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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7节

我不成仙 时镜 6139 2024-06-30 08:16

  脚步不快也不慢,很快就消失在蜿蜒山道间。

  也是去烬池吗?

  禅宗之中的几位高僧,见愁所知不多,但要说完全能与方才所遇这僧人对得上的,只有传说中那一位三师之中修为最高的雪浪禅师了。

  外面的人们,总称他为:情僧。

  她并不知道这一位禅师身上有怎样的故事,但料想这世间众生百态,看得破的不少,看不破的更多。

  其实看破也好,看不破也罢……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重重迷雾中,看清本心。

  所以虽觉得这偶遇甚奇,对方身份成迷,见愁也并未在想很多,只是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依旧往山下去。

  途中,隐隐约约能听到飞花玉笛之声。

  是从山上传来的,约莫是那僧人在吹奏吧?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这曲调里,竟是诉不尽的缱绻缠绵与相思柔肠……

  她便听着这调子下了山去。

  这时候,一轮红日恰从山间露出些许轮廓,赤红色的霞光装点了整座禅院,天王殿两侧的钟鼓楼上,敲撞出晨钟暮鼓之声,悠悠地回荡。

  远处的海面,也扬起了波涛。

  千佛殿在立雪亭后,乃是禅宗主寺中位于最后方的一座大殿,内中供奉着大小佛陀无数,此刻则拘着那自烬池化出的女妖。

  见愁到殿前的时候,钟鼓声方尽。

  她的脚步也停下了。

  原以为自己从山上下来,会是第一个来到此处的,却没料想,竟有人比她还早。

  唇边一抹讽笑挂起,见愁重新迈步走了过去,站到了那人的身边,与其一道仰首看着面前这一座大殿悬得高高的匾额。

  “谢道友来了有一会儿了吧,怎么不进去?”

  谢不臣的确来了有一会儿了。

  他一身青袍干净,微微仰着头,抬着眼,五官里深刻的清隽与儒雅,融着意蕴中的贵气,并不因过于寡淡的神情而有半分削减。

  他听见了见愁的话,却没出声。

  这时候天色还没完全亮开,大殿的殿门虽开着,可里面却是一片的昏暗,只能看见那些昏黄的烛火,看不清人影。

  谢不臣虽然不说,但见愁又岂能不知道原因?

  里面的存在,固然是有异于人的妖邪,可同时也是那一切一切被她抛开的过往。

  就连她自己,都花了好长的时间接受,直到今晨顿悟,才敢前来,谢不臣一时半会儿又怎可能心无芥蒂?

  见愁心里明白,可这时候,却故作不知,竟然对他一摆手,面带微笑,道了一声:“请——”

  谢不臣终于转头来看她。

  在她精致恬淡的眉眼间,只有一片深暗无波的平静,再看不出什么深刻的仇与深埋的恨,只有那种冷静理智,且藏得极深的不屑与不认同。

  眼前的见愁,并非过去的见愁。

  这个明显的区别与划分,在这一刻,忽然便浮现在了心底。

  谢不臣想起了昨日所见那女妖的种种情形,竟觉得素来清明的头脑间一片的烦乱。须弥芥子中,于见愁而言是四百年寂寞清修,与他而言却是五百年清修与五百年熬煎。

  只因她对他已无情,而他还爱。

  每相处多一分,情与爱便涨一分。

  这五百年,他修为高了多少,心魔便涨了多少。

  所以在那五百年里,他心里未尝没有过一个奇怪的怀疑。

  雪域一行,得九疑之鼎,入须弥芥子,的确机缘遍地,却也危机重重。尤其是他的心魔……

  横虚真人,当真没有半点察觉吗?

  谢不臣移回了目光,只将心里面那些格外熬煎之感,都压了下去。脚步与面容一般平静,在见愁那一个“请”字落地之后,便迈了进去。

  殿外看着昏暗,可迈入之后,又觉明亮。

  见愁自也没落后,先后与谢不臣一道,走进了殿中,只眨了眨眼,便已经适应了殿内比外面暗上几分的光线。

  殿内并非平坦一片,最前方还有七级台阶,寓意着佛门七级浮屠之数。

  女妖见愁,便盘坐在那台阶最上方的蒲团上。

  人是看不见自己后背的。

  见愁也是第一次从后方,看见“自己”的背影。

  略显得纤细,可因脊背直直地,所以看着格外地挺拔。殿内明灭不定的光影,映在背影上,又添了一种近乎于迷幻的与世隔绝。

  周遭墙壁上,彩画逶迤,千佛环伺。

  她盘坐在这千佛的注视中,动也没动一下,与前面的几座佛像一般,像是没有生命的雕像。

  肃穆,没有半点妖气。

  地面上没有什么复杂的阵法与符箓,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金色的圈,画得还不是特别圆,没有那种力求规整的感觉。

