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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节

摄政王 胶东大葱蝎子兰 6638 2024-06-30 08:10

  吴大夫叹气:“白巡抚,你烧了好几天了。”

  白敬眨眼看吴大夫,吴大夫安抚他:“白巡抚莫急。你起热是因为思虑过重操劳过重,并不是染疫。我在右玉遇到个小道长,和您的情况很像,若不是提前遇到那位小道长,我一着急,真有可能误诊。可见,天道自有安排。”

  吴大夫一高兴就爱絮絮叨叨。他拧了个手巾,帮助白巡抚净面。白巡抚最是注重仪容,平日里再操劳都是要体体面面的。老大夫每次看到被自己治好的患者,就像看到自己儿女似的。医者父母心,父母给予生命,医生挽救生命。

  魏知府推门而入,看到白敬睁着眼,再难抑住老泪:“白巡抚,你可醒了……”

  白巡抚自己去找吴大夫,在吴大夫面前直挺挺昏倒。吴大夫检查白敬,没有起结节,更没有破溃坏疽,只是高热,口中有呓语。魏姑娘看白敬倒在地上,吴大夫同时捏着白巡抚两只手腕诊脉,吓坏了。这个节骨眼上,白巡抚不能出事,延安府没有主心骨,要这么守住城,守住心?

  吴大夫突然想起在右玉遇到的那个权道长。忧思过重,劳累过度,突然高烧。除了高烧,并无其他症状。

  “快去叫人,白巡抚不像染疫了,把他抬进巡抚衙门单独一间房间即可,先看看随后有没有其他症状,再做诊断。”

  白巡抚没其他症状,就是高烧,渐渐也退了。

  魏知府在巡抚衙门大堂里打转:“白巡抚就是累得,累成这样了……”魏知府一哆嗦,“这么说白巡抚就是正气不足,他是不是很容易染疫?”

  吴大夫微微摇首,并未说话。

  依照他的经验,大疫时最先倒的有可能是精壮,平时孱弱之人并不见得就一定会染疫。这一层吴大夫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坚信自己正气足而不感染疠气的说法是对的,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没病没灾的不堪一击,病恹恹的反而撑得久。

  魏姑娘喜极而泣:“没事就好。”

  吴大夫要返回旧官衙,魏姑娘跟着走。出乎邹钟辕意料,魏知府竟然没反对。他对吴大夫一揖:“请吴大夫多多照顾小女。”

  吴大夫还礼:“令千金大义。”

  不,她是想救她娘。

  丫丫一直想救她娘。

  魏知府轻声道:“去吧。”

  魏姑娘郑重行万福礼,跟着吴大夫进了白棺材。

  邹钟辕站在魏知府身后,一直看着。

  魏姑娘在旧官衙帮忙,努力记住吴大夫的教导。一日忽然惊奇,一天下来,没送来几个人。白棺材里每天都有人被抬走,今天,有个病人退烧了。

  她不敢高兴太早,只是心中隐隐地燃起希望。

  如果……如果真的抗住了大疫呢?

  邹钟辕站在旧官衙的窑洞上方喊:“白巡抚醒了,白巡抚醒了!”

  吴大夫长长吐口气。

  天不绝大晏。

  白巡抚醒来,旧官衙里头一个退烧的病人慢慢自己走出了白棺材。他是第一个靠自己走出来而不是别人抬着去焚烧的人。漫天盖地的白色招魂幡飞飞扬扬,招回他的魂。他浑浑噩噩地站在阳光下,脸上身上布满脓疮愈合留下的肉红色的疤,阳光毫不嫌弃地照耀着他。

  他迷茫地站在凄冷的白色中。

  他的家人,都不在了。

  就剩他一个没死了。

  他没有感谢吴大夫,也没有怨恨吴大夫,在阳光下,踉跄着离开旧官衙。

  他得活着,无论怎样,得活着。

  魏姑娘看着那人因为高烧而不灵活的步伐,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层层白幔中。

  有一个活下来的,就是希望。

  “咩呀。”

  宗政鸢撑着头,感觉软软绒绒的小东西在蹭他。

  “咩呀。”

  宗政鸢一激灵醒过来,睁眼低头,小白用它左蓝右碧漂亮的圆眼睛看他。小家伙还很虚弱,只是,它好了,它活了过来,认真地看着宗政鸢。

  宗政鸢低头用脸蹭蹭小家伙。

  谢谢你活过来了。

  你……让我不绝望。

  “咩呀。”

  小白,你要好好的。

  小鹿大夫到达济南。一路上所见不容乐观,山东隐隐有疫的迹象。

  进了总督帅府,小鹿大夫背着大药箱一见宗政鸢吓一跳。宗政长官憔悴至极,却目漏精光,元气凛凛。

  “宗政长官……”

  “小鹿大夫,山东防疫,可能要靠你了。”

  “绝不敢推辞。只是现在还要等延安府大师伯来信,他对于自己理论的实践,看看效果如何。”

  宗政鸢点头:“多谢小鹿大夫。”

  小鹿大夫很忧虑白巡抚在延安府如何了。他看宗政鸢这个样子,硬是没敢问。宗政鸢看上去不太正常,拼命燃烧元气以至于短期内精神奕奕,一般情况下是……回光返照?

  小鹿大夫在心里抽自己一耳光,呸呸呸。

  宗政鸢对小鹿大夫道:“这个时候,我们要精诚团结。”

  小鹿大夫点头。

  宗政长官不要命地忙碌,看得小鹿大夫心惊胆战。山东的确绝对不能出岔子,毕竟是摄政王的老巢,再来一次孔有德兵变宗政鸢自己拎着脑袋上京即可。瘟疫比战事屠戮更甚,宗政鸢不能不终日乾乾,夕惕若厉。

  山东下发吴大夫的防疫方子和口罩制作方法,扑杀焚烧鼠类,州县衙门组织清扫,各州医学典科注意留心有无坐堂医生收治异常高烧病人。

  延安府完全沉入深渊,再无音信。延安府已成死城的流言甚嚣尘上,愈演愈烈。延安府此时惨景,不可想象。

  天不佑大晏,延安府亡,下一步,该谁了?

