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茶领了懿旨,立刻便去了长阳宫拿人。
果不其然,万嘉嫔绝不承认,说什么也不愿放人――不是因为她心疼紫鸢,而是怕紫鸢牵连到她罢了。毕竟她们万万没想到这事竟还会被旁人听了去。究竟是谁告的密呢?万嘉嫔是又愤怒又恐惧。
雪茶见紫鸢躲在寝宫里不愿出来,便拍手唤来身后一溜小太监,使了蛮力将她强拖出来。紫鸢干脆趴在地上去扒万嘉嫔的衣角,苦苦哀求道:“娘娘救我!”
万嘉嫔颤声道:“雪茶姐姐,这是诬陷啊!这儿可是天子脚下,本宫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纵容奴婢杀人啊!”
雪茶真是被恶心坏了,横眉冷叱道:“不敢?奴婢看娘娘,可不只有一百个胆子呢!”
万嘉嫔咬牙道:“你区区一个奴婢,怎敢如此同本宫讲话?”
雪茶反唇相讥道:“呵,奴婢不过一介奴婢,紫鸢也不过一个奴婢而已。娘娘若非要保,便是坐实了心虚!娘娘自个儿掂量吧!”
万嘉嫔果然犹豫了。就趁这一瞬间,太监们立刻将紫鸢从她身边拉开了去拖出宫门。紫鸢哭得撕心裂肺,万嘉嫔则瘫倒在椅子上,哑了声音喃喃道:“不过死了个宫女,贵妃为何一定要与我作对?”
雪茶遂不再理,直接将紫鸢带去了暴室。
暴室里的老嬷嬷们个个都是有手段的,直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半个时辰后,紫鸢就全招了。
雪茶立刻去回了万贵妃。万贵妃正对蕊珠问长问短,听后便说:“传本宫的懿旨:宫女紫鸢,教唆主位,恶行害人,着赐自尽。老规矩,为着主位的体面,给她匕首、毒药、白绫三样,叫她自己选罢。”
雪茶欣喜道:“是,娘娘。那么万嘉嫔该怎样办?”
万贵妃皱眉敲扣桌案道:“她?封宫。没有本宫的懿旨,不得外出。她不是还在奉太后旨意‘照顾’万才人么?也别照顾了,省得一个不小心把她姐姐给照顾没了。且等本宫缓口气来再收拾她。”
“是。奴婢这就去办。”雪茶松快吐了口恶气,就该这么办!
蕊珠跪下道:“多谢娘娘主持公道。”
万贵妃和蔼道:“你起来吧。想必你也吓得不轻。本宫之前太忙,竟没注意到你受她二人如此欺凌。这样,你以后不必再住长阳宫了,搬去荣熙宫,和温贵人一起住吧。”
蕊珠欢喜泣泪道:“谢娘娘恩典!”
兰茹笑道:“温贵人虽不得宠,却是个极其温和之人,又擅琴棋书画。宁选侍过去后,尽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蕊珠止不住地淌眼抹泪。她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天!
万贵妃好笑道:“多么大人了,还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你回去吧,今日便可张罗迁宫了。”
蕊珠忽又想起一事来:“娘娘,奴婢还有个小小请求。奴婢可以把罗霓从浣衣局带出来,做贴身宫女吗?”
万贵妃眼眸一凛:“怎么,太后给你指拨的宫女不好吗?”
蕊珠慌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只是罗霓她昨日也见了……那般景象,她也吓坏了。奴婢还怕有人会因此去找她的麻烦,所以……所以斗胆请娘娘……”
万贵妃点头道:“原来如此。也罢,兰茹,这事你去办吧。”
蕊珠大喜,千恩万谢地出了万寿宫。甫一出宫门,她便提着裙角向浣衣局奔跑起来,要亲口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罗霓!
这般闹腾了一番,已是天光大亮。
而依照昭帝的吩咐,四喜本该在天亮之前回宫的。无奈他要找的那人恰巧不在,故多等了近一个时辰方才了事。
叫做钟离的那人,其实就住在皇城边上一处叫做紫云楼的密阁里。四喜是直接从宫内一处密道走去那里的。
他提着琉璃宫灯在青石密道中绕过无数迷宫,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才走到了一扇雕花铜门前。将右手在门上扣了一串暗号后,一个江湖打扮的小生便来开了门,笑眯眯将他迎进去:“哟,是四喜公公啊。这样一大早来,可用过膳了?”
四喜嬉笑道:“宋公子,你一说这话,可就是叫我等钟公子了是不?”
宋公子生就一张白白净净笑面狐狸脸,摇着小扇子笑得狡猾:“四喜公公的脑子越发长进了,在下佩服,佩服。”
四喜笑骂道:“滚,快把好吃的好喝的给本公公奉来!若迟了些,本公公揭了你的皮!”
