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宋深深到达了这座全国知名的音乐大学。
校门外,正中最大的一块宣传墙上,张贴着偌大一张校园音乐会的宣传海报。
右侧的一面墙上,是这次音乐会的宣传画和文字简介。包括校交响乐队指挥、小提琴首席、钢琴手等等。
左边的一面墙上则介绍着本校的院长和教授,以及一些取得优秀成就的毕业生。
宋深深来到音乐大厅门口,把鲜花交到melody666666手中。
melody666666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学生,双眼狭长,两颊有些雀斑,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青春气息。
年轻真好。宋深深有些羡慕。
“这次音乐会出动了全校的精英,我老师还会首次表演她自写的曲子,你要不要留下听?难得的机会哟。”melody66666发出了热情的邀请。
宋深深摇了摇头。她还要回去看店,观看一场音乐会也许就错过了几单生意。
刚走到建筑物出口,就响起了维瓦尔第的小提琴协奏曲《四季》。宋深深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地面上,再也挪不动步伐。
旋律优美舒缓,宛若春雨霏霏,天又晴朗,雨后新鲜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一种恬静舒适的情绪顿时萦绕在宋深深心间。
她忍不住转过身,寻着音乐声走进了音乐大厅。
在交响乐团的演绎下,大自然的四季成了缠缠流动的音乐,时而活泼轻快,时而悠扬缠绵。在丰富的音乐表现形式中,生动地描绘出了四季的不同情境。
这正是巴洛克时代的音乐,清纯又跳脱。
宋深深不由自主地伸出十指,跟着旋律弹奏起来。她的父亲宋青杉钟情于巴洛特时代的音乐。宋深深自小耳濡目染,对这首《四季》也情有独钟。
一曲完毕,交响乐团又先后演奏了莫扎特的《第四十交响曲》和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赢得了阵阵热烈的掌声。
深城音乐学院不愧是全国一流的音乐大学,人才济济,由教授和学生们给观众们奉献出了一场场精彩的演出。
一位穿着白色礼服的女人刚一亮相,现场就爆发出开场以来最热烈的欢呼声。“女神、女神”的叫声不绝于耳。
被唤为女神的女人双手在钢琴键上按下,空灵缥缈的旋律缓缓从她的十指间飘了出来。
宋深深从来没听过这首曲子,她的演绎风格又极为别出心裁。就像夜魅中的精灵,当你伸手去抓它时,又不经意间从你的指间逃脱。又如同午夜时分腾起的雾气,让你情不自禁地跟随她的琴音,漫步在她精心营造的朦胧深幽的梦里。
宋深深沉浸其中,直到音乐会结束,直到观众们散场离开,直到音乐大厅空无一人。周围的一切全化成了虚影,她眼中所见的、心中所念的,唯有舞台上的那架钢琴。
仿佛被那夜魅精灵所蛊惑,宋深深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舞台。手指抚上黑白琴键时,她的心中却只剩下了害怕。
是的,害怕。
害怕她弹不了了。
害怕她拙劣的琴艺会玷污了这首曲子。
害怕曾经日夜陪伴的挚友已经彻底把她抛弃了。
她以为自己会跟鸵鸟似的躲避,然而,当第一个琴键按下时,她脑海里的害怕全部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渴望。
是的,渴望。
渴望琴音奏响。
渴望由自己的双手来营造那朦胧深幽的梦。
渴望曾经日夜陪伴的挚友再度回到自己的身边。
空灵缥缈的旋律再度在音乐厅响起。如梦如幻,如轻烟,似迷雾。
音乐厅突然响起了高跟鞋踩在地板的哒哒声。声音越来越近。
宋深深猛然清醒过来,跑下舞台,飞快地离开了。
第12章 夜魅(2)
宋莞尔是个乖孩子。
她没问宋深深“爸爸”去哪儿,没问宋深深为什么小姑奶奶再也没来找自己玩,甚至六一儿童晚会上,全班就她一个女生缺席了扇子舞表演,她也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开心。
她知道,妈妈很敏感。
她不开心,妈妈会比她更不开心。
她心情低落,妈妈会比她心情更低落。
“所见。袁枚。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宋莞尔依偎在宋深深怀里,背诵着古诗词。
宋深深用头梳轻轻地梳理着女儿的头发,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她的人生所求不多,唯岁月静好,求一切安康。
“春晓。孟浩然。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宋莞尔朗声背诵。
宋深深给她扎了个蓬松的丸子头,用一个樱桃发夹做装饰。
宋莞尔拿着一面小镜子,照了又照,满意极了。“妈妈,谢谢你。”她往宋深深的脸上亲了一口。
滴铃、滴铃――
“欢迎光临。”宋莞尔有点意外,“邵叔叔!”
宋深深没想到还会再见到邵政,吃惊的同时又深感惭愧。毕竟当初是自己婚前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即便那件事她也不是自愿的。
邵政使劲地戳着双手,憨憨一笑:“今天不是儿童节嘛,有部动画片不错,想请你们去看电影。有空吗?”
