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吉羌泽仁才哽着声音回答我,像是有人摁住了他的喉结,“……你是真的喜欢红色吗?”
“为什么你也和师父一样……不让我看见。”
“我―”
喉头滚胀,我只发出一个无力的单音节。
我喜欢红色……
我只是喜欢红色……
我可能是喜欢的吧。
我下意识想要承认,可是心就像是被掏了个血淋淋的大洞,怎么也堵不上,我竟说不出一个承认的字眼。
吉羌泽仁突然拉过我的手,抵在他厚实的胸膛。
我听见他笨拙艰难的呢喃:“难受。”
“难受啊......”
心跳与指尖同频共振,我忍不住蜷了蜷手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泽仁,我只是个外科医生。”
“不过,需要的话,你可以靠着我。”
“我不看。”
紧接着,我听见一声声压抑的哭声,吉羌泽仁将我的手重重摁住,生怕我会抽离似的。
我叹了口气:“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尾还没收,转眼就看见陈列和邓尕泽旺走了过来,我心头一急,想要把手抽回来。
这种情景被看见,说是清白也不会有人信。
与我对上眼后,陈列迅速递来一个眼神,然后手脚飞快转向,扭过头将还在不停抱怨的少年给拉远了。
“……小旺仔,把刚才跳的那个什么?舞再跳一遍,我没拍好。”
邓尕泽旺炸毛大喊:“你他妈才是小旺仔,别给老子乱取外号,你多大的脸,你说跳我就跳啊,刚才要不是看在师父的面上,谁爱搭理你这个臭笑鸡!”
“小孩子不要说脏话,再说我怎么就成臭笑……笑鸡?”
“我十八了你才小孩子,你别管我说不说脏话,自己一整天嘿嘿哈哈嘿嘿哈哈的跟鸡圈里的鸡一样吵,听着就想把你一口锅给炒了,别扯我把你手松开,我自己会走!!”
“你们这舞蹈要是发网上去没准会火的哦?”陈列选择利诱。
邓尕泽旺:“……”
“死笑鸡,这次要是再拍不好,就把你这个破相机摔了!”
“好好好,摔摔摔,让您亲自摔行吧?”
“老子给你摔个稀巴烂!”
两人的吵闹声逐渐远离,吉羌泽仁不可能没听见他们的动静,但他却并没有松开我手的迹象,他难道就不怕被别人看见吗?
我们所处的位置并不隐蔽,十几米远处就是歌舞人群,只是恰好在拐角,背着光,很难被看清,要真是被村民看见了,说他和男人搞在一起败坏家风什么的怎么办?
我怕了这些,或者说,我怕了无能为力的自己。
记得之前在医院的时候碰到过几位家长,因为他的孩子喜欢上同性而想让他们换掉心脏和甚至脑髓,这种事情如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心惊恐怖,无力得很。
而说到我自己,除了陈列,身边没有人知道我的性取向,我自认为,这是没必要向所有人去强调的,这件事就像喜欢异性一样平常,没什么特别。
可不管怎么样,吉羌泽仁都比我勇敢多了。
年轻就是好啊,不畏世俗。
这么想,我以前好像也是这样。
常言男儿有泪不轻弹,上次哭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太清,不过以前,我倒是时常看见别人掉眼泪,但却很少看见吉羌泽仁这个年纪的孩子哭。
他此刻面对着我躺着,月亮不辞辛苦地高高挂起,自镂空的窗户偷偷落在他的眼睛里,将发冷的黑夜生生照出了几分轻谧。
他这么真诚地看着我,我反而慌张,只好胡掩眸子,躲避他的视线。
真想告诉他,别这样看我……也别这样看别人。
见我这样,吉羌泽仁好像有些不开心地往我身边凑了凑,呼吸也更加近了,他说:“南坪的房子是租的,主要是为了方便弟弟读书,我爸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也指望着孩子出人头地,不用像他们一样不是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看别人脸色做又苦又脏的工。
“还好,我们三个没有太让爸妈脸上过不去,弟弟安谨在一小读五年级,成绩还说得上不错,我成宁理工大学在读,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
“总之,一代一代人都在努力变得更好。”
吉羌泽仁声音低低的,但很清晰,觉得他温暖又坚强之余,我明显捕捉到他所说的是“我们三个”,可他从头到尾只提了弟弟安谨和自己,并没有提到第三个人。
我问:“你们兄弟姐妹三个人?”
吉羌泽仁低低地嗯了一声,说:“我还有个姐姐,叫吉羌降措。”
他说着抬起手,将那串手绳放在我眼前,借着光,我更加清晰地看清它复杂的编织纹路,彩色的线交错相缠,尾处坠着两颗小小的红棕珠子,无形中透露着一股生命力。
我不明白吉羌泽仁这个动作的意思,疑惑地看向他。
吉羌泽仁伸手抚上那手绳,说:“这里面编着我阿姐的头发。”
“头发?”我有些骇然,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当地的什么习俗,便又很快冷静了下来,“为什么要把头发编在里面?”
吉羌泽仁似乎看出了我的害怕,伸手拍了拍我的肩以示安抚,“她不在了,在零八年那场地震中就不在了,我只能留下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