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司芃没听过,“做什么用的?”
“你不知道啊。新加坡好出名的一道菜,海鲜叻沙。不过这碗叻沙要的食材太多,回国后我总是找不齐,只好买这种酱对付一下。”
应该是凌彦齐喜欢吃。司芃蹲下来说:“我以前在咖啡店打工,经常要买东南亚进口的水果和奶制品,要不你告诉我需要哪些东西,我应该配得齐。”
“这道菜做起来可麻烦了。”
司芃笑了:“做菜有什么麻烦。”
她的阿婆教她做菜,一开始她还不乐意学。
阿婆戴老花眼镜,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给她。不是“肉多少克,盐多少克”那种随处都可见的食谱。她阿婆写的菜谱,比方说萝卜炖牛腩,萝卜要切滚刀块,配上简单的图,示意滚刀块要怎么切。然后还会写:“萝卜要和清水一起下锅煮,水沸后捞出,可以去掉萝卜的涩味。牛腩不好炖,可以放一丁点的茶叶包,等肉闷烂后再捞出来。”
诸如此类的东西。阿婆清楚她的小花看上去是长大了,其实什么也不懂。
那时候凯文已经去了美国,司芃非要休学在小楼陪阿婆,怎样也劝不听。祖孙两个已有很深的代沟隔阂。学业前程这些只要一提,司芃就很心烦,然后整天都瘫坐在妈妈房间的窗边,望着那棵玉兰树发呆。
这么过下去,人会废的。阿婆想起小时候的小花很爱切萝卜、剥豆子,便说:“要不我教你做菜吧,打发时间。”
司芃竟然答应了。依着阿婆教的,主菜配菜调料,一样样都有顺序,有条不紊地下到锅里去。或是爆炒、或是红烧,最后端出来的菜肴,无论卖相还是口味,都不差。
比起念书、弹琴、画画、跳舞,她的天赋好像是落在此处。只是阿婆走得太快,前前后后快半年教她做的菜式,也不过三四十个,还都是容易上手的。
将卢奶奶送回家,司芃在对面茶馆借了电动车,风驰电掣赶往她常去的一家南洋货行。近三十种食材配料全都配齐后赶回小楼,时间刚刚好,来得及弄午饭。
“卢奶奶,你教我,中午我们就吃地道的新加坡叻沙。”
“你这么快就全买回来?”卢奶奶还叨念着凌彦齐:“我本是想等阿齐来了再做。”
“可是凌先生,不是出差还没回吗?”司芃洗净手,从厨房探头出来,“我们能等,活蹦乱跳的虾可不能等。还有我从来都没做过这道菜,第一次做失手怎么办?还是等学会了,再做给凌先生吃。”
卢奶奶说:“那也行,”司芃推她进厨房,她又说,“不用一天到晚叫凌先生。阿齐个性温和体贴,比你也大不了几岁,直接叫名字就好。”
“好啊,反正他也不常来。”司芃带上围裙,问,“是不是先熬汤底?是哪些食材?”
“先把虾处理下,虾头虾壳别扔,炸一下捞起。”卢奶奶说。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这栋小楼也就厨房不冷清。差不多一个小时,司芃才做好两碗叻沙面,端去餐桌上。卢奶奶拣起筷子,说:“要拿调羹,筷子夹不起来的。”
司芃说:“要煮这么烂?”她拿筷子去夹,面条拉得好高,看来还是不够糊烂,她泄气:“失败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筷子也是拿惯了的。”卢奶奶先尝一口汤,“不错不错,比我几十年前第一次做好多了。”
司芃也坐下来尝,这味道,甜、酸、鲜、辣都有。只不过面条的口感太黏糊了,她不太习惯。
卢奶奶笑着看她:“吃不太惯?我记得,阿齐刚去新加坡时,也吃不惯那边的食物,只肯吃我做的家乡菜。后来交了当地的朋友,便天天跑去小贩中心,点一碗叻沙面。哎,一转眼,回国都一年多了。”
“奶奶想那边了?”
“是啊,在国外呆得越久越想家乡,觉得家乡哪儿哪儿都好。怕死在那边,着急着要回来,可回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的。人老了,只能想着过去的事情。”
司芃本是沉默着吃面,突然抬起头来:“那能讲些过去的事给我听吗?我都没出过国。听说新加坡那边法律很严苛,地上吐口痰,都要被抽一鞭子。”
“传得太夸张了。”卢奶奶还是腼腆:“那些过去了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凌先生,哦,凌彦齐和我聊过,你是几十年前去马来西亚的自梳女。”
“这个,他都和你聊?”
