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婚礼,来宾大多是大江家在西欧的来往人脉,并不算多,但有资格踏入这座庄园的自都是西欧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江凌苑踏出院子,便见左少渊高大的身影穿梭在众人之间,朱铭也是一身伴郎装扮,小心翼翼地替他挡掉一些酒。
“凌苑。”白霜一手执着酒杯,搀扶着江老太太朝这边而来,见得她一身白纱之时,万分欣慰地笑笑。
“妈?外婆?”她一挑眉,“看来,你们早就认识了。”
“江太太一直国际闻名的设计大师,我早年就很崇拜老人家。”
几句寒暄,加上白霜与江老太太二人又有着同好,三两句之间江凌苑整个人便被抛到了一边。
梅钦戏谑地扯了扯她的手臂,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压低了声音笑道:
“看见没?你这结婚以后就是完全自由,根本没有什么婆媳问题啊、家族内斗什么的,因为你婆婆一心只想向你外婆求取设计的业内真经,根本没兴趣理你。”
“……明明是件好事,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是不中听?”江凌苑捏住眉心,眼角直抽抽。
“梅钦小姐向来心直口快。”另一侧,原唯一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梅钦转眼,毒舌属性毫不掩饰,“原大公子这么快就来了,不用忙着追男朋友吗?”
原唯一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以前提及此事必备的愁眉苦脸再也不见,反倒是看上去一脸春风得意:
“用你们华夏的俗语来说,有一种方式叫做:守株待兔,我觉得这个方法现在最适合我。”
这俩人一来一去熟悉得就跟老朋友似的,江凌苑好一阵瞠目结舌,讷讷地道:
“你们看上去很熟?”
原唯一:“上次在东欧多亏了梅钦小姐的帮忙,我发誓从来没见过手段这么厉害的国际黑客。”
“所以,他就成了我的忠实粉丝,丝毫不顾自己的资质平庸,死缠烂打非要让我教他写程序。”
顿了顿,梅钦笑眯眯地凑过来,“我估计,以原唯一这种不达目的不放弃的精神,你江家的另一个男丁也保不住香火了……我有特别关注过,据说他们进展神速。”
江凌苑:“……”
她发誓,上次将那枚赌戒的事情跟江沉和盘托出绝对不是因为想把自家弟弟亲手掰弯,但现在,显然像是逃不了她的干系了。
江亦默和潘俊辰最后才到,身后正巧跟着一身正装的江沉。
昔日一片阳光赤子模样的少年彻底长大了,江家几个兄弟姐妹之间,江沉是长得最像父亲江遇秦的一个。
江凌苑上前打了声招呼,“哥,小沉。”
潘俊辰强制性地牵着江亦默的手,将身侧投来的各种各样目光抛在脑后,闻声率先上前,“凌苑,新婚快乐。”
“多谢潘少的祝福。”她若无其事地笑笑,假装没看见那只紧拽着江亦默的手。
“凌苑。”江亦默挣扎了好一阵,实在没法挣开这股劲儿便也算了,带着江沉上前坐下,微微寒暄两句提起了江遇秦。
“父亲的葬礼,很抱歉,全都交托给你们了。”江凌苑面色浅淡,但终究夹带着几分内疚。
江遇秦的尸身被她刻意存放了许久,上一次她亲手主持的风光大葬只不过是用来骗骗外人的手段罢了,这一次真正下葬之时,她却再也不能亲自去那灵前跪拜。
华夏的二十年驱逐令,没有给她带来一丝丝遗憾,唯一的或许就是不能亲手送她的父亲真正入土为安。
“凌苑姐,我们已经按照父亲的要求,早早将他老人家和你的母亲合葬到了一起,你不要多想了。”江沉见她神色复杂,当即明白了过来。
若不是偶然从江芝雅那里得知,他恐怕也永远都不知道父亲的尸身竟然被江凌苑当作了实验体,只不过,他一直认为江凌苑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分寸,便从来不曾干涉过。
“好,你们替我向父亲道个歉吧,今后若有机会,我再亲自回京云祭奠他和母亲。”
手中酒杯相碰,江凌苑释然地笑笑,不再多想。
寒冷的冬日,一片繁花似锦。
举行婚礼的场地被安排在庄园右侧的草坪上,相隔不远便是江老太太精心打理的菜园。
身后,随意梁兄妹提着小花篮步步紧跟,一路从红毯这头走过。
江凌苑一手提着长长的婚纱,另一手轻轻挽在外公的臂弯,垂眼间忽然低声道:
“外公,师父走了。”
江老爷子一愣,似乎没料到在这样的场景下,她忽然提及了冯淳化这一茬。
“走了便走了,就当你们师徒缘尽也罢。”
她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口气,“我认为也是如此,外公。”
一句话轻描淡写,语调低得仅有身侧的人能够听清。
江老爷子面上的笑意僵了一瞬,一双老眼中不易察觉地划过一丝复杂,有心痛、有怨恨,很快便恢复一脸微笑。
“你就当他已经死了。”这句低沉的话语中,夹带着冷哼。
“外公……”
“我多年视为兄弟的人处心积虑害死了我的女儿,还试图害死我的外孙女,小苑,这个时候你竟然还要与我提起你们之间那点师徒感情吗?”
