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下意识摸摸那香囊,怎就莫名有股淡淡的落寞从心头滑过,好像有些事并没有想得那么简单……
东院准备开席沈氏还没到,容嫣带着下人去请,到了跨院见外祖母还在罗汉床上休息。她这些天也累坏了。
“还有段时间,您可要再歇会。”容嫣给祖母添香。
沈氏慈笑点头,拉她过来坐下与她聊了几句。容嫣乖巧应和,却见祖母眉头忽而一皱,蓦然道了句:“祖母不会亏了你的。”
这话可是没头没脑,可越是没头没脑容嫣越是知道她所指何意,于是无措下对祖母提出了她一直都想说的话:“祖母,表弟高中府里一切安好,我得去淞江了,再耽搁怕这一年就错过了。”
沈氏眉头皱得更深。她知道自己拦不住这孩子,然想到寄临叹声道:“与你舅父商议了再去。”见她祖母同意了容嫣好不高兴,方要撒娇然才拉住祖母的手便听闻表弟来了。
快开席了,见祖母还未到叶寄临便过来请。与祖母招呼过,他目光凝在容嫣身上久久不错,似有话要说。沈氏明白,便道她还要更衣让二人先去了。
容嫣无奈,可她不走叶寄临也不动,终了只得与他去了。
“表姐还是要去淞江?”还没拐进东院角门便闻叶寄临问道。
“是,不能再耽搁了。”她没抬头,匆匆而应,全然没注意到身后人停了脚步。
“容嫣!”
叶寄临突然唤了声,语气压抑得深沉。容嫣心咯噔一下,他竟唤得她名字。她回头,颦眉惊愕地看着他,有那么丝怫然的抵触。
与她对视,他提起的气势一下子坍塌了,不由得柔声道:“对不起,表姐。”他笑笑。“我只是想问问,为何你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我哪有要离开了。”容嫣不解道。忽而反应过来,无奈笑了。“你是说去淞江?我只是去请纺棉师傅。肃宁那趟你没走所以不清楚,这一趟我必须得去,师傅请不来我这计划便要搁浅了。难得有事情可做,我不能半途而废。”
“那这么说你是愿意留在叶家的,不会走。”
这还用问吗,不要说在这里她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就是原主这具身子都在这吃得好睡得香,这可不就是家。
“我把这当家,还有哪可去。”
闻言,叶寄临抿唇而笑,眼睛里都是笑意。“那你会一直留下。”
“嗯,祖母舅父不嫌我,我自然不走……”话说一半,她突然又想到了那个给她承诺的人,随即失神不语了。
可叶寄临得到想要的答案满心欢喜,全然没意识到她神情的转变。打量着她的目光停留在她头顶,他缓缓朝她靠近,伸手拈去了落在她头顶的一片海棠花瓣。
容嫣回神一惊,慌乱后退小腿不小心磕在了游廊的长凳上。她一个吃痛去摸,然叶寄临比她还快了一步,忙蹲下身去抚她小腿被磕处。
“表弟!”她大唤一声去制止,寄临手停住。
风来,带着她纱裙一角在他掌心掠过,轻而柔,撩拨着他的心。然风过,一切恢复平静,他掌心空空如也。
他尴尬笑笑,关切道:“没事吧。”
容嫣看着仍未起身的表弟摇头,不敢再留了,咬牙挺着疼痛赶紧穿过角门去东院客堂了。
第54章 挑明
“可惜了了。”郝员外夫人望着远处叹了声。
她身边的陈氏怔住,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瞧见了角门处的容嫣。她没说什么, 淡淡一笑。
见陈氏不接话, 郝夫人眼波一转问道:“你家表小姐便没想过再嫁吗?难不成要在叶府留一辈子?”
“怎还怕我们叶府养不起她?”陈氏打趣道。
“你叶府养百八十个都养得起!”祁大学士夫人鲍氏笑了, “人家郝夫人的意思是表小姐还年轻,生得又花容月貌,别耽误了人家。”
“对呀,可是没有中意的?要不要我们帮着张罗张罗。”
郝夫人和鲍氏都是陈氏幼时玩伴闺中密友, 说话自然没那么多忌讳。陈氏也知道她们没旁的心思, 着实是为她打算。而她又何尝不想呢?只是经了相亲一事, 有昌平侯夫人在, 她不敢再乱点鸳鸯了。
“算了,可不用你们操心!”陈氏回了句,把面前的食盒推到郝夫人面前。“有这功夫,给你们自家张罗吧!”
