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他的胸臆间升腾起了一种骄傲之感,又隐隐有些欣慰。
……
未经多时,最终入命题一关的五名皆一一脱出,五个人横列一排,立在众人之前。
台下几个小二小厮忙上忙下,连搬了几张小木桌置在几人之前,又备好了纸砚笔墨。掌柜笑呵呵地上前,自袖中取出一卷密封的纸卷,向着几人长揖一礼。
“恭喜各位才子佳人!”他含笑道:“我手中这个,便是今天诗会最后一关的命题,等下待我现题之后,各位可先思酌一二,直到锣声响起,方可动笔。诗文只消押题,不限韵脚,不限韵律,以一炷香为限,一炷香后便要停笔,敢问各位才子佳人,可明了了?”
几人纷纷应明了。临霜跟着点头,目光对上了台下的沈长歌,心中澎湃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激动。
掌柜淡笑,立刻令人准备好了时香与铜锣,又浅言恭叙几句,而后满满将纸卷解开了,现于众人之前。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便是最终的命题。
定了一刹,台下泛起一阵嘈嘈切切的低议。
“滕王阁序……”临霜怔了怔,下意识自言出口,心中飞快思索。
落霞孤鹜,秋水长天……这是在说黄昏落霞,孤鸟纷飞,江面与天空……
一瞬一道景象似乎在铺开眼帘――水面充盈,水天相连,阳光映射,茫茫缈缈……
随着锣声一起,周围的几人立即提笔蘸墨,奋笔疾书。临霜却似乎不急不躁,只兀自闭着眼沉凝了许久,方才睁开,淡定地提起笔,慢慢落下第一笔――
一炷香很快过去。
……
将五人的纸卷一一收整好,掌柜统一摞在一处,仔细品读一番过后,再现于众人之前朗读。第一个所朗读的是一位青年作的五律,铿锵的话音在大厅里回漾。
――“久阳西水边,潋滟燃心炎,水天共一色,相映成斑斓。”
话落,台下哗起一片接耳交头之声。
掌柜轻笑,目光在纸卷上看了半天,点头品评,“这用词美妙,形容贴切,浅意直白,还不错。”
接着又念出第二首。
――“天光溢彩自绚烂,云水一色何为天?”
方才念出两句,他的话音却倏地停了,台下亦是一刹怔愕。
“这‘何为天’一问问得倒是激震人心,可是……”定了定,掌柜笑了,“这诗,怎么没写完啊!”
台下顿时一阵哄笑。那作诗的男子只觉羞愧,摇着头别过脸。
又接连读了几首,那之前的几首终于都读过了,很快到了临霜的诗句。临霜心中一定,抿唇敛住神色,台下的众人亦凝住神思。
沈长歌淡淡相望,目光宁静。
只见掌柜的目光在那诗文上看了许久,然后将纸卷翻转过来,现在众人面前。雪白的纸卷之上,一行漂亮的行楷跃然,连笔成诗――
厌厌无情笔,片片画琉璃;
绻绻云落日,翩翩孤鸟意。
定了定,台下忽地爆出一阵轩然,“好句!好句啊!”
“以琉璃拟湖,以叠字对仗,确实是好句!”
听着台下的赞声连连,临霜略松了一口气,面上也略微有了一丝自豪。
五首诗文全部过完了,便到了最后的投选,小厮将五人的名字写在一张巨大的红纸上,又令众人排成一列,一一在名字下划上自己所认为的最优的那一个。等到一溜观众全部写完,几个店小二凑在一块儿前前后后数了好多遍,最终将结果递到掌柜手中。
台下的群众屏息静气地观望。
“我这里已经有了结果了。”掌柜微笑,打开手中的名帖看了看,道:“今年元夕闲逸楼诗会首名就是――”
“……”
顿了顿,他眸光一转,故卖关子地一哂,“大家说,是谁啊?”
台下的观众本等着他快些将最终结果说出,没想到关键时刻他偏又来了这样一出,不禁讪笑着泄了气来。人群里紧张的气氛刹时消散,不多时,传来一声轻喊:“要我说,是那陆姑娘!”
“对,陆姑娘!”
“陆姑娘!”
……
喊声一起便激起一阵浪潮,紧接着人群里的呼声越来越高。临霜受到激励,心头大动,脸色都涨得红了,欢喜地紧盯着沈长歌。
闲逸楼的掌柜淡淡微笑,伸手压了压台下的喧潮,缓缓开口,“她就是――”
“且慢!”――
一声厉音却自这时徒然打断了他的话。
这声音来得又高又急,穿过了半个一楼大堂,听在众人耳中,与场上的氛围显得异常不和谐。众人一愕,纷纷震讶转过头去。
第70章 搅局
随着那道声音渐渐落下, 台下的人流慢慢主动让开一条道路,现出了方才那道声音的来源。
定了定,很快一道人影穿过人流, 径步走到高台之前。
那只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小公子, 锦衣绸履,白玉腰带, 气质非凡,看似年龄不大, 大抵也不过方才及冠的模样, 面容清俊白皙, 眉眼间颇透着几分女孩子气的清爽。他个子不大高,但浑身透出的气质却孤高而矜傲,站在高台之下, 目光静静看向那悬于众人之前的几首诗词。
立在他的侧后方,沈长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悄声打量。
视线从几则诗词上慢慢滑过,小公子的目光最终定在临霜所作的那一首上, 唇角轻扬起一丝蔑哂。
默了默,他步子一跃便要上台,被随后的一个小厮给一把抓住, 低声劝道:“公子,我看还是别――”
“怕什么。”他回头丢了一句,而后不由分说,拗开了他的手, 大步一跨迈上高台。
“厌厌无情笔,片片画琉璃;绻绻云落日,翩翩孤鸟意。”
他静声将临霜所写的诗文念了一遍,而后思索般略一沉吟,脸上忽现出一抹讥诮的笑意,道:“这诗用词蕴意还可,然而笔触也未免太温婉小气了些,一看便只是小女儿家所作,以这诗做魁首,这闲逸楼里,可是真没了有才之人了?”
