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蛮人找上门是早晚的事情。
“怎么办?”她问。
“还能怎么办。”项桓捆好了短刀缠在腰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当然是跑了!”
宛遥让他从地上一把拽起,膝下忽的一紧,双脚猝不及防腾了空,竟被项桓打横抱了起来。正对着的窗口出去就是后院马厩,他们的马还在那里,靠坐骑杀出条血路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项桓正要动身,臂弯猛然一沉,两只铁箍般的手死死地扣在那里不放。
“中郎将,中郎将……你不能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梁华许是明白他的意图,几乎跪下苦苦哀求。
他一身的伤无法行动,更别说跑了,走都难走几步,现在没了侍从保护,留在此地形同一个活靶子,若不跟着他们,就必死无疑。
“算我求你了!你们带上我,带上我啊……”
项桓甩了几下没有甩开。
而门外的上楼的脚步已渐次逼近,梁华侧耳听到,语气愈发凄厉,当即给他二人磕头,磕得砰砰有声。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保证,梁家以后再不会和你们有牵扯,”他几乎是灵光一现,超常发挥,“我让我爹保举你做参将……不,做越骑将军!”
然后又紧接着去求宛遥,“……宛遥姑娘,宛遥姑娘对不起,你劝劝项公子吧。
“我知道我先前多有冒犯,但、但我也并无恶意的,你看我不是也没对你做什么吗?
“这一个月来我伤痕累累,吃了不少苦头,权当是偿债了,好不好?我还不想死……”
项桓冷眼瞥他,却又难得迟疑了半瞬,带着询问的目光去瞧宛遥。
两双眸子直直地对望,窗外的灯火在其中熠熠跳跃。
梁华要是死在这里,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即使他们能够安然脱身,梁家人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若只有项桓一个人,他必会毫不犹豫的抛下梁华,因为有她在才多此一问。
宛遥深吸了口气,话到嘴边只说:“能救便救,救不了咱们自保。”
“宛遥姑娘!”他像是受惊炸开的刺猬,近乎失控地拉住她,“你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条件不够我可以再加的!宛……”
项桓实在嫌他聒噪,腾出一只手又快又狠地立刀敲在梁华颈侧,声音未落,他眼皮一翻,已然栽倒在地。
“项桓?”宛遥看着他拎住梁华的衣襟把人提起,快步走向窗边,随即好似丢破烂一般扔了出去。
听得哐当,啪啦,一系列的摧山倒树。
做完这一切,项桓抄起靠在墙上的雪牙枪束于背后,转身回来抱她。
宛遥:“这么高的地方,不会摔死吧?”
他一提气将人往胸前紧了紧:“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死。”
项桓一脚踩在窗前的案几上,宛遥此时才发现今夜的冷月如此明净,寒光如水一样在二楼的墙面泼出大片的痕迹。
数丈距离矗立在脚下,连风都好像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力,顷刻能把她摧垮。
宛遥正要去看身后的高度,项桓忽然摊开五指,将她的头紧摁在颈窝。
“抱紧了!”
第一个字在耳边响起时,她肩胛所挨着的那片紧绷的肌肤骤然起落,随之而来的,是呼啸逆行的风。
他们似乎砸到了什么,有稻草四散飞溅,木料分崩离析。项桓死死护着她的头,就地滚了一圈,便顺势落入一堆带着豆子味儿的干草垛中。
两人挣扎着坐起来,四周是木栏围成的马厩,顶棚塌了一半斜搭在旁边,倒是组成了稳固的三角形。
而梁华则脸朝下平躺在远处,死活不明。
“你等我一下。”
项桓快步上前,拖着梁华两条腿带到马厩内,左看右看,最后发现了什么,拨开草料把人平放进去。贵公子身段修长又精瘦,塞得满满的连缝隙也没有,活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口棺木。
他们此时自身难保,肯定没法带着他跑路,只能暂时寄放在马厩里,等逃出生天了再来回收,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自求多福吧。”项桓拍了拍手里的灰,起身环顾周围。
可在他打量了一圈之后,不知为何,猛然间就变了脸色。
宛遥敏感地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忙问:“出什么事了?”