宋公子果然拿出一桌宴席来好生招待四喜。两人插科打诨地闹了一阵,方有人来报说:“宋公子,钟公子回来了。”
宋公子抬手道声“请”,二人便一同出了这狭仄小室,走了一回雕梁画壁的长廊后,在一道珍珠卷帘前停下了。四喜却不忙进,而是收了嬉笑,整衣肃容地跪下行了个恭恭敬敬的大礼。
卷帘后,一个坐着轮椅的端方人影转过身来,依稀可见他面上有道白玉面具。他用宛若春冰化水般温润年轻的声音道:“是四喜公公吗?”
第18章 晋封号
宋公子上前打了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室内四壁竟是白玉凿成,温光通透,格外令人舒心。白玉壁上挂了幅隽美水墨花鸟图,落款竟是司寇琮――正是昭帝之名。一座莲瓣镀银炉中点着药香,袅袅轻雾中戴玉面的男人正冲四喜笑得温煦。他青丝半束披肩,霜色布衫外披一件白素纱袍。即便断了腿,气质也是恍若谪仙。
四喜却不敢直视那繁复精巧的玉面。他躬身道:“钟公子,昭帝有事要托您办呐!”
他说了来意。钟离修长手指点在自己形状姣好的下巴上,声音非常年轻:“我知道了。陛下近日可好?”
四喜笑道:“陛下好得很呐,还叫我给钟公子带了样宝贝来。”
他笑从袖中摸出件飞鹤流云银香宝子奉与宋公子,他拿过闻看了几下,点点头,方再递与钟离。圆巧玲珑的一小颗,恰好能一把握在手心。
“陛下说了,这银香宝子是他从外邦寻来,里头有一味稀罕药材,可交予宋医师炼药试试。”
钟离将银香宝子在手心里摩挲,略显苍白的薄唇勾出一个极其好看的弧度:“陛下还是这么有心啊,钟某谢过陛下了。”
他又命那位宋医师取过一个信封来交给四喜:“把这个带给陛下,再替我问他好。叫他自己也要多多保重身体,切不可太过操劳了。”
四喜又躬身道:“是。”
宋医师将四喜送出了密阁。四喜感慨道:“钟公子看来是好一些啦。上回我来,他可咳嗽得不轻呢。”宋医师翻白眼道:“那是知道你要来,他特意用了重药压着的。唉,实话跟你说吧,就算以我的本事,也只能再将他吊个两三年罢了。”
四喜吃惊:“怎么这样严重了?”
宋医师摇头叹息:“他体内的可是绝毒啊。若是早两年遇上我,说不定还有得治,唉,可惜喽!”
四喜一把抓住他领子道:“你小子再给我想想办法吧!钟公子要没了,陛下震怒你承受得起吗?”
宋医师甩开他道:“我说你们好不讲理!我已经让他多活了这么些年啦,你们不说谢谢我,还这般贪心!想留住他,你自个儿跟阎王爷说去。”
四喜打嘴炮从来没赢过他,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得暗暗翻白眼。等出了密道回去勤政殿,将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后,昭帝沉默了。
“你下去吧。”
四喜惶恐,退到门外时,仿佛听见他一声呜咽。
仲秋的天儿已有些寒冷了。万贵妃抱着暖炉,盈盈倚在门口看小宫女们修剪花枝,心里却想着别的。半晌,叫了兰茹过来。
“娘娘有何吩咐?”
“兰茹,本宫想好了,告诉我们的人先不要动刘太医,先查明他是否真的有个病父。若真有,就放他一条生路,好叫他尽一番孝心,本宫再想别的法子叫他闭嘴;若是假的,直接挑个时机杀了便是。”
兰茹犹豫道:“娘娘,若不杀他,难保不会出其他岔子啊。”
万贵妃苦笑道:“原来本宫还想着,拼力保一保两个妹妹也是应该的。但是现在本宫寒了心,且让她们听任天命吧。”
兰茹心头一紧:“是,娘娘。”
万贵妃又道:“兰茹,把本宫的埙拿来。”
兰茹喜道:“娘娘可许久没有吹过了,奴婢这就去拿!”
这陶埙模样虽朴素,却是万贵妃自小喜爱之物。当年她入宫,家里头不想她带进这么寒酸的东西,硬是被她想法子给偷偷带进来了。
万贵妃闭上眼睛,将埙放在唇边,轻轻吹起一曲破阵子。兰茹站在廊下,合着节拍将词默唱起来。
“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未肯无情比断弦,今年老去年。”
……
这曲声满含伤悲,惊得万寿宫中人皆暗暗抹起眼睛,也传入了恰巧立在万寿宫门外的昭帝耳里。
他不禁驻足细细聆听,一曲末了,刚捂干的眼眶又湿润了。
“四喜你听,她吹这首破阵子,是不是在为两个妹妹伤心呢?”
