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实已经习惯了她的间歇性发疯,冷静道:“您半年前就把钥匙给我了。”
时吟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几秒,“哦”了一声,重新垂下头去:“《echo》前几页我之前画出来了,你补一下远景,然后把网点上了吧。”
梁秋实放下东西,弯腰开电脑:“老师,完结篇的彩图你画了吗。”
“……”
时吟假装没听见。
“echo后面十页的原稿呢。”
时吟装聋作哑。
“新人赏八月就开始了,您现在还在修改name吗。”
“……”
时吟终于愤怒地摔了笔:“你怎么回事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梁秋实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提醒您一下还有多少工作没做,这都几号了,老师您长点心,我听说新主编可跟赵编辑不一样,是个很不好说话的人。”
他有多不好说话我当然比你清楚。
时吟瞬间就萎了,长长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朝梁秋实摆了摆手:“我晚饭之前把分镜草稿改完,今天晚上通宵画出彩页,明天开始画完《echo》剩下的十页原稿,退下吧,球球。”
梁秋实装模作样:“遵旨。”
时吟翻了个白眼。
*
时吟的新漫画暂定名为《鸿鸣》,画的是刀。
传说上古时期轩辕黄帝造金剑出炉时,余下原料因高温未褪去,自行流向模底,形成刀型,称为鸿鸣刀。
因为是自成刀型,鸿鸣刀自我意识极强,并且威力足以和轩辕剑匹敌,持有者意志力薄弱甚至会被其反噬,黄帝深觉后患无穷,欲以轩辕剑毁之,结果没想到被它化形而逃,从此销声匿迹。
直到汉代才重现于世,而此时,这刀已经能够修炼成人型。
三十多张草稿修完又画了一页原稿,结束已经凌晨了,窗外夜幕低垂,时吟数位板一推,哀嚎一声,整个人平摊在桌子上,头晕眼花,意识模糊。
肚子饿过了头就感受不到饿了,时吟揉了揉眼睛,撑着桌边抬起头来,把修好的分镜草稿发给了顾从礼。
发完,她电脑一推,按了按生疼的脖颈,起身出了工作室。
梁秋实早就回去了,房子里安安静静,客厅没开灯,时吟赤着脚走到落地窗边,拨开绿油油的绿萝藤叶,窗外灯火阑珊,整座城市被盛夏的夜晚温柔浸泡。
连续用眼十几个小时,此时看着街灯像是叠了影,她微眯着眼,看着窗外长街发呆。
时吟没想到会再见到顾从礼。
她没心没肺了六年,本来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现在想想看,她当年喜欢顾从礼哪儿呢?她对他完全不了解,最直接的吸引,也就只有那张脸了。
时吟觉得,她当时其实应该也没那么喜欢顾从礼,之所以会那么执着于他,也只是青春期执念带给她了某种错觉。
可是,她再也没有遇见过第二个像他一样的人。
她青春年少时期的执念起点实在是太高了,导致她直到现在都没能再看上谁,也没有谁覆盖掉他在他脑海里的影子,时吟有些忧郁,觉得自己可能要单身一辈子了。
单就算了,她现在还要斟酌着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顾从礼。
她看着窗外,盘腿直接坐在地毯上,夏夜里风都带着燥热闷潮,不见凉意,时吟将窗户开得大大的,然后伸长了手臂去够旁边的空调遥控,开到最低温。
手机放在一边,开了静音,屏幕亮起,无声地闪烁。
她没注意,垂着头揉了揉眼睛,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往卧室里走。
早上走得急,她连被子都没叠,人直接倒进被窝里,沾了枕头就睡。
*
第二天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最开始的时候,时吟还以为她在做梦。
梦里她在一个火车站一样的地方,站台上空无一人,连列车员都没有,时吟捏着车票茫然地在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站台上走,然后就听到了叮铃,叮铃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时吟醒了。
叮铃声却还在。
不急不缓地,以每隔三十秒一次的频率慢吞吞地响着。
时吟眨眨眼,躺在床上歪了下头。
这是门铃吧。
她抓抓头发爬下床,还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走到门口,整个人靠在防盗门上,打了个哈欠,拖腔拖调:“谁――啊――”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下,才开口:“时吟。”
时吟一个激灵,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憋回去了,整个人都吓清醒了。
她急忙趴在门上从门镜往外看,看见一张冷漠的脸。
时吟手忙脚乱地开了门,微张着嘴,有点呆滞的看着他:“顾主编?”
