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正此时,许是对于自身心境的某种宣泄,在那终于忍不住的狷狂大笑声中,老龙王悬照的镜轮里,五色的灵光大盛。
那是不断沛然勃发的神境气韵,一息比一息更为峥嵘可怖!
而也正是在这连绵不竭的笑声里,玉光清辉黯淡了去,楚维阳的神形幻影彻底消失在了原地,再看去时,连那香火宝器也倏忽间化作了一道灵光,没入了天泰道城里。
……
与此同时,玉髓河之北,庭昌山,山顶道宫之中。
驻守西极之西的门户,没有丹霞老母的份儿;再后来驻守悬世长垣,更不曾有丹霞老母的份儿。
天下人似是将丹霞老母尽皆忘却在了一旁,而丹霞老母自己也浑似是与天地有所隔绝。
而这样的隔绝,一直持续到了商伯那一道太阳真火的砸落,持续到了《玉册》的显照,持续到了楚维阳的身形引动出煌煌道音来。
从那之后,丹霞老母便始终遥遥观照着宝瓶江上空所发生的一切。
直至那楚维阳遥遥点落的一笔。
只这顷刻间,丹霞老母便已经有所感应,伴随着楚维阳接二连三做得大好事情,属于庭昌山的运数底蕴正在以水银泻地的不可收拾的姿态疯狂的宣泄而去。
在这顷刻间,丹霞老母曾经有所数度的尝试。
从丹青元宗的古老传承之中,任何关乎于镇压运数底蕴的秘法进阶被丹霞老母尝试着施展出来。
可是无以镇压运数的因由,从来都不是秘法的缺乏,而是丹霞老母本身的运数根基已然是空中楼阁,极尽于虚浮之中,无以镇压道场的运数底蕴。
一步错,步步错。
昔日里一个恍惚间未曾有所抹去的炼气期的微末小修士,一转眼竟已然成了自己所无可奈何的心腹大患。
尤其是楚维阳那隔空点落的一笔。
何止是教老龙王一人忌惮。
便连丹霞老母都已然切实的感觉到了胆寒。
那是昔日自己驻足在金丹境界的上层都怕是要觉得有死生威胁的一击,更何况而今的自己已经从那一层境界之中跌落了下来,不复巅峰。
而今连后来者都要追赶上了自己的身形,并且眼看就要超卓了去。
还有那几乎与楚维阳不分彼此的庭昌山弃徒,前大师姐,而今的金丹境界大修士淳于芷。
一切的一切,伴随着此刻运数的倾泻,终是教丹霞老母无端的生发出了迟暮的无力感。
难道,重立丹青元宗,终归只是自己不切实际的心念么?
怎么愈是朝着这个目标前进,便愈是教人觉得距离那目标更为渺远了呢?
丹霞老母想不明白,只觉得因果吊诡,运数嘲弄,愈渐的有了命途多舛一般的感慨。
于是,长久的时间里,丹霞老母分明怔怔的看着那远空之际,看着那洞照着玉光清辉的宝瓶江上空,却兀自沉浸在那种纯粹的悲伤凉薄的情绪之中。
直至楚维阳的神形再度变幻成了虚幻,直至那玉光清辉正要从现世之中渐渐地消弭了去。
忽地,某一瞬间,丹霞老母的身形陡然间一震。
庭昌山道场的运数底蕴的倾泻在这一闪瞬间戛然而止。
老母未曾觉得这有甚么奇诡,毕竟楚维阳再如何消去道场运数,总不可能因为著录经典,便教道场运数全无,一切变化自然因为楚维阳的消失而陡然间停滞。
但是下一瞬间,道场运数底蕴的变化,更像是一道引子一样,引动了丹霞老母身上运数层面的更多变化。
那是很难以形容的闪瞬间的微不可查的自然变化,但是伴随着那一刹的逝去,某种在丹霞老母的心神之中前所未有过的“踏实感”忽地生发在了丹霞老母的心神之中。
仿佛那无根浮萍有了生根发芽的土壤一样。
某种丹霞老母从修行伊始便应该具备,但从未曾具备过的神韵,在这一刻被丹霞老母所轻而易举的掌握。
仿佛这大半生的修持,便尽皆是在为这一刻做准备一样。
丹霞老母知道这是甚么,这是她所缺乏的,属于丹青元宗道统法脉的权柄!