外公不会放过师父,她早便知道。
所以,她当初将冯淳化囚禁在东欧两个月之久,直到后来回华夏才放了他自由。
若是换了当初,她并不会认为外公的作为有任何不对,有仇就得报仇,冯淳化的一生毁于平朔之的手,可最终承受了这份仇恨的却是江老爷子。
平朔之、平澜、江娆……一生最重要的亲人之死,全都跟冯淳化逃不了干系,最重要的这个人还是他最为信任的人。
可是。
“冤冤相报,何时了。”俗得不能更俗的话,再次从她的口中说出,如同当初在师父面前一样,也是那么认真而诚恳。
江老爷子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消失,再想勉强挂上去已是很难。
“今天是你的婚礼,不是你的谢师宴。”在这一刻,他深觉自己也老了,往常嫉恶如仇,可如今江凌苑不过是短短两句话,竟就这么轻易地动摇了他的仇恨之心。
江凌苑心中轻叹,抬眼遥遥看向对面。
一身挺拔西装的左少渊,正大步而来,江亦默、江沉、原唯一、潘俊辰四人紧跟其后,跟着前面的步伐显然都有些吃力。
观众席上,不知是谁用英文发出了一声低笑:“天呐!这哪是来结婚?这是来抢亲来的吧?”
“我见过各种各样的新郎,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娶妻急得像是在逃命的。”
众人忍着没敢笑,但面上十分赞同。
不过说句话的功夫,红毯上男人的身影已经瞬移到了前面,只差几步便能站到新娘的面前。
那大步而来的身影堪堪停在台阶下,抬眼间,四目相对。
江凌苑勾起唇角,缓缓将手放进那掌心里。
交换的戒指是他们从当初一直戴到了现在的那一枚,她临走前曾让江亦默将它还给了左少渊,现在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无名指上。
她垂眼,笑着笑着忽然间觉得眼眶一阵温热,鼻尖的酸涩感即使让她努力抿着嘴角也无法控制。
左少渊深眸微乱,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安抚道:“我爱你。”
音落,眼泪如倾盆之雨。
触手之处,是男人温热的胸膛,她轻轻将头靠上去,垂眼间轻轻点头,“嗯。”
这是她的第三次婚礼。
泪眼朦胧间,男人垂首过来轻轻地吻干了她眼角的泪水,随后薄唇微动,灼热的温度紧贴上来。
如此,仿佛就是一生。
江凌苑阖眸,心头默念:今日是你,往后余生,生生死死便都是你。
――
三个月后
西欧陵园
江凌苑轻轻将一束白菊插到墓前,视线淡淡地凝视着眼前的墓碑,碑文上落下两个字:乔克。
“你总认为我称呼你为野心家是贬低的意思,实则不然……不过我希望来生,你只是个简简单单的野心家。”
一个没有感情的强者,才是真正的强者。
“妈咪。”
随意兄妹在后面紧跟不放,一左一右地扯着自家妈咪的衣角,扬声道:“出来太久了爸爸会担心的,咱们该回去啦!”
“……每天带你们踏出家门就开始催回家了,你们收了他的贿赂?”
“妈咪我们没有!你怎么能这么误会我们呢?”
南随一把拽住妹妹的手,冷静地分析并反驳:
“据科学研究,怀孕头三个月是孩子的基础期,一个受精卵细胞不断地分裂、生长,在孕早期结束的时候只能长成绿豆大小……唔,绿豆有多小?算了先不管这些,还是说说孕期前三月注意事项……”
北意:“……”左南随怎么会是她哥哥?
江凌苑:“……”左南随怎么会是她儿子?
南随眨巴着眼,被这两道视线看得也跟着懵了一下,“妹妹,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哥哥,你说到孕期前三月注意事项……”
“噢对!这些都是跟着爸爸学的,爸爸说要从小孩开始学起,免得以后像他一样找了媳妇儿还得到处研究。”
江凌苑缓缓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余光一瞥,左少渊高大的身影正立在路边,目光落到她的身上时,嘴角笑意明显。
“媳妇儿。”男人大步上前一把将北意抱进怀里,另一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累了么?”
南随还在掰着手指头想关于孕期前三月的注意事项是否还有漏掉的知识点,一抬眼,爸爸和妈咪已经抱着妹妹大步走远了。
‘嘭’地一声,车门一关。
南随连忙拔腿追上去,一面追一面喊:“妈咪,等等我呀!”
一边喊的同时,不住地在心里琢磨:为什么他那么勤学懂事,爸爸和妈咪还是更喜欢妹妹?
南随小胳膊小腿地飞奔在大马路上,这时候还完全想不到将来自己会因为常常追车而练就一身国际长跑童子功,只是深深体会到了那一句话:小小的身体大大的烦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