四喜向来愿意为待人宽和的万贵妃说好话:“陛下,奴虽不通音律,却知道贵妃娘娘向来仁心善德。想来,娘娘是对万才人和万嘉嫔的不懂事感到痛心,故而伤感吧。”
昭帝点点头,却并不进去了,反而转身就走。
四喜吓坏了,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陛下,您不是想来找贵妃娘娘解闷吗?怎的又走了?”
昭帝本大踏步走开了,听此又转身瞪他道:“朕也伤心,她也伤心,等下一起哭起来,难道叫你看笑话吗?”
四喜连忙哈腰道:“奴不敢!不敢!那陛下要去哪里?”
“慈宁宫!这事到底为她撺掇那两姐妹进宫而起,朕去为贵妃出出气!”
他走得飞快,四喜在后头一边撵一边嘀咕:“哎哟喂我的爷,您这脾气这一会儿怼上太后,还不如跟娘娘抱在一起哭呢!”
慈宁宫中安静得很,万太后正由章嬷嬷陪着在院中赏菊。外头刚进贡了些古黄牡丹菊,因只有稀罕的几盆,便先送至了太后宫中。此菊花瓣长展,花身金黄,花尖儿赤红,颜色极为祥庆。万太后非常喜欢,正与章嬷嬷笑着说道时,昭帝就这么闯了进来。
万太后的笑容此时还余散未了,和蔼道:“皇帝来了?”
昭帝大喇喇行了个礼:“这菊花是儿子特意寻来,太后可还喜欢?”
万太后扶着章嬷嬷的手笑道:“哀家很喜欢,难为你有心了。”
昭帝又道:“几日后还有一批新植出的‘白雪绿梅’和‘七粉莲花’,儿子会催着些叫他们送来慈宁宫。”
万太后点头道:“好,哀家都收着。只是有一样,哀家听说还有个新花种叫做‘凤凰振羽’,往年倒是没见过呢。”
昭帝脸色略沉了一下。这些新花种都是他手下从外邦所得,太后却知道得这般详细,可见她势力渗透有多恼人。
“太后,那‘凤凰振羽’只有一盆,朕是打算送与万贵妃的。”
他不轻不重给了万太后一个软钉子。万太后的笑果然收了一分:“凤凰之名,向来是皇后、太后所能用。她不过一个贵妃,如何担当得起?”
昭帝背着手仰头看天道:“虽是贵妃,但她管教六宫多年,与皇后也不过只差了个名分而已。她担不担得起凤凰之名,朕心里有数。”
万太后伸手抚摸着那火焰般花尖儿慢声道:“近来宫中频出错乱,依哀家看,这是万贵妃管教无方之过。皇帝难道只打算作壁上观吗?”
昭帝摸着略冒了些胡茬的下巴沉思道:“朕仔细想过了,这应该是万贵妃权力还不够大的缘故。若她地位再高些,想必后宫能更听话罢。”
“!!!”
万太后与章嬷嬷对视一眼,脸都要绿了,笑容彻底消失。她本想借万嘉嫔闹事的机会,给万贵妃推个罪过上身,好分掉她一些权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却不想皇帝将计就计来了这么一招?
“皇帝,你可要三思。当初是你自己在孝仁皇后榻前立了誓言三年不立后的。如今三年刚过,你若将她立后,或是立为等同副后的皇贵妃,只怕不妥吧。”
孝仁皇后之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昭帝就生气。他懒得再多言了,一拂袖道:“太后安心,朕当下不会立后或者副后。朕会给贵妃亲自定个封号,太后不必再说了!”说罢行了个礼,就带着四喜阔步离开了。
眼看他凌然背影出了宫门,万太后颇有些站不稳脚了。她颤巍巍扶着章嬷嬷道:“章檀,你看哀家是不是近日闭门太久,所以才忘了他终究是个狼崽子?你看看他,亲笔给妃嫔封号可是过宠大忌,他为了与哀家作对,已经犯了几回了?”
章檀也不知该怎么劝她,只能暗暗叹息。
昭帝说做就做,回勤政殿认真思索了好半日。在四喜捡起地上第无数个废纸团后,他终于眉头一开,挥笔画了个龙飞凤舞的“懿”字。
四喜抻着脖子笑嘻嘻瞅道:“这个字好,有美好之意。陛下真是对娘娘有心了,想必娘娘一定会喜欢。”
昭帝掂起纸张在眼前晃来晃去地看,满意点头道:“甚好,甚好。朕写的字好看,这寓意也甚好。四喜,把这张送去给万――懿贵妃,就说是朕回送她的中秋贺礼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