也正因此,伴随着某种运数与神韵层面的补全,几乎顷刻间,丹霞老母的修为气机便在勃然狂涨起来。
半生苦求得偿夙愿。
可也正是此时,无边的悲怆淹没了丹霞老母的心神。
“师兄――”
再看去时,丹霞老母已然泪流满面,脖颈浑似是灌了铅一样,却仍旧艰难且滞涩的拧动着,一顿一顿的看向西极之西的方向。
第639章 生前死后性空灵
西极之西,故妖族祖庭。
连绵千万里无边无际的荒芜之中,忽地,正此时间,分明是旷野未见得四时变化流动的某种干涸与枯燥,陡然间却有着激烈的狂风涌动起来。
几乎仅只是顷刻间,呜咽的狂风席卷兜转着,便将大片大片的烟尘吹拂而起,霎时间再看去时,飞沙走石之中,尽皆是混朦的天地同色。
而也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之中,呜咽的狂风本身愈演愈烈,终于在某一瞬间,那混朦的颜色沉淀至了极致。
玄色的风暴洞开!
须弥界风显照于世!
或许是某种天地间的预兆。
在那汹涌的须弥界风的极深处,某种恍若是明光绽放到了极致之后反而显得甚为黯淡的雷霆接连劈落,呜咽的狂风之中便是这样长久连绵不竭的雷霆轰鸣声,每一音响彻,都像是洪钟大吕一样,震动着天地寰宇。
只是这一过程自始至终发生在了这无垠的旷野之中,发生在了已经荒芜与凋敝的妖族祖庭,竟浑无有分毫的生灵得以洞见这样的景象,只有那愈渐得厚重的尘土被席卷而起,浑似是这须弥界风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将大地掏空一般。
终于,某一瞬间。
雷霆的劈落浑似是击中在了风刃上面,雷霆风暴那暴虐的毁灭之力贯穿了须弥之力。
那原本尚还在酝酿的若隐若现的须弥门扉忽地被这样的蛮力撕裂开来。
再看去时,几乎仅只是顷刻间,那被蛮力撕裂开来的须弥门扉之中,几如湍流也似的昏黄色洪流便径直从中倾斜而出。
再看去时,某种浑一的气韵在那昏黄颜色的洪流之中接连流淌而过。
下一瞬,那昏黄颜色的洪流便朝着内里陡然间“聚敛”了去。
仿佛这洪流之中本身存在着甚么,一同坠落于世,在这顷刻间,竟反向吞噬着那些昏黄色的洪流,要从那连绵不竭的灵韵之中显照出切实的身形来!
下一瞬间,伴随着昏黄颜色的洪流的收敛,那内里显照出了一道朦胧的人形轮廓。
再看去时,那身形陡然间又变得更为模糊不清起来,浑似是有着一道道深灰色的幽雾萦绕在那身形的周围。
但是伴随着昏黄色洪流的吞没,同样的,那些深灰色的幽雾也在一同被吞没了去。
那道身形的轮廓愈渐得明晰起来,最后再看去时,一切的灵光与外象尽皆不存,仅只是一道通体焦黑的尸骸悬照在了凌空之际。
可是下一瞬间,沛然的气劲本身却从那道通体焦黑的身形之中陡然间洞照!