  一个寒冷压抑的清晨,一匹研武堂驿马冲入北京城,马蹄的声音踏碎城中郁郁寂静,驿官一路狂奔一路呼喝,卷起京城中滔天巨浪。

  “延安府无事,延安府无事,延安府大安!”

  天下——大安啊!

  第183章

  延安府无事, 白巡抚无事, 京中大庆。

  被唱《木兰辞》的庆喜班一脚踩趴的吉祥班忽然推出一台新的全本大戏《战瘟神》。讲的是人间闹瘟疫,神明感人间君王英明,指派白修罗王率众修罗襄助人间君王斗瘟神。

  修罗为擅战之神,白修罗王俊美而嗜杀,屠尽人间恶鬼, 杀得瘟神落荒而逃。

  白修罗王是新扮相, 似天神, 似将军, 似慈悲, 似狰狞。眼缚黑纱,取义不看不偏倚,不为一切假相蒙蔽,出场便凛凛立在天边, 手持金闪闪斩马剑,剑之所指, 众修罗所向披靡。

  全本戏不走感情路线, 从头打到尾。众修罗对众恶鬼,白修罗王对瘟神,鼓点踩心,弓弦锯肺, 满园血脉贲张喝彩声掀翻屋顶。

  全戏结尾白修罗王大胜, 对人间君王道:君王圣明,天道助之, 国祚绵长,万世清平。

  白修罗王退场,戏园子里欢呼声久久不散。

  吉祥班跟庆喜班撕撸这么多年,被庆喜班的《木兰辞》踩一脚,这一下又翻身,《战瘟神》一下踢了庆喜班的票房。不过庆喜班也没输,被宣去避暑西苑表演,太后指明要看《木兰辞》。戏班为皇家表演是天大的荣耀,庆喜班进西苑之前全部斋戒沐浴三日烧香祭拜祖师爷。

  秦赫云进宫谢恩,一身披挂,威武飒爽。太后在上首垂下眼睛看灯影绰绰下的秦赫云,是个女人,也是个虎将。

  太后听鸿胪寺卿唱赞表,心里却想着,还能这样呢。

  原来还能这样呢。

  赐宴之后太后专门召秦赫云进后宫,听秦赫云讲讲京畿之外的地方。太后不是京城的人,可是她眼前永远都是四方的院子,家乡的小一点,紫禁城的大一点,再无区别。

  秦赫云说话中气十足,声音不高但是极具穿透力,一看便是常年发号施令的人。太后端着仪态微笑看她,听她讲战争之事,想着她指挥那帮男人令行禁止。

  还能这样呢。

  太后其实只有二十出头,她比李奉恕还小。她以为当上皇后就好了,后来她当上了太后,再后来她见到了李奉恕。看到帘子后面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影子,太后全身的血都凉了。她和皇帝,他们母子的命,攥在这个陌生男人手里,全看这个陌生男人的良心。

  太后突然发现,当一个男人跟她既没有血缘,又不是她丈夫的时候,她……

  毫无办法。

  她为了儿子那么折腾,在李奉恕看来,都是胡闹。因为李奉恕知道,只要她走出皇宫,她,什么都不是。

  她什么都没有。

  四川总兵秦赫云横空出世,她是个女人,她握着整个四川的兵权,她还殴打了四川总督,她率领一支赫赫的军队进京谢恩,站在皇极门下欢呼,她进了研武堂。

  太后拼命地赏赐秦赫云,一向宠辱不惊的秦赫云都愣了。太后柔荑握着秦赫云常年练枪粗粝的手,下了决心。如果有一天需要她保秦赫云,她绝对不惜一切。

  是得有个秦赫云,帝国第一个女总兵。

  秦赫云率领白杆兵离京返回四川那天,太后亲自登城门相送。秦赫云骑在马上一回身,遥遥向圣人一揖。太后对她微微颔首。

  那天太后看着秦赫云离去的方向,出神很久。

  庆喜班御前表演,吉祥班票房爆炸,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摄政王为了延安府的瘟疫一事成宿成宿睡不着,忽然有一天,在寒冷的清晨听见驿官一路的呼喝:延安府大安,天下大安。

  研武堂驿马送来白巡抚的奏章,白巡抚详细奏报关于延安府抗疫的一切内容,包括隔离病人,焚烧尸体,坚持戴口罩,扑杀焚烧鼠类。疫情已经完全被控制住,有人康复。

  王修一看隔离病人焚烧尸体一惊:“这个白巡抚,好大的胆子。”

  李奉恕用手指敲桌面,参白敬戕民以逞的折子恐怕就在路上了。

  王修轻声道:“我怎么……想起张巡来了呢。”

  困守孤城,倾全力阻挡敌军南下,可是……吃人。

  国义人伦,功过是非,口诛笔伐也快一千年了。

  白敬在疫中力排众议,亦是困守孤城。延安府硬是扛下了大疫,没让疫情扩散。只是,用的是如此惨绝人寰歹毒暴戾的法子。

  “他能做到如此,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疫情从延安府出来。”李奉恕声音平静,却让王修有点不寒而栗。白敬是研武堂将军里看上去最文弱的,而且实际上白敬是正经文官出身,却也是将军里最凶狠果断的。

  若非如此,何以只他能抓住高若峰。

  “怪不得都叫他修罗。”

  非人非神非鬼,亦人亦神亦鬼。大狠绝,也是大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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