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该有察觉的, 连宁语宁都察觉了异常。
可她却视而不见,甚至,无动于衷。
“宁总会准时去心理医生那报告,也会按时吃药。一直以来, 他都控制的很好。只是,一旦遇到宋小姐你的事,他会控制不住喜怒无常。除此之外他看起来就是正常人。”柴飞叹了口气, “这几年, 从九月开始,他的情绪就开始低落。渐渐的,越来越严重,严重到根本无法正常工作生活,甚至连门都不想出了。”
宋深深握紧了拳头, 是因为他父母在九月末过世的吗?
“可是, 以前他最多失踪两个礼拜,现在已经一个月了。宋小姐,我真怕他想不开。”柴飞担心极了,“如果现在还有人能找到他,那只有你了。”
宋深深看了下外面暗沉沉的暮色, 当机立断,“现在就出发去港城。明天是他父母的忌日,他一定会去扫墓。”
两人在港城随便找了个宾馆。
宋深深一夜未眠,满脑子想的都是宁东旭说的那句话。
“以前, 我很喜欢站在这里的阳台,看久了就想跳下去。”
宋深深怕极了。她怕宁东旭真的想不开就跳了下去,怕宁东旭会像小时候那样轻易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洗手台的镜子映照出宋深深那张煞白的脸。她不停地往脸上泼着冷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凌晨三点钟,他们往城郊的墓地出发。
山间笼罩着薄薄的晨雾,四周寂静得仿佛世间再没有声音。
墓地周围种满了松树,参天的树干散开带着晨露的针叶,在黯淡的天光下愈显阴冷萧索。
宋深深和柴飞藏身在离宁氏夫妇墓碑不远处的地方,安静地等待着。
直至太阳升起。
直至正午的阳光照在两人的身上。
直至夕阳落下。
来祭拜的人一波一波地来了,又一波一波地离开了。
可宁东旭始终没有出现过。
“宋小姐,宁总是不是不会来了?”柴飞啃着面包,焦急地问。
宋深深沉思了片刻,“柴助理,你继续在这里等着。我出去一趟。”
柴飞以为她要不管不顾了,连忙拉住她的胳膊,急道:“宋小姐,你别走啊。我知道宁总是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可他真的非常在乎你。宁总他不让我说,其实你读大学的机会是他给你争取来的。”
什么?
宋深深愣了下,不是秦歌帮的忙吗?
柴飞问:“你知道音乐学院要建新校区吗?”
宋深深点了点头。她有听唐之遥提过。
柴飞又问:“那你知道新校区选在红岩坡吗?”
红岩坡?宋深深觉得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说过。她摇了摇头。
“那块地是宁总低价转让给深音的,条件就是让你上学。”柴飞告知她真相。
宋深深吃惊极了,飞快地敲打着手机,“那他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他怕你知道,就拒绝上大学。宋小姐,只要是他能做的事情,即便是倾家荡产,他都会为你做的。”柴飞急切又道,“宋小姐,你不能抛下宁总不管!”
是因为愧疚,所以想弥补吗?
宋深深没空再想这件事,“柴助理,我到另一个地方找他。等下宁总要是出现了,你就算是绑也要把他绑回去。”
宋深深叫了辆出租车,到达兰桂高架桥时,她让司机慢慢开,眼睛紧盯着左右两边道路。
直至,一团模糊的身影跃入了她的视野。
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但是,宋深深就是知道,那是宁东旭。
她让司机停车,轻轻地往那团身影走了过去。
宁东旭坐在草坪上,低着头,有人走过来,他也没反应。
直至,手指传来温暖的触感,那人拉起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写字。
――跟我回去吧。
宁东旭全身一颤,然而,他还是低着头,盯着某个黑暗处。
宋深深坐到他身边。她不会说话,这里视线太暗,打手语他也看不见,她只能在他手心一笔一画地写着。
――不是你的错。
――叔叔阿姨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不要再惩罚自己了。
宋深深不知道他懂不懂自己在写什么,也许是在做无用功,可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
――想开点。
――别再钻牛角尖。
――大家都很关心你。
宋深深再接再厉。
――宁总,我把药带来了。你不是想弥补我吗?只有活着才能赎罪。
一直默然不语的宁东旭终于开口了:“深深,我口有点渴,你去帮我买瓶水。你放心,我没事。”
宋深深提在嗓子眼的那块大石头终于可以安全落地,此刻别说是水了,让她倾家荡产她都愿意。
她跑到附近的小卖铺买了一瓶凯泉水,并向柴飞报了个平安。
回来时,宁东旭已经不见了。
柴飞火速赶到时,没看到他的老板。只有宋深深一人,蹲在草坪上,双手抱着小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如果不是知道抑郁症不是传染病,柴飞简直怀疑宋深深被老板感染上了同样的精神疾病。
“宋小姐,宁总呢?”