那须弥门扉早已经在昏黄色洪流倾泻出来的闪瞬间便戛然而止,进而弥合至于不复可见,于是没有了那须弥门扉锚定着这汹涌风暴的中心天元,霎时间,随着焦黑尸骸身形的沛然气劲洞照,漫天的玄色风暴也在朝着那道身形灌涌而去。
唰――
顷刻间。
再看去时,漫天仅剩了那些被裹挟至半悬空中的砂石尘埃尽皆在干燥而无风的环境里面朝着地面坠落去。
无垠空旷荒凉的天地之间,仅只那一道焦黑尸骸的身形凌空而立。
而今在通明的大日洞照之下,那身形方才教人看的真切。
真真是一具不知被烈焰还是雷霆轰成的焦尸,这会儿,许是如楚维阳这样精通锻体之道的修士当面,都无法明晰的从这道身形上,再明晰的将皮囊、筋肉、骨相之类的完整区分开来。
在那无法想象的炽热温度之中,其人身形的一切已经彻底的熔炼为一,进而在更近一步的过分煅烧之中,劣化出了有类于焦炭的外象,连带着内里本该充盈的血肉,也陡然干瘪了下去,引得那焦炭的外象上都满是皱褶与皲裂。
再看去时,其人身上裹着一件玄色的大布,又或者这张方正的大布原本应该有着别样的颜色,但是历经了如起身身形一般无二的煅烧与熔炼之后,这布遂也变成了同一的焦黑玄色,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在仔细看去时,倒是在些许地方,焦黑的锈蚀颜色脱落,展露出了那穿在玄色大布之中的某种暗金颜色。
而在这道身形的一只紧紧按在胸腹处的手中,有着一根同样沾染着灰黑颜色的断裂玉简,仔细看去时,那玉简上灵光已经甚为黯淡,仔细看去时,仅只能够瞧见那灰黑的焦痕下尚且能够辨别的几枚篆字。
“镇朱明曜真界录元册――”
而同样的,便正如这断裂的玉简上面尚且显得黯淡的灵光一样,这分明已经焦黑成尸骸的身形上,尤还能够看到些许的灵韵残存与凝聚。
那仿若是这通体生机最后的残存。
在其人那已然浑无分毫头发的光秃秃的头颅上,同样的焦黑与干瘪之中,其人的面容已然隐没在了一层略显得斑斓的雾霭风暴之中,教人看不真切。
并且这种斑斓的雾霭风暴仍旧在不断的回旋兜转,兼且变化之中。
偶然的一个瞬间,更是能够看到那雾霭风暴之中斑斓颜色的某种失衡。
霎时间,那包裹着面容的雾霭风暴尽皆化作了昏黄颜色,而在那昏黄颜色之中,一张有类于少年书生陆铭海的朦胧模糊的面容展露。
“该死!是谁?坏我成道机缘!是――”
可是不等那凄厉的魂音将愤怒的嘶吼全部说完,那浑一的昏黄颜色便陡然间朝着内里坍塌去,重新变幻成了斑斓的雾霭风暴。
而等到再一度,其斑斓颜色失衡的时候,陡然间又变换成了纯粹的深灰颜色。
这一回再看去时,那深灰颜色之中,是简寒枝的神形面容展露,带着某种感怀,某种悲伤与无法言喻的释然。
“师妹――”
而当那神形混同着纯粹的颜色再度坍塌,进而在变化里再度浑一的时候。
纯粹的玄色之中,是一张如同那头颅本身一样浑无一点儿头发的陌生面容。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如是,几乎仅仅只是数个呼吸之间,便是接连的三道神形凝聚成的面容,从那雾霭风暴之中接连涌现,并且循环往复不息。
少顷,许是因为降临于世的过分悸动被平息,连带着那一点残存在头颅之中的生机本源也在洞照着朦胧的神韵,终是将三道残缺的神形安抚下来。
那雾霭风暴之中不再有着三人的面容显现。
连带着风暴本身,都在以最为低微的频率回旋与兜转着。
而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之中,伴随着暴动的消弭,某种无法言喻的神韵也在这具焦黑骸骨的头颅之中朝着身躯垂落而去。
僵硬的焦尸中焕发出了某种甚是奇诡的活力。
进而,这具焦尸朝着一个方向看去,那是商伯与少年书生来时的方向,是中州的方向,是太玄总真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