有看到个死胖子?大概这么高这么壮。”他们比划着。
长缨垂目,眼角余光溜过栏杆与牡丹之间的瑟瑟发抖的小胖子,淡定道:“没看见。”
“奇怪,明明看到他进了这里的!”
当中一个咕哝着,然后看到了牡丹,抬脚就要走过来。
长缨顺手摘了颗硬梆梆的花苞在手里,指尖一动,弹到了他们身后的墙壁上。
啪地一声立时止住了两人前进的步伐,回过来的他们的脸上,布满了惊讶与错愕。
转而,他们彼此相视一眼,就撒丫子往外跑了。
小胖子自花丛后探出脸来,见着确然没了动静才长呼一口气,站起来。
“谢谢姐姐。”他走出花丛,冲长缨深深鞠了个躬。
长缨打量他,只见他衣裳虽然讲究,但多处地方皱皱巴巴,仔细看,且还有不少泥泞印子,脖子下方还有几道红痕,似乎是利物抠过,带起了两三道翻起的油皮。
“你这么怕他们?”她问道。
“打不过啊。”小胖子看上去很无奈,但是并没有意料中的受到欺负之后的可怜巴巴。
“那为什么打架?”
“说来话长。”小胖子叹气,“也不是我想跟他们打,是他们要打我。
“我是新来的,他们欺负我说不好湖州话,总取笑我,然后诓我捉迷藏,结果丢下我一个人园子里,自己跑了。我朝他们丢了几颗土坷垃,他们就扑上来打我,我跑了。”
长缨这才留意到他果然一口北方口音。
她道:“下人们呢?”
“早就被他们给支跑了,他们可鬼得很。”
长缨觑着他,忍不住道:“你长这么多肉,下巴都这么厚了,怎么白白被人欺负?”
“那能怎么办?”小胖子摊手。“我三叔说的,让我打不过就跑。”
长缨无语。她放下纨扇:“我教你两招。”
说完她抬起他手脚,指点比划起来。
小胖子依样画葫芦学了几次,然后跟被推上来的盈碧过了过招。盈珠不过两下便被他扭转了胳膊,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家姑娘。
“太好了,姐姐你好厉害!”
他把盈碧扶起来,又高兴地赞赏长缨,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光彩。
“那可不,我们家姑娘可是卫所里的将军呢!”紫缃见他大方,也笑着跟他道。
“下次可不要再被人欺负了。会打架了,这本事也不能拿来欺负别人,倒是可以帮助别人。”长缨嘱告他说。
小胖子重重点头,扑闪扑闪的眼睛里全跳跃着星芒。
第085章 他母亲来了
长缨再度打量他身上,总觉得这胖子家教穿着都不像是一般人,齐家又没有这么小的男孩子,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
“我叫煦哥儿,我家住在南城鹿山寺下面。”
南城鹿山寺那带富贾云集,还有不少书香世家,小胖子虽然说不全来历,但长缨心里也有数了。
“盈碧带他去找他的下人,别让他再野了。”
长缨看他谈吐有礼,也没有那些浮夸习气,猜想他家长辈是读书人。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姑娘家的闺名怎能随便问呢?”长缨摸他的脑袋,明显不想告诉他,“回家面壁思过去。”
胖子表示还有话要说,盈碧已经扯着他走了。
霍溶与徐澜出了小花厅,迎面就有几个常在府衙与卫所两边走动的小吏等着来见礼,站着说了几句,再一抬头,长缨已经不见了人影,便就一道往其余年轻官员所在的偏院里走去。
黄慧祺先前出来时原信心满满要跟霍溶打个招呼,但被长缨主仆奚落之后已打消念头。
