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看着她,有些小心翼翼道:“二小姐恕奴婢多嘴,只是奴婢有些不明白,这样一门好亲事。您为何要拒绝呢……这些年,京城中想嫁给裴大人的世家贵女太多,即便是他不愿意娶正妻,也有人上赶着想给他做妾。”
元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其实,她也可以嫁给他。然后利用他去接近靖王,将这些前世害了她家的人都拉下马。
只是她生性不喜欢耍这样的阴招,再者,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受跟裴子清同卧一塌。
但她认真地对紫苏笑了笑:“我会想想的。”又说,“一会儿裴大人来了,引他到花厅来。”
紫苏有些纳闷,花厅没有地暖,还四处漏风,小姐怎选了那样的地方见裴大人。
裴子清却没有和老夫人她们说太久,他刚从宫里回来,本来是应淑太后的吩咐,去封查萧太后留在慈宁宫中的遗物的。
直到他发现了一样东西。
他平静的心态顿起波澜,几乎无法在抑制下去,立刻就从宫中回来,到了定国公府来拜访。
他想知道自己所猜是不是真的。并且为此而情绪不宁起来。
他淡淡道:“本还能和老夫人长谈的,只是我想去见二小姐一面,不知她现在在何处?”
老夫人听说他要去见元瑾,笑容微一凝滞,叫了拂云过来:“你带裴大人亲自去二小姐那里。”
虽说成亲前男女不便见面,但裴子清毕竟已经见过元瑾多次,再者两家又是相熟的,所以也没有计较了。
拂云是老夫人的心腹,一看老夫人的眼神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应了喏,领着裴子清前往锁绿轩。
紫苏站在庑廊下就看到被众侍卫簇拥的裴子清走过来。
她迎了上去,笑着屈身道:“裴大人安好,我们小姐在花厅等您。”
裴子清披了一件玄色斗篷,他解了斗篷递给下人,里面是宝蓝色飞鱼服,衣摆绣金色游鱼。这飞鱼服衬得他更加身姿笔挺,面容俊冷,更比平时有气势。
裴子清淡淡嗯了声,随着紫苏往花厅走去。
拂云也跟了上去,但随即柳儿就从旁边走了上来,笑道:“拂云姑姑安好,花厅那处没有地龙,实在是冷的很,不如姑姑随我去东厢房烤火,再吃些点心如何。我看您一路过来手脚应该也冻僵了。”
拂云不好拒绝,更何况花厅四处开放,她着实无法站近听,便只能跟着柳儿去了东厢房。
紫苏留在花厅的卷帘外,虚手一请:“裴大人进去吧。”
裴子清跨步进去,举目看去,两个东坡椅中放了个火炉,炉上烧着热水。薛四娘子正认真地盯着水,她身上穿了件璎珞纹粉色夹袄,嵌着毛茸茸的边,将她的脸衬得莹莹可爱,菱形的眼尾斜长,睫毛低垂,清澈明润的眼瞳中倒映着跳动的炉火。
“为何不在屋内见我。”裴子清走了过去,却没有坐下。“这里不冷吗?”
元瑾道:“我与裴大人男女之别,自然要找个开阔的地方见面,免得旁人误会了。”
裴子清听了失笑:“我已要娶你,便没有什么男女之别了。”
元瑾却没有说话。炉上的水已经咕噜噜冒开,元瑾提了水,将小几上的两个茶盖揭开,单手按着茶柄给裴子清倒了水。然后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来:“大人雪夜前来势必很冷,喝杯姜茶去去寒吧。”
裴子清垂眸一看,澄亮明黄的茶汤中的确跑着几枚姜片,他伸手端了起来却不喝,而是笑着说:“二小姐倒是真会挑了,知道裴某不喜姜茶,竟专门为我备下这个。”
“大人实在言重。”元瑾露出些许惊讶,“我竟不知道大人不喜欢姜茶,这不过是意外罢了,怎是我专门为大人准备的。不如我叫丫头过来给大人换过。”说着就立刻要叫丫头过来。
裴子清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二小姐,你想做什么,不妨直接告诉裴某?”
他的手掌宽厚而烫人,元瑾挣了几下才挣脱。她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明人不说暗话,不管裴大人是因何想娶我,我都想大人您收回这话,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她看到身着飞鱼服的裴子清时,瞳孔微缩。
当年裴子清坐上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是她亲自从太后那里,讨来了这件飞鱼服。他既穿着飞鱼服前来,应该是才从宫里来吧。
裴子清看着她笑了笑,却似乎不生气的样子。他整了一下袖子,“非裴某太过有自信,而是裴某也知道,这京城想嫁给我一步登天的人多得是。二小姐倒是特殊了,我要娶你,你竟不想嫁给我。”他的目光深若潭水,“我能知道二小姐是为什么吗?”
