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第四章
修士提升境界全看体内灵气含量,当今所谓的极品资质便是生来与天地亲近的体质。这类人聚集灵气如同吃饭喝水般自然,一旦筑基修为定一日千里,前途不可限量。
李长命就是其中的水灵之躯,虽比不得十大绝品资质,也算得上是个天才人物。他若是在中小门派,即便无合适功法也会被留下,断不去便宜旁人。只可惜,剑修偏就是万千大道中的一朵奇葩。
修士的正常修炼方式乃是以丹田储存天地灵气,再引导灵气淬炼躯体经脉,以施展术法招式。剑修却与之不同,他们追求人剑合一,从筑基开始便与自身佩剑融为一体,所吸收灵气悉数输送进剑身,以自己躯体为剑鞘容纳灵剑之威。因此,剑修倒不是特别注重资质,对身体只有一个要求——强壮。
灵剑被淬炼得越强,剑修杀伤力便越大,与此同时,扩充经脉容纳剑气也将忍受更强烈的痛楚。旁的功法也就突破之时需洗筋伐髓,剑修却是每一次修炼都在挑战身体极限,时刻都有经脉破碎之危,若非意志坚定不畏生死之人,断无法踏上此道。
按照东灵剑阁祖师的解释,剑修本就是资质不佳者另辟蹊径寻出的晋升之法,既然不是天才,那就只有付出比旁人多上千百倍的努力,方可与强者比肩。
世家子弟甚少孤注一掷成为剑修,会来东灵剑阁参与试炼之人,要么身负血海深仇舍生忘死,要么便是资质极差的大龄散修,突破无望唯有冒险来此一试。今日顾余生、李长命和赵洐这三个少年出现,倒也令执法长老颇为意外。
意外归意外,试炼该有的流程却没有因此改变,伴随顾余生归队,最后的入门试炼也宣告开始。除去已经离开的李长命和赵洐,此次参与试炼者总共三十二人,最先攀登至青锋崖之上的三人便是获胜者。他们将由三名剑修亲自教导,踏上全新的修行之路。
青锋崖本就高悬万丈,仰头一望仿佛直入云端,三日前宣布试炼内容时便有不少人掉头就走。如今徐听松还像生怕吓不住他们一般,御剑站在一旁就凉凉道:“各位攀爬时可要小心,若是失足坠落,本门守卫不保证是否能够接住你们。”
这种话若是其它门派所说,众人只当是在测试自己胆量,但看一眼这些面无表情的剑修,心中只觉不能指望他们,惴惴之余,攀登时不觉就留了几分力气。然而,众人之中,唯有顾余生丝毫不惧,对徐听松的话像是全然没有听闻,连滴落的汗水都不曾擦拭,只盯着目标全力向上攀爬。
攀岩是剑修入门必备的锻体项目,沈逢渊也是靠此记住了门中的一草一木。回想起当年自己参与试炼时都曾胆怯,掌门不由感叹:“这孩子很有冲劲啊。”
闻言,徐听松却是摇了摇头:“太过刚猛不知量力而行,不一定是好事。”
释英已经习惯顾余生作为天下第一而存在,此时只觉奇怪,“你们当真不看好他?”
“他的资质平平无奇,单是普通修炼或许还能有所奇遇,可这样的体质,若要强行成为剑修,很是危险。”
沈逢渊收了这么多弟子自有其相人之术,早在到来时便已看破在场所有人的资质。更是一眼看出,顾余生虽性子倔强,身体却像是经历过一场大病伤到了底子,若要修行阁内功法,只怕经脉承受不住。他很喜欢这孩子的性情,不愿强留在阁中伤其性命,此时回答的声音也很是惋惜。
本该是顾余生师父的沈逢渊竟不想收他,这样的情形与释英所知的未来出入极大。他不确定过去的顾余生是如何加入东灵剑阁,只坚定道:“顾余生可以。”
释英不相信东灵剑阁的未来掌门会无法通过试炼,然而,很快徐听松就遗憾地道出了现实,“不,他没机会了。”
顾余生的身世一直是个迷,同门的释英也只知他是沈逢渊的第一百名弟子,二十岁已在修真界成名,三年后接任掌门之位。观如今十六岁的顾余生,身上只有洗到发白的粗布衣衫,既不是出身于自幼便有丹药供养的富贵人家,周身也无灵气涌动,应是完全不曾修行。也就是说,此人只用了七年就成为了世间顶尖强者,简直堪称千古难得一见的绝世奇才。
这样的顾余生资质平平,此话若是让当初的手下败将听见,只怕当即就要吐血三升。
然而,不论他将来会成为何等英雄人物,至少现在的顾余生当真是一个普通少年。他的攀岩速度不及几个修炼过的散修,虽全力追赶,时间一长仍是被甩在了后方。这样的差距,以少年的体力已无法再追上。
顾余生的视线始终看着上方不曾放弃,释英也默默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然而奇迹终究没有出现。伴随在前的三人登上悬崖,徐听松平静地宣布结果:“合格者——吴宋、刘二、石大道。先去剑阁递交身份籍贯,若德行无失,你们的师父自会前来相见。”
“多谢执法长老!”
