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 从秦王下了严小二他们的船就不见踪影就可以看出来, 形势紧张到了什么程度。
要知道, 当日她救了小世子, 秦王都肯拨冗相见一面,现在她这艘船救的可不止小世子一个人, 但秦王只是除开透过王妃表达了谢意, 送了他们一大堆的金银珠宝外,并没有现身。
这段时间,几乎是全城风声鹤唳。
因此,当江月儿在王府别院看到上次在船上看到的那个富家翁时,别提有多惊讶了:“老, 老爷?”
前几天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 瞧上去这事对富家翁一点影响也没有。看见江月儿, 他还乐呵呵的:“巧了,我正说要来找你,你就回来了。”
江月儿心惊肉颤的:她又不傻, 那天秦王对他的态度就表明了,这人别看是看着和气,可肯定不是那么好惹的。
想到别院里坐着的她爹,江月儿汗都快流下来了:“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对了,还不知道老爷您的贵姓?”
跟秦王差不多的来头,只有顶顶尖的那几个了。据他阿爹那天跟他们俩的坦白来看,本朝二十多年前的权贵,他几乎都认识。
只是不知道面前的这个,是不是旧识。不是的话,倒好说了,要是的话……江月儿都有点不敢往下想了。
富家翁指指院门:“你不请我进去坐坐?我姓卫,你叫我卫老爷便是。”卫?国姓,那是梁王的那个卫吗?
这人……从年龄上看不是梁王,但他跟梁王会不会有什么关系?他认不认识阿爹呢?他跟阿爹以前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江月儿正在想,她该找什么借口阻止那人进门。门打开了,祁珏走出来,对富家翁行了个礼,笑道:“听见门外面有人,就猜有贵客到,您请进吧。”
他跟江月儿使了个眼色,落后一步,将人引到了院子里。
江月儿悄步蹭到祁珏身边,低声问:“我爹他……”
祁珏对她悄悄一摆手,就看见杜衍从正房走了出来。
江月儿一怔:他不是跟她一道回来的吗?怎么――
很快就想明白了:肯定是他先看到这位卫老爷在门口,猜到他要来家里拜访,必是先一步悄悄从后门进屋去提醒阿爹,避免了两下相撞。
这时卫老爷也在问杜衍:“怎么不见你们的父亲?”
杜衍仪容从容:“阿叔养病途中百无聊赖,如今略好一些就坐不出,在您来之前,先一步出了门。”
卫老爷果然不疑有他,笑道:“却是不巧了。”
走到正房,祁珏张罗着让荷香沏茶,卫老爷便同江月儿道:“那日你这小姑娘救了我,我一直未曾登门相谢,你不会怪我失礼吧?”
看到他那天的阵势,江月儿吓都吓死了,哪还有什么怪不怪的?要不是今天他来,江月儿早就想不起来这人了。
她连忙道:“只是凑巧赶上来罢了,倒是我,那天我如此失礼,老爷您不怪我就好。”
卫老爷笑道:“你这小姑娘,那天如此大胆,今天却又这样拘谨,可不大好。”
江月儿便更“拘谨”了:“我还从来没跟您这么威严的老爷说过话,心里有点紧张。”
“哦?”卫老爷道:“你跟秦王也是这样吗?我看你跟小世子的关系瞧上去倒很不错。”
江月儿小声道:“那是因为在知道他是小世子之前,我已经跟小世子很熟了。秦王那样威严,我要不是想到他是小世子的爹,我也很怕的。”
卫老爷应当是对他们一家子了解过的,他什么也没问,看江月儿紧张得直抠凳子,以为她真是个胆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原想跟她多聊两句,只好直陈来意:“你上次说,你出门前在你家乡的寺庙求过签,真有如此灵验?”
得到江月儿点头确认后,卫老爷又问了无名大师的形貌,感慨道:“不出门还不知道这天下间奇人异事不少,我啊,差点就成了坐井观天之人。”
江月儿只低头作怯怯状,祈祷这位不知道哪里来的佛爷赶紧走人。
但老天爷偏没听到她的祈祷,卫老爷感慨一句,又转向杜衍,问道:“你不是江姑娘的哥哥吗?为何管她父亲叫阿叔?”