郝夫人撇嘴捏了几颗松仁。“怎地,还信不过我们?我堂兄长子,今年三十有二, 在通政司任左参议, 相貌堂堂, 一点都不亏你嫁表姑娘。别看他才五品, 那可是联系宫里宫外的职, 通喉舌立达御前的,就是朝廷大政还得他们插上一嘴呢。”
“可曾有婚?”陈氏没忍住,还是问了。
郝夫人噗地笑了。“瞧你说的, 三十多了能没成过亲。他娶过两房,可都因难产过世了,留下一儿一女。说来也是邪门,通房姨娘哪个都生养了,偏就她夫人熬不过这关。不过想来你家表姑娘也用不着担心这个,她……”
话没说完,鲍氏桌面下的手掐了她一把。眼瞧着陈氏笑容逐渐消失,郝夫人意识到自己失言。毕竟容嫣不生养也只是个谣言而已。
郝夫人讪笑,热切道:“你看如何?若是觉得合适,便找机会让他们见上一见,都是婚嫁过的,也不必拘泥那些了。”
陈氏没言语,笑得很是勉强。郝夫人觉得是门良缘,可鲍氏看得出陈氏不大满意。差了十二岁,有子有女有妾室,人也并非多优秀,不过是个没实权的“清淡衙门”任职罢了。若是哪个媒人给待字闺中的小姐说了这门亲,不被骂出去才怪。可问题是,容嫣毕竟嫁过了,她再不是闺阁身份了。
鲍氏知道陈氏和她家小姑关系好,故而心疼外甥女,可越是心疼越该看清现实。眼眶这么高,到时候嫁不出去可是耽误一辈子。
就算发小关系再好终究不是亲姐妹,这些话陈氏不爱听,鲍氏也没必要给她添堵,于是瞥了眼郝夫人道:“叫你这么说,那直接回秦府多好!”
郝夫人挑眉。“若是能回去,当初何必和离。”
“当初是当初,如今是如今!”鲍氏一字一顿道。“当初和离许是两人冲动呢。你瞧瞧那秦侍郎,和离这么久给他提亲的人把门槛都快踩破了,我家那位大学士还替他同窗小女提过一次呢。可人家呢,还没唠到正题便把话堵死了。他是不娶,不纳,整日就守着那空宅,为谁守的,还是不他前妻你家表姑娘!”
“许人家是没合适的呢。”郝夫人嘟囔道。
“偌大的京城寻不出个合适的?”鲍氏夸张问,然撩起眼皮瞥了眼容嫣,不禁叹道:“若是和表姑娘比,还真是没合适的。”这京城也难找出一个比容嫣再标致的姑娘了,她之所以难婚,是因为她嫁过。“嫁过”在别人眼中是根刺,可在秦晏之那不会,因为她嫁的就是他啊!对别人而言是娶了二婚女,可对秦晏之,她不过就是回家而已。
郝夫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缓缓点头。想来除了回到秦府,她是再没更好的出路了……
陈氏看着二人,脸沉了。若是让容嫣回秦府,那她死后可还有脸面对容嫣的母亲。容嫣在秦家吃了多少苦她不是不知,但自家的事也没必要与她们讲。
“算了。你们没听说首辅给自家侄女说亲了吗?说的便是秦晏之。”
二人惊住――
荀正卿寒门出身,他自幼聪颖过人,大哥为供他念书操劳过度,瘫病在床。不过好在荀正卿是个有出息的,进士出身入了翰林,可好日子没过两年大哥便去了。于是没有女孩儿的荀正卿把四岁的小侄女接到身边当女儿来养,其宠爱无人能及。
他把“女儿”嫁给秦晏之,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是想要拉拢他为己所用。不过于秦晏之而言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有岳丈如此,想必他入阁指日可待。
如是,容嫣还真是没法比。
看来秦晏之和离是离对了,可对容嫣……两位夫人不禁叹声摇头。
开席了,陈氏得去招呼客人了,方起身离开祁家小姐祁棠便匆匆过来了。鲍氏见女儿提着裙子奔跑,哪里像个闺秀的模样,明年便及笄了还这么冒失,于是不禁皱眉想要责备,然还没开口,祁棠便瞪着大眼睛又惊又兴奋地道了句:“母亲,你猜我撞见什么了?”