这三人皆是放弃过去门派破釜沉舟的散修,闻言自是大喜。徐听松见他们随守卫弟子离去,只无奈地摇了摇头,“至于余下诸人,你们与东灵剑阁无缘,另寻他路吧。”
他们明知一个体弱的少年不可能胜过散修,心底又觉顾余生说不定与众不同。奈何能够攀登青锋崖是剑修入门必备的体质,此时见尘埃落定,沈逢渊只能对释英叹道:“师弟,回去吧。”
释英摇头,回:“顾余生还在。”
结果一出,攀爬至一半的试炼者或悻悻返回,或脱力落下被守卫弟子送走。沈逢渊本以为此事也就这样了结,听释英一说才发现,那少年不止没有回程,甚至还在继续向上攀登。
此时愿意收徒的三位剑修已离去,徐听松也是带人返回,也就他们两个无事之人还在逗留,若不是释英提醒,只怕这少年坠下悬崖也无人发现。
思及此,性子温和的沈逢渊也不由皱眉,“此子太过执拗,若事事顺遂还好,倘若遇上艰难险阻,怕是难以破去心中魔障。”
正道第一修士会入魔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释英本该反驳,想起那人除了作战什么都不在意的冰冷面孔,又觉沈逢渊说的或许也没错。就连他这非人存在都能感受到,顾余生和正常人很不一样。
所以,此时对萍水相逢之人都能付诸关怀的顾余生,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只知除魔的无情剑修?
许是百年朝夕相对的同门之谊,又或是当真好奇顾余生的过去,释英仍停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少年咬牙向上爬。
少年手掌被握着的树藤磨出一片鲜红,不经意间便被碎石擦伤的手臂青筋紧绷,就连鞋子也意外落下,唯有赤足继续。汗水打湿了粗布衣衫,烈日将其蒸干,新的汗渍又再度湿润,半个时辰过去,他终于够到了崖顶的地面,凭借意志使出的力气悉数散去,只能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息,仿佛下一秒就会骤然气绝。
如今的日光已不比正午猛烈,可顾余生自身释放的热浪几乎将血液蒸发殆尽,发现有一道人影为自己带来一丝阴凉时,也只能勉强抬眼看了看。
清净无尘的青色衣摆入眼,他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竟是猛地抬头,一双星眸直直盯着来人,嗫嚅了片刻,喉咙却不自觉发紧,最终还是安静地垂了眼。
他无法通过东灵剑阁的入门试炼,还没有向这个人介绍自己的资格。
少年尚且不会掩饰自己情绪,这一切释英都看在眼里,暗道顾余生对他的反应果然有问题,莫不是自己第一次施展时光回溯之法,哪里出了差错?
看着明显已经脱力的少年,释英问:“试炼已经结束,为何还要继续?”
顾余生仰头回:“我要将这片悬崖记住,来年再战。”
释英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难怪顾余生后期攀爬速度明显变缓,时不时便要望一眼崎岖山崖,这人竟是在观察地形,以备下次试炼。
“若是他日再败呢?”
“屡败屡战,至死方休。”
他言语间的坚决做不得假,释英又问:“为何如此执着?”
这一次,少年的眼中终于有了浓烈的感情,那是一种旁人永远无法理解的信仰,似是在看释英,又像是透过他看向了这屹立于天地中的重重山峰,他说:“我活着就是为了加入东灵剑阁!”