“你……”临霜闻言脸色微变。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除却将临霜明里讽刺一番,暗中又将闲逸楼奚落了个遍。饶是向来好客热络的掌柜,闻声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凝住了,然而他见这人一身贵重装扮,想来也定是那家豪门大户的贵胄公子,不敢擅惹,只得忍着气意含笑道:
“这位公子何出此言?元夕诗会,本就是本楼为大家所设的娱乐项目,意非在拼诗比韵,而在陶冶情操,以诗会友。这位姑娘所作的诗文乃今日全场最佳,自然当为魁首的。”
“全场最佳?”那小公子听了却是一笑,手中的折扇一展摇了一摇,道:“谁说这是全场最佳的?倘若我可作出比她更佳的诗句,那这头奖的紫珠,是否就能为我所有了?”
她话音一落,台下的观众们却赫然一怔,接着泛起一阵议论声来。
这闲逸楼开办元夕诗会多年,掌柜似也未曾经历过这般的局面,一听也不由怔住了,立在原地愣了一愣,才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啊……这……可是这位公子,您先前并非报名参与,按规矩,怎可突然夺这魁首?”
“那有什么。”小公子却毫不在意,“唰”一下合了折扇,面向了一旁的临霜,“她不是魁首么?我若是强过她,那么不就说明我才是最佳?那么这魁首,自当该是我不是么?”
他的语气傲岸而轻挑,一边说着,一边又用折扇飞快地挑了下临霜的下巴,颇有些轻谑调戏的味道。
临霜又何时见过这般的人?不由一怔,飞快地退开一步,整张脸都刹时涨红了,“你――”
台下的沈长歌目光微暗,垂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蜷了蜷。
见她这般模样,那小公子谑哂了一声,自袖中取出一则纸卷,倏地一甩,“还请诸位一评,我和她,究竟谁更胜一筹些!”
说着,纸卷铺开在众人面前。
便见那足有半人之高的纸卷之上,以草书字写下寥寥数句,笔触苍劲,游云惊龙,深浓的笔墨几乎洇透了纸页。仔细一望,那龙蛇飞动的书法所连成的便是一首五律诗句,流水行云――
金乌染霓裳,入镜映成双。
此间好颜色,不负寓鸿章!
静刹半秒,台下徒然震起一阵哗响。
“此间好颜色,不负寓鸿章……”
“好句!好诗啊!”
“这当真是大气恢弘,全场最佳……”
……
临霜心头顿跳,目光凝在她那一张纸卷之上,脸上的血色刹时褪得干干净净。
沈长歌眉宇一蹙,目光从那诗上逐渐滑开,有些担忧地看着临霜。
那闲逸楼的掌柜也不禁有些震讶,心中仔仔细细将那几句诗句品读了少晌,脸上也不禁有了些动容之色,直朝着一旁的店小二不住点头。
等到这一阵议论有了些许弱下的趋势,小公子才傲然一笑,对着掌柜轻轻一揖,又朝着台下众人定言道:“就请各位来说一说,今日这魁首,该当是谁?”
“是‘金乌染霓裳’!”台下立即有人高喊。
“对!‘金乌染霓裳’!”
“对!对!”
……
逐渐的下面的呼声愈来愈高,整个大堂的气氛也愈加的火热,小公子听罢,轻轻一哂,回头瞟了眼临霜,似挑衅般轻扬一笑,道:“对不住了,这魁首是我的了,紫珠,也是我的了!”
言罢他倨傲转回目光,径步走到那高台最上,向两边的小二挥挥手,便要将那紫珠取下。
临霜不甘地咬了咬唇,胸口漫漫化开一片失望。
“等一下。”――
然而还未等他将紫珠取下来。
另一道冽音却忽地止住所有呼声,亦止住了他的动作。
众人诧异。小公子同样一怔,愕然转过头去。
就见人群之中,一个面庞冷峻的青衫少年默默步上台――
如小公子方才一般,他沉稳的步伐与挺直的背脊透露出笃定与自信,却并无他方才的挑衅傲慢。他静静走上高台,目光只是向他瞥了一瞥,然后慢慢走到临霜身边。
看见他上台,临霜隐隐有些发怔。心中惊讶的同时,又恍然漫了一缕安定暖流,低低开了开口,“少爷……”
“没事。”
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臂膀,沈长歌弯了弯唇角。背过身,脸上的笑容又似乎一瞬突然消失了,看向不远处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