元瑾就笑了笑道:“大人曾说,我极像您的一个故人。我与大人并未见过几次,说大人多喜欢我恐怕不可能吧,那我斗胆猜想,大人娶我,可是因为这位故人的缘故?若是因为这个,小女不做任何人的替身,还望大人见谅。”
裴子清眼睛一眯,慢慢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像我的故人了。”
“上次为国公爷践行,大人偶遇我时,亲口跟我说的。”元瑾淡淡道。
“哦,是吗。”裴子清似乎对此并不记得了,语气很平静。
裴子清坐下来,往后仰靠看着元瑾:“你的确是像那个人,我也的确是爱她的。但我想娶你,却不是因什么替身的缘故。这倒是不必多心。更何况我决定的事向来是不会反悔的。”
他这是揣着糊涂装明白还是真糊涂,听不出她的弦外之意么?
那看来必须要用这个办法了。
元瑾在他面前半跪下道:“裴大人恕罪。其实真正的缘由是,我早就有了意中人,他是个幕僚,只是他身份不够高,所以他想等金榜题名之后再上门提亲,而我们已经私定了终身。我想裴大人也不会娶一个心有旁人的女子。”
她不信裴子清这般高傲的人,会娶一个心有旁人的女子。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裴子清的笑容变成了冷笑。
看来,她是当真不想嫁给自己啊,竟连什么‘已经有了意中人’的话都说了出来。
裴子清自大权在握之后,还从未被什么人拒绝过。竟然在娶一个小姑娘的时候,被她拒绝了。
自他当权以来,除了那个人,还从没有谁拒绝过她。
真是像极了啊,像得完全就好像……是同一个人一般。
他站起来,走到了元瑾面前问她:“你一个闺阁小姐,就不怕这话传出去,坏了你的名声?”
“我自是信得过裴大人的人品的。”元瑾道。她觉得再怎么想娶她,听到这么明显的拒绝之后,也该不会想了。更何况裴子清由于幼年的遭遇,非常讨厌别人拒绝他。
“若是裴大人答应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也请裴大人回去吧。”
元瑾说完后站了起来,正要转身离开。但是,她的背后突然传来裴子清淡淡的声音。
“萧元瑾,你站住。”
元瑾浑身一震,任谁听到自己的名字,都会忍不住有反应。
裴子清为何喊萧元瑾,是试探于她,还是发现了什么!
他能发现什么!
元瑾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静,当做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但是身后的人又说:“你听到这个名字,难道就没什么反应吗?”
元瑾闭了闭眼,她只能转过身,笑着说:“裴大人说的名字我从未听说过,哪里来的什么反应。”
裴子清却从怀中拿出一物,扔到了小几上,似乎是一本书。
“说来也巧,太后不日前,想要慈宁宫中的一个白玉钟磬,用来礼佛。而自萧太后死后,太子殿下便把慈宁宫封存,再无人能进入。我进去之后,无意中发现了这本书――”裴子清盯着她的眼睛,“叫做《奇阵解兵》,是先秦时赵国一贤人所著,因讲的都是些他自己所创的奇技淫巧,所以流传并不广。到如今也只有当年的丹阳县主收藏了一本,就是现在我手里这本,并且早已是孤本了,除了丹阳县主,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过――”
“既然这本已经是孤本,那么二小姐如何会知道其中,制作暗针一法呢。”裴子清问她。随后他又说,“除非二小姐看过这本书?那我便更好奇了,你自小长在山西,怎么会看过丹阳县主看的书呢?”
这便是当初,她用来害薛云涛的那法子的来处!元瑾只是看了记住,却从不知道这书竟然是孤本。
说实话,她当年收藏的那些书,极珍贵的孤本不少,都是太后费尽心力为她收集的,她怎么知道哪些是孤本。更何况,当初薛云涛摔下马,她又怎么预料会被裴子清发现。现在他竟然还偶然找到了这本书,并且知道了这其实是孤本。
什么意思?
这书未必只有丹阳县主一个人看过,太后、她的贴身宫婢也有可能看过。但是一个山西的小姑娘知道,却是绝对不符合常理的。只有一个解释,她曾是丹阳县主身边的人,或者……她就是丹阳县主本人!