与这样的眼神对视,释英仿佛跨越重重时间又回到了与顾余生初见的那一天。
那时,正邪联军已攻破护山大阵,身着掌门青白服饰的青年自霜雪间执剑而出,踏着来犯敌人的鲜血一步步走到释英的面前,他以手帕拭去剑刃残血,许下了持续一生的承诺:“在下新任掌门顾余生,今后便由我守护释英长老和东灵剑阁。”
他眼前的少年终会长成东灵剑阁的守护神顾余生,过程不重要,缘由也不重要,只要这最为关键的一点不曾改变,就足够了。
这一刻,释英伸手指向倒地不起的狼狈少年,淡淡宣告:“他,我收。”
此地只有沈逢渊还陪着释英,顾余生无法理解剑修的简洁言语,他却是立刻听懂了。释英独自在东灵剑阁修炼数百年,难得看上一个弟子,虽资质差了些,沈逢渊也为师弟高兴,立刻提醒道:“这是青囊长老,还不拜见师父?”
此话一落,因释英话语表情呆滞的少年终于缓过了神。不止入了东灵剑阁,还正好在他朝思暮想之人门下,如此梦境般的发展令顾余生很不适应。他已多年不曾遇上好事,虽立志成为诛尽妖邪之人,却发自内心地认定,被人垂怜这样的事永远也不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现在的顾余生就像是常年遭遇陷阱的野犬,再遇上给自己食物的好心人也不敢上前。他悄悄瞅着释英,最终眼眸中还是闪过一丝决然,如果是这个人,就算被剥皮炖一锅,他也认了。
于是,少年不顾筋骨疼痛挣扎着爬了起来,即便肌肉因抽筋而不停颤抖,仍是抓住释英衣摆发誓:“弟子顾余生,此生愿为师父手中利剑,诛尽天下妖邪!”
释英不明白顾余生为什么从不知何为安静休养,好在作为东灵剑阁唯一的医修,对付乱来的掌门他已是轻车熟路,此时见这人不顾伤处硬挺着要磕头,捏着少年下巴就灌了一剂舒筋散。
最后,以师父身份对顾余生进行的第一次教导,释英只冷冷说了四个字:“躺着,吃药。”
作者有话要说:顾余生:人活着就是为了搞事!
释英:确认过眼神,是正版的掌门。
沈逢渊:为什么我们的弟子永远这么跳!
徐听松:东灵跳跳蛙了解一下。
第五章
东灵剑阁所在的三千灵山乃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山区,地势险峻怪石嶙峋,各峰之间不设道路,唯有掌门所在的沧浪峰修了琉璃栈道,以供别派来访。在阁中,出师后的修士可获得独居山峰,这些新入门的弟子若修为不足以御剑,采办日常所需便只能自行攀爬山壁。
修为不够,寸步难行。——此种观念从入门这日起就牢牢刻在了每个剑修脑子里。
在东灵剑阁,掌门所在的沧浪峰为至高主峰,五位长老居住峰峦以五行之势将其围绕,相生相克成天地封魔之阵。释英镇守的药阁,正位于其中代表魂木的穿林峰。
所谓“雷破风驰东有雨,穿林打叶不前行。”,由于成灵仙草的存在,此峰四季如春,行云布雨皆由释英控制。故草木繁盛,入目之处尽是深山老林,纵是御剑前来也极易迷失方向。因此,各峰若需丹药只以白鹤传递,除了沈逢渊甚少有同门前来。
这种地方就算得道高僧也嫌太过僻静,顾余生才十六岁,沈逢渊估摸着少年很难久住,这便好心提议:“师弟,我送你徒弟一只仙鹤?”
此话乃是好意,顾余生体质本就不比其他新弟子,如今也是被白鹤驮着方才安然到达穿林峰。这些山林就连有一定修为的门中弟子都不敢随意进入,叫这样的少年穿梭于此确是强人所难。
然而,释英并不担忧,只平淡回绝:“不必,他太弱,需要锻炼身躯。”
这个弱字一出,顾余生面上便显现出一丝不甘。成年后的顾余生被邪道修士掘了祖坟都不见半分动容,唯独释英叫他服药时总暗暗咬唇,那抗拒神情倒和现在一模一样。
从这张脸上寻到几分亲切气息,释英只凭方才观察便道出了少年病根所在:“你血气不足,舌尖色深,应是曾染杜鹃啼血之症。咽喉乃吐纳必经之地,此疾令你喉部经脉脆弱,承受不住大量灵气涌入,故难以修行刚猛功法。”
杜鹃啼血是十年前北方出现的瘟疫,以血液感染,患者如杜鹃一般口中鲜红,日日咳血,哀泣不止,当眼泪流尽只能泣血时,当夜便会死亡。
不过,此疾因修士及时封城救治,早在爆发后的第三月绝迹,并未蔓延至南方。
令释英不解的是,顾余生上报的籍贯乃东灵剑阁附近的杯中郡,与患源地南辕北辙,怎会患过此疾?