  可正因如此,看着才有一种通达天机的禅意。

  是画地为牢,将七重台阶都圈在其中。

  女妖见愁就坐在这“牢”中,不能出去一步。

  在见愁与谢不臣到来的时候,她便已经察觉到了,只是抬起头来,注视了前方的雕像许久,才起了身来,转而面对两人。

  他们一左一右立着,中间却隔了一段清晰的距离,泾渭分明,仿佛谁也不跟谁相干。可这般的场景,落在她眼中,却成了无限的讽刺。

  只因,他们平静又复杂的神情,实在太相似了。

  “若非有深仇大恨,你们两人,的确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一样的无情,一样的自负……”

  女妖见愁的目光,从见愁身上,移到了谢不臣身上,忽然便笑了。

  “我是她所抛却、所割舍的一切,旧情,旧爱,旧羁绊。此刻你看着我,是觉肝肠寸断,还是撕心裂肺呢?”

  她的眼光太直,太利,犹如一把刀。而这把刀,正正地插在谢不臣心口上。

  他闭上了眼。

  仿佛这样就可以安静下来,安稳下来,不受周遭种种的困扰。可耳旁,却有脚步声响起,接着竟有微冷的指尖伸了出来,点在他下颌之上。

  “你来,不就是想看个清楚吗?”一声轻笑响起,是与见愁一模一样的嗓音,女妖见愁,竟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又何故闭目?”

  指尖那一点凉意,几乎瞬间便透进了心底。

  谢不臣睁开了眼。

  女妖见愁那与见愁别无二致的容颜,近在咫尺。不知何时,她已经从那最高处的台阶走了下来,站在了最下方的台阶上,用那一双似乎含情的眼看着他。

  似乎含情。

  罢了。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向你这个聪明人请教。”

  她的声音很低,眸光也很浅,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可待你真正看进去之后,又觉得那里面是一片的沧海,一片的深渊。

  谢不臣没有眨眼,都看了个清楚。

  他看着依旧很平静,可眸底心原,却枯萎了一片。再无青山碧水,枝繁叶茂,只有那荆棘遍布,戈壁黄沙,沧桑荒凉。

  唯有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何感受。

  女妖见愁倾身,靠近了他。

  那修长的食指依旧点在他下颌之上,竟然一垂首,落下了轻柔似雪片般的一吻,点水一般。

  本该是万般缱绻,可她此刻的姿态,俨然俯视,高高在上。

  于是,这样的一吻,看上去竟然像是漫不经心的恩赐,甚而施舍!

  谢不臣伫立的身影,顿时有片刻的僵硬。

  心中瞬间便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竭力地想要将其压下,可它们又是如此地汹涌,带着滚烫的力度,几乎要烙穿他整个胸膛!

  面容虽依旧冷静,可那陡然结满双眸的冰冷,却泄露了他的如临大敌!

  然而……

  当他微微抬眸,对上女妖见愁那目光之时,所有的一切,便又在瞬间封冻,锋锐的刀刃,这一次毫不保留地将他刺穿!

  她的眼底,没有什么柔情,更没有什么情爱。

  有的,只是毫不留情的讽刺,看似慈悲的怜悯,万般的讥诮,根本不用言说一个字,只这眼神,已足以令人明了。

  她是故意的。

  谢不臣素来是个冷静到极致,甚而算得上冷酷的人。

  他可以清晰地将自己的爱恨与大道分割,也随时随地地衡量着一切能衡量之计谋、欲望、人心。甚至明知道失去会让自己痛苦,可一旦需要抉择,需要舍弃,亦会毫不留情地斩断。

  理智,一如往昔。

  可这并不代表着完全的剥离。

  对见愁的爱,因为她还存在,所以无法熄灭。他可以清楚且漠然地感受到身体乃至于神魂的煎熬与痛楚……

  冰冷地燃烧着,理智地疯狂着。

  “可怜又可恨……”

  女妖见愁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他这一副躯壳,看到他心魂深处的一切,于是似乎感觉到了几分愉悦,便笑了起来,问出了先前想问的那个问题。

  “谢不臣,你说,一个现在,一个过去,你更爱的,是哪个我呢?”

  “……”

  冷眼旁观的见愁,终于是没忍住,微微一挑眉梢。

  先前她是没怎么从这女妖的身上感觉到什么妖气,可对方这一言一行,的确是妖邪才带有的恣睢与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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