“不可以么?他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稍带说下你的经历。就两句话。”
“哪有什么不可以?”卢奶奶吃完大半的面汤,“我有点累,你先扶我睡下。有时间,我再慢慢和你聊。”
孙莹莹听说司芃住进小楼,特意过来看她。司芃不便邀请她进去,两人倚在院墙边聊天。
“真有你的。”孙莹莹啧啧地夸她,“不愧是跟过龙哥的,一出手,”她竖起大拇指,“完美,天衣无缝。”
“你想岔了。”司芃懒得解释。
“想岔哪件事啊?”
“全他妈想岔了。”
孙莹莹哎哟哟地笑:“要不是打帅哥的主意,哪个年轻女孩愿意照顾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吃饱了撑的?”
“就是撑的,怎么啦?”
“我不跟你抬杠,我祝你心想事成。”孙莹莹从她值七八万元的大包里拿出一个纸袋,“你不是要过生日了?我怕没空过来看你,当然我也不想打扰你好事,礼物先送你。”
像是衣服。可孙莹莹怎会给她买衣服?她俩的风格,根本就是不可以沟通的。打开纸袋,从里面摸出一条手感细软的黑色裙子,薄纱质地。再看孙莹莹满脸堆笑的表情,不言而喻,这是情趣/内衣。
一只手就可以握住这薄纱,司芃问:“你要死了,给我买这个?”
☆、049
多余的财富只能购买多余的东西,人的灵魂必需的东西,是不需要花钱买的。
——梭罗瓦尔登湖
“怎么不可以?你都住进小楼了,难不成天天穿你那些背心短裤勾引帅哥啊,换换风格。”
司芃拎起吊带,裙子在眼前垂下,前后都是大深v,还没她睡觉时穿的t恤长。
孙莹莹笑嘻嘻地说:“挑的还不错吧。”她从袋里掏出另一件,边打开边说,“我本来想给你挑个大红色,想想,红色适合我这样的人间欲/女,不适合你。你爱摆张冷漠脸,穿黑色最好,禁忌情人路线,”她把手上裙子一甩,长长的纱垂在两人之间,“可是这种透明白纱也不错,穿起来长度到脚踝,走起来风一吹,全裹在身体上,本来你就长得高,皮肤还白,”她摸一把司芃的胳膊,“偶尔也走走仙女路线。”
司芃把裙子都扔进袋子里,递过去:“你自己穿。”
孙莹莹白她一眼:“我还缺吗?”她不接,双手抱胸,“年轻的时候不穿,有帅哥的时候不穿,等老了没人要再穿?有意思吗?”
司芃不想反驳,只望着对面已关门的咖啡店出神。她对自己的身材和诱惑力,没有孙莹莹自信。
“我就没猜错,你压根没搞定帅哥。”孙莹莹抓着她手说:“他什么时候会过来?你得让他知道,既然爬上你的床,就没那么容易下来。收着吧。”见司芃脸上还有不确信,孙莹莹再说,“你怕什么,一无所有的女人,豁出去就豁出去,再惨,也不过一无所有。”
“知道了。”司芃收下袋子,眼神向下垂。
孙莹莹从袋子里拿出另一个长盒,“这个帮我送给蔡昆。”
司芃拿过一看,是最新款的品牌手机:“自己送去。”
“你要不送拉到。我给我弟寄去。”
司芃只好接过去。孙莹莹接着说:“司芃,我告诉你哦,我怀孕了。”可上回在娜姐的日料店里,她还喝了不少清酒。
“就是意外嘛。老丁高兴坏了。”
意外个屁,对各种避孕手段了如指掌的人,怎么可能意外怀孕。不见她脸上有喜悦的颜色,司芃问:“你不高兴?”
“也不是不高兴,可我连婚礼都还没办呢!”包里手机在催,孙莹莹接起来说,“好啦,我就来。”
“司芃,我不跟你聊了。老丁在明瑞约了产科医生,马上就到我了,我要赶紧过去。”
“好啊。”司芃靠着墙,看这纤细苗条的身影撑在十厘米的高跟鞋上,随着小小的碎步向车门扭去。
如果只看背影,司芃怕是不敢认她。原本凹凸有致、稍显丰腴的身材,像在往中心回缩。孙莹莹曾说过,高级的美感“必须肯定”是骨感的。她也许在有意减肥。
衣着打扮也大有变化。从前她爱穿碎花溜肩衫和特意割烂的牛仔热裤,染一头黄不拉几的头发。街边一站,要是没有蔡昆和司芃陪着,不出五分钟,就会有人过来问她价钱。每次都气急败坏地和人吵,连人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一遍,却不肯下次买衣服配饰时,换点别的样式。
才跟了老丁小半年,现在穿浅藕色的高档真丝衬衫和黑色鱼尾裙,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不止这些,因为不曾念过书,她引以为傲的那双“三姊妹当中视力最好”的眼睛上,还架了一副无镜片的黑框眼镜。
看上去真像一个出身好、气质佳、能力强的都市白领。
司芃却隐隐不安。她并不嫉妒孙莹莹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只觉得,一个刺猬非要把身上的刺都拔掉,假装成另外的动物,是一件过于危险的事。谁都知道刺不好看。也总有人忘掉,刺能护命。
司芃叫住她,“莹莹。”
孙莹莹半开车门,回头看她:“怎么啦?”