她虽有企图,却也不是那等痴傻之人,明显今日沈长缨已胜过她,而她倘若还要上赶着去争高低,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但也心恨着苏馨容,怪她明知道沈长缨有些底蕴,却还故意误导她上前丢脸。
可让她跟苏馨容就这么翻脸,目前却也是做不到的。
就算她敢,家里也不会让她这么做。
苏家在江南多少算是个世家,不像黄家,到她父亲这辈才挣出个官身来。
苏馨容终究底气比她足,她与另几个女将多年来在苏家面前逢迎附和惯了,这种情况下跟她闹掰,那她回头日子也不好过。
但这样她就越发攒住了一口气,伏低做小一阵子倒不要紧,怕的是她一辈子都要被苏馨容这样的人压在上头,想来想去,她就还是得想办法拿下霍溶。
接下来的时间就耐着性子低调做人。
入宴之前沈长缨又换了身衣裳入席,衣襟前的团花改成了盛放的莲花,又让满座闺秀惊艳了一把。
不仔细看其实还看不出来,因为式样颜色都相差不太多,只是绣出来的花很巧妙。
黄慧祺还道她花样多,可仔细看齐如绣她们都换了衣裳,式样其实差不多,只是在绣花上做了微调,知道这恐怕又是讲究的仕人家庭的作派了。
反观什么备用衣裳都没带的自己,又觉得被无形间被打了一巴掌。
再看看苏馨容,衣裳倒是备了,却色系式样跟本来的衣裳大相径庭,跟沈长缨她们那股子暗戳戳藏心思的心机比起来,简直就如同恨不得人人知道自己做了新衣裳,要等着诏告天下的小户女子似的。
整个席上压根也没有人针对她们,可她们自己就已经觉得窘迫起来。
别的闺秀倒也罢了,这沈长缨到底是怎么做到驾驭起来这些游刃有余,且又比起旁人来还要出色的呢?
这完全没有理由!
齐家宴开得早,宴散得也早。
回来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直到快进南风巷了黄慧祺才按捺不住地说道:“这个沈长缨心机也太深沉了,平素装得不拘小节,没想到还藏了一手!”
苏馨容何尝不是这么认为?
自从上回被沈长缨打脸,她知道她是有几分本事,但也没想到她应付起这样的场合来也如此从容!
这么看来她岂止留了一手?简直是让人摸不着深浅。
不过因为身边坐的人是黄慧祺,她也不能尽长了沈长缨的志气:“也不过如此。”
又道:“我方才见霍溶的护卫还牵着马候在门口没走,你觉得要是霍溶看到今日这样的沈长缨,再看到你,心里会怎么想?”
黄慧祺望着她:“如果霍溶在那里,那么徐澜也应该在那里。”
苏馨容瞅了一眼她:“不。徐澜不在。”
“你怎么知道?”
苏馨容勾唇:“因为我母亲已经到了,而他的母亲,是跟我母亲一起过来的。”
苏家和徐家只有父辈交情,这份交情能够从少年时期延续到现在,大半功劳得要算母亲庞氏的功劳。
苏馨容屡屡在沈长缨手下落败,又遭徐澜亲口拒绝,如何能不想主意?
徐夫人如今盼着徐澜成亲的心情急迫难耐,她就不信,这次以相邀着前来看儿女的名义请她过来了,徐澜还能那样置她于不顾?
黄慧祺深深望了她几眼,终于不再说什么。
也许她自己也是盼着徐澜和沈长缨能成的?
毕竟只要他们俩成了,不光苏馨容会被气死,她走向霍太太的道路上也会顺利起来。
……长缨与谭姝音刚出齐家就打了个喷嚏。
紫缃帮她把披风系上。
跨出门就见霍溶骑着马立在街旁大柳树下,跟佟琪说着什么。
谭姝音停了脚。
她的一颗媒婆心早在听说霍溶娶过妻之后就对他死了,而且无论如何也活不起来的样子。
眼下迎面见着,也只是礼貌的说了一句:“霍将军还没有走?我父亲好像先走了。”
霍溶闻言笑道:“谭姑娘。我方才与几位将军多喝了两杯,没赶上,与谭将军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