项桓抬起眼,满目肃然:“马不见了。”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头顶不甚清晰的传来一道撞门声,必是蛮族人已破门而入。室内空空如也,唯有窗户大开,不用想便猜得出他们是跳窗逃走的。
这帮人做事滴水不漏,既是要灭口,同样也会斩断一切放走活口可能,牵开他们的马确实是情理之中的手段。
倒下的窝棚刚好遮住楼上的视线,宛遥隐约听见男子雄厚的嗓音,说的是突厥语,她并不能听懂,不过很快屋中的脚步声便纷乱着行远了。
“他们在找我们。”项桓眉峰紧皱,警惕地倚在马厩边观察外面的动静。
目标望风而逃,蛮子首先会封锁店内出口,再下楼四处搜寻,如果没找到,最后才是安排人手往客栈外追。
换而言之,如果他们发现人就在此处,戒备便会松懈许多。
宛遥抱住膝盖缩在草堆间,她看见项桓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极大的决定,在这种时刻他整个人出乎意料的冷静,没有了平日的急躁和冲动,沉稳得宛如一匹静候时机的狼。
再睁眼时,他目光如电的望过来。
手腕被他拉了过去,一块轮廓分明的牙牌带着体温硌在掌心,宛遥茫茫然地有些无措,尚未说出话,双肩忽猛地被他握住。
那一瞬间,她心中涌出一丝莫名的不详。
“宛遥,你听我说――院外进门左手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钻出去。
“突厥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你先躲到马厩后,届时我帮你抵挡一阵,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时,你再趁机离开。
“放心,梁华还在,只要我装作护着马厩的样子,他们不会怀疑。”
宛遥脑中一片空白,肩膀处隐约的疼痛也顾不得,她托着那块牙牌的手在颤抖,张口说了个“我……”字。她以为她说出来了,但实际声音微不可闻,项桓根本不曾听见。
对面是他坚定且不容置疑的目光,“你带着这个,沿官道走……不,还是算了,官道太显眼,你走小道,跑去最近的高山集。
“那儿日夜有官兵巡守,你把信物交给他们,说明缘由让他们出兵!”
一连串的计划在她耳边打转,脑子嗡嗡一阵乱响。重任宛如座天降的大山压在身上,宛遥整个人抖得像一片叶子,她本能的退却与害怕,语无伦次的摇头。
“不行……不行,项桓我办不到,我办不到……”
“从此地去高山集最快半个时辰的脚程,你可以的!”
饶是事情紧迫,他竟也耐着性子解释,“没有马,我们两个人一起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必须有人留下拖延时间。”
很明显,留下来的只能是他。
人总是这样。
如果与旁人结伴同行,便会不自觉的去依赖对方,纵然面前有刀山火海,想着我并非一个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但当骤然间要孤身前行时,长夜下深不可测的黑暗和永远望不见尽头的道路顷刻便能将她击垮。
宛遥从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要如何同项桓分开行动。
“我肯定会被发现的,不行……”她躲闪地低着眼睑,畏怯地重复,“我真的不行……”
“宛遥!”身子被他强行扳正,项桓厉声道,“看着我!”
对面的那双眸子如黑曜石般深沉,泛着凌冽的光,清晰而又认真地将她整个映在其中。
项桓忽然扣住她的手,蓦地摁在自己胸膛上,肌肉散发出的热气传入掌心,好像能感觉到血流的脉动,以及沉稳有力的心跳。
“我敢把自己的命给你,你敢把你的命交给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变相求婚】
好了,我的男女主牵手成功――全文完【不能这么敷衍 啊……
谢谢你们还记得我的生日,感动到流泪qaq
第13章
很奇怪。
宛遥觉得有那么一刻,整个世界都是宁静的,四周的喧嚣成了虚无,危机和凶险如退潮般悄然平息。
她怔怔地看着那双纯黑如墨的眼睛,五脏六腑的慌乱情绪在只言片语里被浇灭,不过片刻,竟真的就不再那么害怕了,连呼吸都比方才平缓了不少。
她将那块牙牌紧握在掌心,继而颤抖又坚定的冲他点了点头。
“好,我去。”
*
马厩的背后很潮湿,靠墙的地方长了一片新鲜的苔藓,雨水把泥土中的腐朽气息冲了出来,宛遥挨在栅栏下,闭着眼睛努力调整心跳。
她的手因为紧张在不自觉的轻颤,把方才的计划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加深重复,怕遗漏,也怕出差错。
眼下的她所有感官皆绷成了一条蓄势待发的弦,惊弓之鸟一样,但凡有一丝动静都能让她炸开全身的毛。
凌乱的脚步声很快近了。
来的大概有十名突厥武士,其中方才在店内见得的那个鸟羽首领也在。
当他们提刀从前院拐过来时,迎面看到的便是一个穿着蓝衣劲装的少年。
他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握着一柄沉重而凛冽的长.枪,枪锋点在地下,银色的枪身在夜色中乌沉沉的,透着寒意,漆黑清澈的眼底有毫不掩饰的傲气和不屑。
他忽然侧了一步,气定神闲的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微微弯曲,姿势带着挑衅。
――“突厥人一向重义气,轻生死,惜英雄。”
――“这个手势,在北蛮代表的是一对一的比武单挑。”
――“他们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能打,提出这个要求,想必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宛遥瞧见为首的突厥汗王抬臂一挡,示意身后的人停步。
双方间隔两丈宽的距离依依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