他的态度已经软化了,就看宋深深表态了。
宋深深看了下宋莞尔,宋莞尔也在看她。她想了下,点了点头。
离开花店的时候,邵政去牵宋深深的手。宋深深没有反对。
宋深深觉得,先前宋莞尔那么喜欢宁东旭,是因为内心对父爱的渴望。即便邵政条件不是非常优秀,但应该可以给宋莞尔一个完整的家。
然而,宋莞尔心里却不是这么想。虽然动画片很有趣,电影院时不时响起孩子们的哈哈大笑声,可是宋莞尔却一点儿都没看进去。
她想念宁东旭温暖的怀抱,想念宁东旭宠溺的笑容,想念宁东旭的一切一切。虽然妈妈说不是,干妈也说不是。可那才是她想要的爸爸啊。
只是出院后再也没见到宁东旭,宋莞尔失落极了。一定是自己身体太差,随时都有可能死掉,爸爸才不要自己了。
然而,宋莞尔把这些负面的情绪掩藏的很好。邵政请她们吃水煮活鱼时,宋莞尔还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吃完饭回来后,宋莞尔躲进卧室,偷偷地打开了那幅“我的一家”。
“爸爸。”她的手指抚摸着宁东旭的脸。眼泪划过脸颊,滴在了水粉画上。“妈妈说,你已经跟别的女人结婚了。妈妈说不定也要重新跟魏叔叔结婚。我不想要魏叔叔当我的爸爸,我只想要你做我的爸爸。”
此时,在楼下花店的宋深深正接受叶小枝的“严刑逼问”。
“你真的考虑清楚要跟邵政在一起吗?”叶小枝使出九阴白骨爪,伸到宋深深腰间饶她的痒痒。
这简直就是宋深深的死穴。她倒在藤椅上,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手语也打的断断续续,“他能……原谅……我……我很……感谢……他。”
叶小枝从鼻孔哼了一声,表达了她强烈的不屑:“这件事错的又不是你,都怪那个神经病宁总。又不肯娶你,又不肯让你嫁给别人。这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宋深深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她直起身体,紧咬下唇。“他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以后他都不会再来找我了,更何况他都结婚了。以后别提他了。”
叶小枝懊恼一时嘴快又提起她的伤心事,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昨天是不是给音乐学院送过花吗?那个卖家又买了一束花,指定要你送。”
宋深深打开淘宝,melody666666订了一束康乃馨。
下午两点,她准时到达音乐学院校门口,见到了那位有着雀斑的可爱女生。
“你好,我叫唐之瑶。我们老师想见你。”唐之遥极为热情。
不知道是不是宋深深看错了,她总觉得唐之遥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
好像有些……崇拜?
“老师为什么想见我?该不会也想买花吧?”宋深深在心里琢磨着,跟着唐之遥走到一间琴房。
唐之遥敲了敲门,然后带着宋深深走了进去,对着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美貌女人说:“老师,人我给你带来了。她就是昨天来送花的那个人。”
唐之遥的确没有夸张,她的老师确实配得上“仙”这个字。这仙气似乎是与生俱来,让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老师是标准的鹅蛋脸,肤色白腻如凝脂,五官极为柔和端庄,清丽绝伦。眸里的颜色非常特别,浅浅的褐色,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散发着淡淡的忧郁气息。
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清冷孤高,给人以距离感和疏离感。但是微微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又让人觉得极为的亲切。
“昨天音乐会结束后,是你弹奏的钢琴吧?”老师开口问道。
宋深深吓了一跳,不会是钢琴出了问题吧?她看着老师,不安地点了点头。
老师拉起她的双手,摸了摸。宋深深的手,背面白皙,手掌却异常粗糙,十指间布满老茧。这是典型的苦练过钢琴的手。
“可以再弹一遍《夜魅》吗?就是昨晚你弹奏的那首曲子?”老师问。
宋深深眼里的不安变成了疑惑。
老师拍了拍宋深深的肩膀,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唐之遥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那位鲜花快递员手一放在琴键上,就给死气沉沉的黑白琴键注入一种令人兴奋的魔力。
她全身犹如被电流击中,头皮发麻。再一看她的老师,脸上有着讶异、赞赏,还有明显在压抑着的激动。
“你是怎么记住《夜魅》的旋律?我还是第一次公开演奏这首曲子。”演奏结束后,老师问。
宋深深指了指耳朵。
“用耳朵来记琴谱吗?”老师激动地拍了下手掌,脸上随即又浮现出惋惜的神色,“可你的右手是怎么回事?音准的控制、力度还不如左手。”
对于一位钢琴家来说,手就是生命和一切。而一般情况下,右手在灵活性和力度上都优于左手。钢琴演奏时通常由右手演奏旋律,左手进行伴奏。
宋深深拿出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她打字的速度极快,借助智能输入法,赶得上正常人用正常语速说话的速度。
――我的右手在我十七岁时断过一次。老师您是教钢琴的,知道这种伤对一个钢琴学生有多致命。
“所以,你就去花店工作,放弃钢琴了?”老师简直恨其不争。
宋深深露出了苍白的笑容。
――老师,我是个哑巴,右手还受伤了,也负担不起大学的学费。钢琴对我来说几乎是遥不可及。
老师看向宋深深的眼里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惜。“可你要浪费你的天赋吗?你知道有多少音乐学生苦练一辈子也练不出你的那双耳朵?不会说话没关系,我们钢琴又不需要演唱。手受伤了也没关系,又不是完全不能弹。没钱也没关系,我有钱。”她顿了下,眼睛熠熠生辉,“你想跟我学钢琴吗?”
宋深深感动得热泪满眶,敲字时手都在不停颤抖。
――老师,谢谢您对我的肯定。可我真的学不了了。
她的女儿还病着,她需要筹集第三次手术的费用。婚后她还要照顾邵政的生活起居,也许还准备再要一个孩子。她的心思全被柴米油盐占据,根本就腾不出其它的时间和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