裴子清通过对她长期的观察,确定了后面那点。
元瑾道:“裴大人这话不准,此书并非孤本,我在别处看到过。我的确自小长在山西,跟什么丹阳县主没有半点关系。只希望大人推拒了这门亲事,我便是极感谢的了。”
她说罢屈身便要离开。
跟裴子清纠缠这个根本没有意义,越纠缠他只会越怀疑。
裴子清却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扯到自己近旁!
“你跑得这么快,是不是心虚了?”他冷笑道,“你说你在旁处看到过,告诉我在哪里,我去找,倘若没找到,那便是真的确认了你就是丹阳。”
元瑾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裴大人这是干什么!什么孤本不孤本的,若因这个就觉得我与丹阳县主有什么关系,那才简直是荒谬!再者你若不放手,丫头便守在外面,我大声呼来丫头,裴大人可还要自己的名声?”
裴子清却冷笑起来,他的眼眸中有种惊心动魄的亮光:“那又如何,反正我都要娶你的,我还怕别人怎么看吗?”
这人疯了吧!
元瑾一个狠心想要挣脱,裴子清却手如铁钳般,紧紧抓着她,冷笑着继续说:“这些都只是怀疑,就算你给我的感觉再怎么像,行为话语再怎么像,毕竟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是同一个呢,我虽然有这么个想法,却也不能确定。你可知道是什么让我确定的?”
“我只知道裴大人现在恐怕是神志不清了!”元瑾说话毫不留情。
裴子清却毫不在意地笑了:“那就是你拒绝了我的提亲,倘若你真的是个普通小姐,怎么可能会拒绝我的提亲呢,并且还是不惜以污蔑自己的方式。我不信你会和一个普通幕僚私定终身。我更不信你会为了个普通幕僚,而不愿嫁给锦衣卫指挥使。就算真的如此,我将你抢走,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还能跟我为敌不成――!”
元瑾听到这里,反倒有几分气笑了。
除了与陈幕僚有私情这件事是她编造的,其实她真的更愿意嫁给陈慎而不是他。裴子清未免太狂傲了吧。
元瑾继续说:“我与那人是完全不同的人。不知裴大人为何声称我是她,但我建议裴大人好生清醒一下,并且,我的确是极爱那个幕僚的,因此才不想嫁给你。我要回屋休息了,还请裴大人放手!”
裴子清这般执着地要找到她,不过是他爱而不得,如今发现一丝踪迹便疯魔罢了。
她决不能露出任何缺口,否则裴子清就完全坐实了这件事。
他可是背叛了自己,他还是靖王的人。他会怎么对她?这些都是未知的。
“我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我知道你就是她。”裴子清嘴角扬起一丝笑容,眼眸中全是志在必得,“元瑾,我之前便爱着你,我只会爱着你。所以就算你换了样子,我仍然能认出你并且继续爱上你。而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才智,你的行为习惯,你给我喝我讨厌的东西,都让我知道你就是你。”
“你不想承认,不过是因为你恨我背叛了你。所以你才一直以来都对我冷言冷语――但其实我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我也从不想害你,因为我爱你。”裴子清越说,就越明白了薛元瑾过去种种行为的原因。看着她虽然神色镇定,唇色却越来越白,他更是知道,他是猜对了的。就算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却是已经认出她来的。
他笑道,“萧元瑾,我爱你这么多年而得不到你。如今,我终于有机会娶你了,而你毫无反抗之力。你说――我会就这么放你离开吗?”
裴子清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你休想!”
炽热的气息熨烫她的耳际,元瑾如何能挣扎得开他。她知道,其实裴子清心细如发,怕是早就有所怀疑,但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谬,他也不能确定,如果今天不是因他找到那本孤本,听到她亲口拒亲,恐怕是怎么也不能确定的!
就算他确认又如何,只要她用不承认,这件事就永远只是猜测。
元瑾抿了抿嘴唇,看着自己被他抓得泛红的手腕。
裴子清现在位高权重,发现她是丹阳,更加不会放手。而她现在不过是个继小姐,根本毫无拒绝之力!
她能怎么办!
☆、第40章 第四十章
第40章
可能是两个人的动静终于惊动了丫头, 有人隔着帘问:“二小姐,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子清示意了元瑾, 低声说:“你不想你的丫头进来,看见我们两个这般样子吧?”
元瑾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才说:“无事, 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