当年为治杜鹃啼血,北方五派广邀天下医修,释英也在其中,因与其它修士产生冲突,返回之后便再不出东灵剑阁。
他记得那时只断了传染途径,并未得出根治此症的药方,可顾余生除了稍显体虚竟别无异状,也不知是哪路圣手将其治愈……
顾余生身份疑点重重,释英见他低头不语也没逼问,只针对此时情况作出应对,“这箱洗髓露你收好,每日一瓶,分三次服用。”
当今药物分为天地人三阶,每阶又按药性划为上中下三品,人阶丹药千金易得,地阶丹药唯有强大修士方可获取一二,天阶正如其名,天命所归者才有幸相见。
洗髓露因凡俗之人服用也能洗筋伐髓,是各大门派培养亲传弟子的必备良药,在三年一次的医修集会中,正好被评为地阶。
释英这一箱洗髓露总共三十瓶,若是搁在黑市,只怕换取一座小型灵矿也绰绰有余。顾余生本还以为师父在嫌弃自己,打开木箱才知这是对他报以厚望,面上虽是惯有的沉稳,声音却难掩激动:“师父,我定会努力修行!”
释英从不理解人类把灵药囤积在仓库的心态,药炼出来就是要用的,若不能治愈伤病,便对不起因此死去的药草。
顾余生难得听话服药,这倒让释英发现了做师父的好处,虽不爱多话,也学着沈逢渊教徒弟的模样嘱咐道:“药阁这百年没有其他弟子,你喜欢哪个房间便住下。每日卯时前往青锋崖,何时爬上崖顶不再体虚,便来寻我。”
这正合了顾余生的意,只有天下最优秀的徒弟才配得上眼前的青衣男子,为了不辱没师门,他必须超过所有修士。
眸中神色越发坚毅,少年立刻就对释英郑重许诺:“师父,至多半月,我必定通过试炼!”
少年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一定下目标便去打扫药阁,只等安顿下来便开始炼体。释英本还想说药吃完了再来领,见他如此,也知下月这洗髓露应是用不上了。
释英不知道沈逢渊是如何教导顾余生,既然入了他的穿林峰,总归要长得比当初好一些,至少,别再时不时就带着一身伤回来。
释英从未与人长久相处,沈逢渊跟来本是担忧他不知如何安顿顾余生,如今见他安排得头头是道,也就放心了,这便笑道:“师弟,看来你教徒弟也是一把好手啊。”
“我虽不曾试过,想来无非是每日浇水,偶尔捉虫施肥,只要阳光雨露充足,他自会长成参天大树。”
释英回答时很是自信,他什么天地灵材没种过,就连世间最易消逝的奇花“弹指芳华”都能成功移植,怎会养不好一个顾余生?
只要小掌门听话,落地生根,开花结果都不是问题。
这种把徒弟当药草养的教法沈逢渊是闻所未闻,放下的心瞬间高悬,生怕自己下次再来顾余生就被这师弟给活埋了,立刻警惕地问:“浇水?你确定?”
释英指正在殷勤扫去蜘蛛网的顾余生,神色坦然地道出事实:“他被浇得很高兴。”
原来水是指洗髓露,这种浇法是不是太奢侈了一点?
释英独居穿林峰百余年,除了炼药和闭关什么都不做,身上丹药存货多并不奇怪。沈逢渊见他不是真想每日给徒弟当头一盆冷水,紧张的神色稍作放松,也没心疼丹药,只诚心问:“那这肥又是怎么个施法?”
释英关于如何培育顾长生已有想法,如实回:“待他调养完毕,我便前往御剑山庄。”
剑修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剑,而今天下第一铸剑师正在御剑山庄,释英此去自然是要求剑。
然而,闻言沈逢渊却皱了眉,“那群铸剑师和咱们素来不对付,剑阁的灵剑就挺好,你何必去受气?”
“只有他们才能造出最适合顾余生的剑。”
东灵剑阁与御剑山庄只是一山之隔,因祖上一些恩怨,彼此却是互相看不顺眼。对剑修,这位邻居可从没好脸色。
释英对此事不会不知,他做这决定,只因顾余生所用的拾花剑正是御剑山庄所铸。他想,既然顾余生孤身一人都能得到此剑,有他相随更没道理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