杜衍略略一顿,道:“我是被阿叔收养的,随了阿婶的姓。”
卫老爷目中精光一闪:“是吗?你因何被收养的?”
杜衍便将自己被拐卖,机缘巧合下到了江家的事说了。
卫老爷笑赞一声:“果然积善之家有余庆。江姑娘的爹娘必是时常做善事攒下了福份,想来才帮江姑娘你避开了这场祸事。”
江月儿心道:我从小避过的祸事可不止这一桩。
不过,卫老爷说的话她是极赞同的,破天荒多说了两句话:“我阿爹常教我,做人不可计较太多。若遇着有人有难处,就手帮一帮,说不定便是救了人家的一条命。”又道:“卫老爷您也必是常行善事之人,否则怎么会这么巧遇到了我,上了我的船呢?”
卫老爷被她这婉转的马屁拍得一笑,道:“你这小姑娘会讲话嘛,怎么刚刚跟个闷葫芦似的?”
呀!差点漏馅!
江月儿紧张地咬了一下嘴唇,这回是真不敢说话了。
卫老爷也不为难她,说了这一句后,转向杜衍,道:“那你可还记得你家乡何处?”
杜衍摇头道:“不记得了。”
卫老爷又问:“那你如何会想到往金州游历?”
这个问题,他在船上的那天已经问过一回了!今天他再问,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杜衍没有时间像江月儿一样心里想东想西的,他直觉中,这个姓卫的老爷看似在与他闲聊,问他的家世,但若是一个答不好,只怕――
他来不及多想,道:“学生除了仰慕金州第一大港之外,还为来顺便寻寻家人。”
他竟然说出来了!阿敬这话……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嘛!他什么时候变得有问必答这么老实了?!
还有祁叔叔,他去倒个茶而已,是淹死在茶缸里了吗?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江月儿得庆幸,她现在是垂着头,否则她脸上的变化早该引起卫老爷一行人的注意了。
卫老爷果然又问:“哦?你不是说,你不记得家乡何处吗?”
杜衍道:“前些时日偶尔听说了一些事,我准备先找,等找到了再说。”
卫老爷还追问一句“什么事”,江月儿都快讨厌死他了。
好在叫杜衍敷衍了过去,他笑道:“还没找到,也无法确定,现在说我的亲人是谁为时过早。”
卫老爷总算作罢,他喝了两口茶,忽然道:“正好,我后天要去梅州,你们若是方便,不如随我同去如何?”
不方便!一点也不方便!
江月儿几乎想喊出来,但杜衍不知在想什么,居然道:“我需要跟阿叔商量一下。”竟然没有一口否决。
好在卫老爷没有勉强他,笑道:“要出行的话,跟大人商量是应该的,可别再犯错了。”
江月儿骇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卫老爷什么意思?他是想说,他已经知道他们偷跑出来的事了?那他还知道了什么?
这个时候,她就不得不佩服阿敬的镇定了。
他还笑一声:“再不敢了。”问卫老爷:“若我与阿叔商量好了,去哪寻您?”
卫老爷很敏锐,笑:“你这是在撵我走啊!”
杜衍抿嘴笑道:“只是怕阿叔去街上逛得忘了时辰,要您久等。”
卫老爷摇摇头,起了身往外走:“你与我同去的话,去跟□□带个信,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你的。”
送了卫老爷出门,江月儿如释重负,转身关了门要骂他:“你怎么回事你?”
杜衍一扯她,低声道:“你小点声,隔墙有耳!”
江月儿见他面沉如水,弄得她也不得不跟着神秘兮兮的低斥他:“不是说好了你寻亲的事绝不能透给别人吗?”
杜衍双眼亮得极是骇人:“你没听见卫老爷最后一句话,说会有人来接‘你’吗?”