顾从礼由上至下扫了她一眼。
姑娘赤着脚站在门口,睡裙被她睡得皱巴巴的,长发披散着,眼角湿润,脸上还带着红红的印子,整个人还有点儿迷迷糊糊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九点半。
顾从礼垂手,人走进来,看着她:“口水。”
时吟脸红了,慌乱地抬起手来,用手背使劲儿蹭了蹭嘴角,白嫩的脸被她揉得变了形。
顾从礼垂头,无声地弯了下唇,再抬起眼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昨天跟你说了今早过来。”
时吟眨眨眼:“我没看见,你什么时候说的……”
“你稿子发给我以后五分钟。”
时吟愣了愣:“您那么晚还没睡吗?”
“加班。”
时吟敬佩了,觉得主编真是个辛苦活儿:“您加班到凌晨的啊。”
“如果我的作者不凌晨给我发分镜草稿过来,那我就不用。”顾从礼平静地说。
“……噢,我当时刚改好,就给您发过去了,我以为您睡了。”
他看起来就是早睡早起,很养生的样子。
时吟抓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本来就被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这么一抓,看起来更有个性了,她抬头:“那您是看完了吗,这次的可以了吗?”
她一边问,一边从鞋柜里给他抽了双拖鞋出来。
身子一弯,睡裙领口往下飘。
顾从礼视线顿了半秒,平淡地移开:“差不多。”
时吟松了口气,看他进来,一边掰着手指头自顾自地算自己剩下的工作:“那我就可以开始画原稿了,《echo》还差一点就能完结,还有一页彩页大图,八月前画完《鸿鸣》的序章。”
她算着算着,又哭丧了脸,仰起头来:“顾主编,我画不完了。”
顾从礼走到茶几前,抽出笔记本,垂头打开:“我看你前天出去聚会的时候挺自信的,还要去ktv。”
时吟一噎。
也不知道谁就因为她“不小心”“无意”地骂了他一句,就一直怀恨在心,给她留了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自己去跟小姐姐开开心心吃饭了。
她撇撇嘴,很小声地说:“我以前赶稿来不及的时候,赵哥都会留下来帮我的……”
闻言,顾从礼动作一顿,侧过头去。
小姑娘站在沙发旁边,垂着头,背着手,多动症似的左左右右晃啊晃,晃啊晃,一边自己小声嘟哝。
脖颈修长,锁骨削瘦,流畅线条往下有属于女性的柔软弧度。
睡裙裙摆下是精致好看的膝盖,一双细白小腿。
她像是没变,又好像变了。
顾从礼眯了下眼,微微歪着脑袋,直起身来,指尖虚虚停在笔记本电脑的边缘:“你想让我也帮你?”
时吟一愣,抬起头来,惊喜问道:“可以吗?”
他勾起唇角,明明该是很温柔的浅色瞳仁看起来却冷漠又不近人情:“你想得美。”
“……”
第20章 朝日诗歌(2)
时吟觉得顾从礼这个人几年不见, 怎么好像愈发的不友好了。
也可能是因为他终于可以不需要顾及到她作为学生的廉价自尊心,所以卸下了以前所有的伪装, 暴露了他的残忍本性。
你说你不想帮我忙你接什么茬。
时吟偷偷摸摸地翻了个白眼:“那您自便,我洗漱。”
顾从礼重新垂头看向笔记本, “嗯”了一声。
时吟转身往卧室里走。
等进了浴室看见自己毫无形象可言的, 刚睡醒蓬头垢面的样子以后,时吟彻底挫败。
眼底一片黑眼圈,眼睛也有点肿。
她本来还想努力塑造一下久别重逢以后美丽优雅的完美形象,现在看来草人设是不可能草得起来了。
她坐在马桶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哀嚎了一声, 放弃了挣扎,把身上的睡裙剥了丢进衣篓, 起身进了浴室。
因为外面顾从礼还在等,她洗得很快, 除了刚刚身上穿的那条,剩下的夏天穿的睡裙布料看起来实在都过于清凉, 什么吊带什么蕾丝。时吟挑了半天, 未果, 最后干脆拽了件白色t恤出来穿,下面套牛仔短裤。
吹干了头发出去, 顾从礼还是她刚刚进去的那个姿势, 人坐在沙发里, 电脑放在茶几上, 微微向前倾着身, 手肘撑在膝盖处,看着电脑上她昨天发过来的分镜草稿。
听见声音,他抬起头,侧眼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