“婚礼不重要,还是和老丁先领证。”
孙莹莹坐在车里,朝她噘嘴:“知道啦。”
不出一个小时,司芃收到孙莹莹的语音消息。“天啊,中大奖了!”
司芃心想,老丁是个繁殖癌。难道第一次去照b超,就能检查出胎儿性别?
“是三胞胎!”孙莹莹传过来一张黑乎乎的b超照片,司芃看不清,心里再一惊,这人体重不足90斤,怀上三胞胎,想要生下来,得要掉半条命吧。
孙莹莹却很乐观:“都怪我自己太不上心,例假推迟十多天,我才想起验孕。现在已经是第9周了。”
“照b超的医生说有三个时,我一下就变好开心。老天爷大概也是知道,我想要三个孩子,于是一次性给我,少让我疼两回。”
“老丁都等不及了,怕有危险,已经和明瑞签合同,等会就有护士和我们一起回家。老丁还怕家里厨师不会做孕妇餐,要多请一个厨师。哎呀,司芃,我真是好开心,等我的宝宝生下来,让他们全认你做干妈。”
“在我老家,认干妈可是不能少礼数的,少说也要块20克的生肖金牌。可我一生就是三个,啧啧,你现在这么穷,得多存点钱才行。”
“你啊,一点都不用担心我,有三个孩子,老丁还能跑到哪里去,倒是他怕我跑,立马就问我要户口本,要去扯结婚证,怕宝宝的准生证不好弄。”
“我说你啊,要不也和帅哥来个奉子结婚?他那样的家庭,怎么也不会让孩子流落在外,跟着你吃苦的。”
“好啦,恭喜你美梦成真,安心养胎吧。”司芃看她一条条地发过来,也不知道回什么好。奉子成婚?她嘴角露出一个讥笑。一个对未来没有什么期待的人,还是不要无故地带另一个生命来这世界遭罪。
她又想起凌彦齐。这人都快半个月没出现了。
凌彦齐确实是没时间。他在新部门悠哉悠哉做了小半年领导,毫无作为。前几天被打了两巴掌后,想卖点乖,说公司在地产领域可以两条腿走路,租售并举。卢思薇可不是能等他慢慢调研的人,一个星期她就要看到报告。
等他舟马劳顿地在s市的长租公寓考察两天,再把下属整理的资料做成研究报告,送到卢思薇办公桌上,人只看了两分钟:“几个人?”
凌彦齐说:“包括我,三个人。”
“可以嘛,没有别的部门人员支撑,一个星期就能做到这个份上。”她刚夸奖,下一秒又贬损,“你说你以前是有多懒散?”她把报告翻完,再问,“整体住宅租赁,家世可是走在我们前面,目前在长三角的八个城市已打开布局。”
“那又怎样?”凌彦齐耸肩,“要是总担心有人走在前头,那后发优势、弯道超车又是什么?我们公司的自有物业、财力支撑、人脉渠道,可不比家世强那么一丁半点。”
卢思薇点头,做企业就要有这种“何惧他有”的心态。“去趟上海。”
上了两年的班,凌彦齐甚少出差,不免要问:“做什么?”
“何苦要和人竞争,你要有信心,去把家世给买了。”
凌彦齐一怔,家世再小,也有数十亿的市值。天海收购公司,前期都有繁琐细致的评估流程。现在仅凭他一份报告,就绕开这些,直接让收购部门飞去上海谈判?
卢思薇朝他摔册子:“让你去,你就去。明面上自然是汪海林(cfo)做主,但你记着,你才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别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给我买贵了回来。”
所以这个周末,他得呆在上海。还不止,下个周末估计也得在上海。
他只能在微信里和司芃聊两句。一天忙完已是深夜,熄灯躺在大床上了无睡意。隔江看外滩,静谧的夜空中,摩天大楼群被霓虹装点得气势恢宏。比他家窗外的景色还要绚烂多彩。
他问司芃:“睡了吗?”
几分钟后收到回复:“刚洗完澡,就要睡了。”
入夜后的六月,s市比上海热多了。将一天的燥热和烦闷哗啦啦地冲掉后,她穿得肯定不多,凌彦齐回道:“不发张照片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