“撞见鬼了!”鲍氏拉着她低喝了声。
祁棠也意识到自己唐突,嘿嘿一笑,贴在母亲耳边声音不大不小道。“我看见叶家二少爷和表小姐……”
话没说完,鲍氏猛然捏住了女儿的手,不叫她说了。祁棠不解,然抬头一看,正对上了还未离开的陈氏的双眼。
“你看到什么了?”陈氏声音阴得可怕。
祁棠见惯了这位伯母的温柔,还是第一次见她生气,于是犹豫道:“见二少爷跪地,去碰表小姐的腿……”
“祁棠,不许胡说。”鲍氏喝道,瞥了眼陈氏。
祁棠不满,嘟囔道:“我没胡说,我亲眼看见的……”
陈氏脸色发青,乌云密布的脸好似下一刻便要电闪雷鸣。瞧她这神情,大伙就是不懂也懂了――
方才陈氏没来时,叶寄临与几位伯母见礼。郝夫人恭贺笑道:“人生几大喜事你都快占全了,如今高中状元,那接下来可是要娶亲了?”见叶寄临含笑不语,郝夫人又逗趣道:“瞧样子是快了,这是有心上人了吗!”叶寄临依旧不应,笑意更浓。
当时以为他腼腆,这会儿品品,恍然大悟。他是中意她家表姐了。想来二人青梅竹马男才女貌,当年容嫣未嫁时,她们瞧着二人好不般配,即便如今二人站在一起也极是养眼。
可问题是,她嫁了……
瞧陈氏那神情,大伙也知道她是何心思了。配归配,不过将心比心,若换做自己,儿子是年轻有为的状元郎却要娶一个嫁过的妇人,谁心里也不舒服。
陈氏缓了须臾,勉强提了提唇角。“许是出了何意外吧。”
“嗯。”祁棠点头。“表小姐似磕到了,二少爷便蹲下身去帮她,还没碰到,表小姐就跑开了。”
“死丫头!说话不能一口气说全了!”鲍氏恨不能掐她一把,长舒了口气。在场人也释然而笑。可虽是如此,还是免不了让人嘀咕:就算是表姐弟也不该这般亲近吧。起码叶寄临的举动有些越礼了……
陈氏当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脸色丝毫没有缓和,抖着唇角笑笑,继续招呼客人去了。
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们会不了解她。别看陈氏方才那般护着容嫣,一旦涉及到自己儿子她便从来没有理智可言,只怕这叶府容嫣难留,若是再没了叶府撑着,那容嫣真真是未来堪忧了……
看来今儿喜宴后,叶家安宁不得啊!
喜宴后,大房和二房同去送客人,老太太累了一天腿脚不利落便在正堂侯着,见儿孙们回来了她也要回跨院歇着了。然陈氏将她唤住了――
“母亲,趁大伙都在有件事想与您说。”陈氏语气平和,含笑道。
沈氏扫了众人一眼,坐回来。“说吧。”
“寄临虽光宗耀祖中了状元,可我仍是心事未了。二十岁的人了,延续祖宗门户的责任在身,他一日未婚我便觉得对不起叶家,所以今儿趁大家伙都在,我想给寄临说门亲。谭府大爷家的小女儿谭皎月。”说罢,她看了眼还未回府的叶绮蓁。
叶绮蓁也正有此意,含笑点头回应三嫂。可环视一周,竟发现满堂人的表情都凝住了,好似陈氏方才说得不是喜讯,倒像件事故。
哪出了问题吗?
“……这是怎了?皎月是个好姑娘,我也常带她来,怎地……大伙都不满意吗?”叶绮蓁惊诧解释道。说罢望向主位上的母亲,沈氏脸色不大好,却也平淡镇定。她看了看孙子,道:
“寄临,你说吧。”
母亲明知道自己想要娶的人是谁还要做出这种决定,既然她先出手了,那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不同意,我要娶的只有容嫣。”
这话传到叶绮蓁耳朵里简直跟炸雷一般,她震惊不已,看了一眼角落里垂目的容嫣,再看看大伙,竟没有一个惊讶的。这……这家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惊,容嫣也惊。怕什么来什么,她就怕表弟怀了这心思,到底还是没躲过。
陈氏不希望和儿子有针锋相对那日,所以她一直在逃避,然这不是逃便逃得了了,该来的总要来,若再不撇清只怕境况会更加难以控制。他二人之间让人浮想联翩的事还不够多吗?她不能再看着儿子一一走上不归路。
陈氏知道自己拗不过儿子,但婚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叶府。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同意你娶不了她的。”
“我同意。”主位上,沈氏道了声。
陈氏就知道一切都是她这位婆婆的主意!她面不改色地对视沈氏。“母亲,您的意愿我违背不了,可我毕竟也是寄临的母亲,您不能全然不在乎我的感受吧。您不能只为了疼嫣儿把寄临害了。”
这话一出,蒋氏看不过了。“三弟妹,话可不能这么说,娶嫣儿怎就算把寄临害了。既然寄临想娶,那便是心里欢喜,还有什么比孩子欢喜更重要的。”
“二嫂,欢喜可不止是感情上的。若是因此名声受损,仕途地位受影响……那还有何欢喜可言,就算有也早就消磨淡了。”
倒也是这么个理。蒋氏一时哑口,可又总觉得哪不对,随即反应过来道:“娶嫣儿怎就算名声受损!不就是嫁过吗,嫁过便不能嫁了?三弟妹可不能这么瞧不起人。若非我家寄岑已娶,我偏就要留下嫣儿!”
蒋氏挺胸道了句,然对面陈氏却一声冷哼。
“您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疼。这话我也会说,若是寄临也成亲了我便天天把这话挂嘴边上。好听!”
最后两个字狠狠砸向蒋氏,蒋氏立刻蔫了。惶恐地看着面前的三弟妹,目光陌生。这还是那个温柔娴淑的世家小姐吗?竟也能吐出这么刻薄的话来。
话虽刻薄,却真真把蒋氏堵住了,她无言以对。寄岑娶了,她说什么都是白说。她目光无措地扫视,望见坐在一旁沉默的叶承弼,道了声:“三爷,你寄临的父亲,你也说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