宋深深木讷地摇了摇头。她怎么就给忘了,宁东旭的“没事”就是“有事”。
“那我们还能找到他吗?”柴飞急的都快哭了,“宁总他真的是个好人。他资助了好多贫困大学生,他每年都给希望小学捐款,他还用你的名义建了一个熊猫血基金会。宋小姐,你不能放弃他。宋小姐!”
宋深深狠狠地揉了揉脸,站了起来。“柴助理,你有宁北辰的联系方式吗?我们需要寻求他的帮助。”
宋深深记得,宁家西南北中,宁东旭和这个四弟的感情最为要好。
兰桂高架桥附近的明珠大饭店门口。
一个俊秀的青年男子匆匆赶至。
“深深?”宁北辰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真的是你!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大哥找你找的都快崩溃了?”
宋深深怔住了,她完全不知道这些年宁东旭找过她,她原以为他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柴飞连忙打断他,急道:“宁先生,宁总失踪了。港城这里你比较熟,你快帮忙找下。”
宁北辰叹了口气:“大哥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不想见人。深深,以前有你陪着他。这些年,他只剩下一个人,痛苦着,自责着,又走进了死胡同。”
宁北辰去警察局调监控,看看能不能找到宁东旭的行踪。他让柴飞继续守在陵墓处,然后看着宋深深,“深深,你回你们家找他。”
宋深深全身僵硬,那个家……
那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次回去的地方。
宁北辰看出她的迟疑,用哀求的语气说:“深深,算四哥求你了,去找找他吧。找到的话,就陪陪他。这些年,他所承受的痛苦一点都不比你少。”
宋深深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南淮路口。
昏黄的路灯下,一排齐齐整整的苦楝树站立在小路两边。
若是在春末夏初,树上会结成簇成簇的苦楝花,花儿碎小,毫不起眼。不仅散发出微微的苦涩味,连结的果也是苦的。
此时,苦楝树的叶落光了,但黄得泛白的苦楝子却固执地守在枝头。那么苦的果子,连鸟儿都不愿意啄食,青春期时的宋深深却时不时爬到树上采摘。
摘了也不吃,就放在书桌上,撑着下巴看着苦果,多愁善感。“苦楝树在古人的眼中是不吉利的植物。如果一对恋人从树下走过,那他们的恋情就不会长久。所以,苦楝的花语就是压抑。”
东哥也陪她扯出一副哀怨的表情:“我们每天都从树下走过,那还有机会相恋吗?”
宋深深的神情越发压抑了。
东哥见不得她不开心:“我让工人把苦楝树都砍了。”
宋深深连忙制止,“它们已经够命苦了,你连它们生存的权利都剥夺,它们会伤心的。”
东哥被逗笑了:“树也有心?”
“就你没心。”宋深深埋怨似的瞪了他一眼。
“我怎么没心?你过来摸一下我有没有心。”东哥作势要解开衬衫。
宋深深笑嘻嘻地跳开了。东哥去抓她,两人绕着房子玩着追逐战。
宋深深突然有种错觉,过往的八年其实只是一场梦,她还是港城宁家的那个宋深深,放学后骑着自行车回家。
东哥等在家门口,接过她的书包,“深深,我快饿死了。我买了大闸蟹、鲍鱼、虾、海鳗鱼,今晚煮海鲜火锅。菜我都洗好了,就等着你了。”
东哥朝气蓬勃的脸上写满了“求表扬”三个字。
宋深深缓缓地走到了小路尽头,站在了一栋砖红色的洋房前。
她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这个给了她此生最大快乐、也是最大伤痛的地方。
这里,是她和东哥曾经的家。
洋房内一片漆黑,丝毫没有有人在内的迹象。
宋深深借着路灯,发现曾经的门锁已经换成了密码锁。
还是六位。
宁东旭曾经说过,他的存折、信用卡、手机密码、门房密码全是一个人的生日,他这辈子最爱的那个人。
不是宁妈妈,不是沈梦。
宋深深在脑海里搜索着所有与宁东旭有过接触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