他重重强调了“你”这个字,江月儿思索一下,也明白了:“你是说,他今天来就是为了带你到梅州?!难道他已经知道你就是那什么的儿子?”她还是没敢把“顾敏悟”这三个字说出来。
杜衍不知道是过度的亢奋还是紧张,他重重点头:“我猜可能就是这样。”
江月儿大急:“可他是怎么猜出来的啊?这事连祁叔叔都不知道呢!”
杜衍道:“你还记得,曾经有一年,有人在陈县尊宴席上说过我与一个人很像吗?”
江月儿点头:“记得,云州通判是吗?”
他点点头:“不错,我应当与我的生父长得很像。有人从我的相貌判断出我的来历应该不难。他,在十多年前也是叱咤朝堂的人物,见过他的人应该很多。”
“完了完了。”江月儿跌坐在太师椅上,双眼无神:“你干什么要跟你爹长得那样像?现在好了,你爹都还没见着,倒被一大堆人给认了出来。”
杜衍心情看着倒不差,还有心思与她笑:“哪有一大堆人?即使我再跟我生父像,但我现在才多大,我生父成名时多大,不是熟悉到一定程度的人,肯定无法单从相貌上所我们俩联系到一起去。”
江月儿都着急死了:“你笑什么啊?我们在说你的前程问题呢,不许笑!你说你那个倒霉爹――”一着急又叫错了。
杜衍揉揉她的小丫髻,还笑:“你没看见吗?今天卫老爷来是与我们道谢话家常的,他对我们俩应当没有敌意。”
江月儿哀嚎道:“他对你有没有敌意有什么用啊?关键是,你被他认出来,现在想不认祖归宗都不行了!”
“不一定。”杜衍双眼亮得惊人:“我觉得,我与他一道去,说不定我的事将会有新的转机。”
“什么新的转机?”江月儿问道。
杜衍却道:“我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楚,但我就觉得,我此行应该不会遇到解不开的难题。”
他看了看江月儿茫然的小脸:这几个月的操劳,已经让她那张有些圆胖的小脸露出了些许轮廓,两颊边以前坠得圆圆的腮边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消失了。
他心道:不该让她再操心这些事了。
小胖妞,哦,现在不该叫她小胖妞了,月丫儿她见识所限,只模糊感觉到卫老爷身份不一般,可他那天看得真切,秦王跟卫老爷虽是并肩走在一处,但那种隐隐以他为尊的架式……
这世上,比秦王更加尊贵的人,还会有谁?!
何况,卫老爷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查到了他们是从家里偷跑出来,他甚至怀疑,卫老爷可能已经知道了阿叔的身份,只是没有戳穿而已。
他对自己今天这样和善,除了那天的救命之恩,难道真没有其他因素?
杜衍握了握拳,想起江月儿曾经说过的话。
他的生父是陛下的心腹重臣,他从先帝时期便被安插到巡盐御史这一职位上,待到当今一登基,即刻发动,推翻了延续国朝近百年的私盐制。
不提其他,他的生父推行的这一举措,绝对大大丰盈了国库,才使得当今有余力在三年之后,发动对外族战争,收回燕北马场,将国境线推回到了前朝时期。
顾敏悟于国朝有大功,可他只是因为一个出身忍垢这么些年,陛下难道真会忘了他?
若那个富家翁一样的卫老爷真是当今,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如此迂回地来跟他们两个孩子递话。
卫老爷应当是真心示好。
但江月儿……她原本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这些天,为了自己的事殚精竭虑,便是在卫老爷面前暴露,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他。
如果他把这些猜测说出来,只怕她会骇得连觉都睡不好了吧?这些天,她已经够累了,不如先让她定定心。
杜衍这颗定心丸的效果立竿见影。
在这些事上,江月儿从小到大都一直特别信服他,因此,听他这样一说,她也就信了,还道:“那我们想个办法,看怎么说,才能叫阿爹不跟着去。”
杜衍笑了笑:恐怕阿叔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他猜得不错,两个孩子等到江栋到了天擦黑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