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谢老夫人宽容!”不等她开口求情,问蓉已先躬身应谢。她跟随老夫人多年,知晓已老夫人的心性,这般已是浅惩,又生怕老夫人突然变卦,连忙承了令,又强迫着锦瑜磕头谢了恩。
老夫人不再看她们,眼光一瞥落上角落的刘嬷嬷,迟疑,“至于你……”
刘嬷嬷自打入了晴源居开始,本就想着这回是在劫难逃了,但不想事情慢慢发展,竟会发展到眼下的这一步。她藏在角落,本想浑水摸鱼地趁乱混过去,不想竟忽然骤得了老夫人的关注,心里一凛,吓得脸都白了,连忙磕起头来。
“老夫人!老夫人恕罪!求老夫人恕罪!奴婢也是鬼迷了心窍了老夫人!再也不敢了!求老夫人开恩……”
老夫人轻蔑地哼一声,“你这婆子见钱眼开,欺压下婢,也是可恶的很。但看你这岁数也不下了,逐府便免了!杖十五,罚半年的月银,还回马厩去吧!”
刘嬷嬷登时松了口气,“谢、谢老夫人!谢老夫人!”
这一段突然横插的闹剧也算告一段落,长公主观察着老夫人的神容,见她眉目微霁,不复怒色,也终于肯放下些心。她着人换上了一壶新茶,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轻手呈递到她面前,柔声笑道:“母亲,您消消气。瞧瞧!就因为这些不懂事儿的人,倒把正事儿都给误了!母亲莫不是忘了,今儿来我这东院是要做什么的?”
老夫人微讶了下,旋即叹息笑了,“可不是险些忘了不成!被这些下人一闹,都忘了歌儿这侍读还没个着落呢!”
问蓉不动声色,心中终还是升存着一分希望,同锦心对视一眼。
同一时刻,秋杏忽然握紧了阿圆的手,心中悬了起来。
便见老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锦心的身上,淡看了她少晌,面无表情,似乎在想着什么。微停了几秒,她视线最终还是从她身上挪开了,望向堂中的另一方向。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看过去。
静停了一瞬,老夫人的脸上露出些许慈和,轻唤,“临霜。”
临霜微怔。
向她招了招手,老夫人笑,“来,孩子,你过来。”
第40章 结果
顶着众人的目光, 临霜心绪微定,慢慢走上前去。
秋杏阿圆面上一喜,紧攥的手握得更紧了。红玉立在两人身后轻咳一声, 命她们不要过于形色。
轻抚住临霜的双手, 老夫人默默凝视她许久,笑着问:“好孩子, 你告诉我,你可愿意入紫竹苑, 做三少爷的侍读?”
临霜瞬间惊住了, 遽然抬头, 眼睛睁得大大的。
远处的沈长歌亦有些微的惊讶,凝眸望住那道纤长身影。
一直立在堂下的锦心骤然慌了,双手疾颤, 难以置信,求救般向问蓉投去目光。
问蓉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安定,先不要急着慌张。
老夫人依旧笑得慈和, “你方才说,你参加这次择选,只是为了有机会面见长公主与我, 好告知我府上这些弊象。可是我啊,是打心底顶喜欢你这孩子,这事虽简单,也总要问问你的意思。所以, 临霜,如若我把你安排在三少爷身边,你可愿意?”
临霜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乍闻,心中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自己正在做梦。她心脏狂跳,却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沈长歌。
沈长歌也正看着她。
目光一刹交汇,临霜似乎瑟了一下,手指轻揪裙裳。
他感觉到她那一线目光里尚还存着些犹豫,却不是犹豫自己该如何抉择,而似乎是犹豫着他的选择。他能感觉得到,她仍在担忧他是否情愿,便是直到这一刻,也仍是在询问着他的意愿。
他静滞了一瞬,而后弯了下唇角,极其细微地向她点了下头。
看到了他笑,临霜呼吸轻滞,掌中的细汗几乎浸润了裙摆。她却觉得心臆异常轻松,舒气笑起来,“回老夫人,奴婢愿意。”
秋杏和阿圆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强忍着才没有发出声响。
“老夫人!”一直隐忍的问蓉在终这一刻忍不住了,惊愕开口,“为何,锦心她――”
老夫人手一顿,看她。
问蓉的话一瞬止住了。
她再如何装傻,也能知是这次的事牵连到了锦心。她横了横心,慢慢跪下,哀言道:“老夫人,奴婢知道,奴婢没有资格求您。只是,这件事错在奴婢,和锦心无关。锦心对着一切毫无所知,求老夫人不要因奴婢而牵累到她啊!”
老夫人却笑了,平平道:“锦心是真的丝毫不知吗?”
淡淡说了这一句,她又凉凉向锦心望去一眼。
锦心被那一眼望得胸口一滞,心跳都漏了一拍。
问蓉亦不敢再说话了。她一向最了解老夫人的脾性,此刻她虽并未怒于表色,但这神情语态,却明显表示已心存不满。她紧了手,想再开口哀求,滞涩许久却始终没能张开口。
老夫人淡哂,道:“问蓉,若说起来,这事要怪你。但你既说与你这两个孩子无关,那我也便不牵罚了。锦心仍可留在紫竹苑任旧职,至于做歌儿的侍读……”
话语停了一停,她转头望向锦心,言语温和,眉眼却冷淡,“锦心,你方才也说过,你择选三少爷侍读,只是为了更好的照顾三少爷,既是如此,入不入内苑,想来也是无所谓的。只要存着照顾好家主的心,在何处又能有什么关系,你说呢?”
“我……”锦心的眼眶酸了,满脸通红,几乎就要流下眼泪。
她很想反驳,很想拒绝,可是在这一刻,她却无法说出任何回驳的话语。她竟没有想到,自己会真的输给陆临霜,更没想到的是,她会被牵制于自己当初的话上。
老夫人不再看她了,回头向着陆临霜微笑,示意她将自己扶起,对堂下的众人宣告:“好了,从今儿起,临霜便是三少爷身边的侍读大丫头了!府里所有人,不许擅欺!这丫头可是我亲指的,府中若对她不敬,便是对我不敬,若教我知晓了,我可决不轻饶!”
“是。”众人齐齐应道。
老夫人又微一思忖,再次开口:“还有,阿云,你通知下去,今后公府之中,不得有刻意欺压霸凌之现象,府中上下互相监督,举报者,若查证属实,当赏!若有再犯者,传到我这耳朵里,必严惩不贷!”
“是。”
心中一股暖意流过,临霜激动不已,紧紧握着老夫人的手,轻缓出一口气。她的眼角有些微润,目光轻瞥,望向那个角落。
隔着半个屋室的距离,少年的目光也同样落在她的身上。光影微漾,坠落在他的脸庞,明明灭灭,映亮了清俊轮廓。他的脸上却说不上是什么表情,似乎有些笑意,又似乎隐含些忧色,最终只是垂敛下睫眸,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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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的命令很快传遍了公府中的每一角落,无疑令所有人都惊住了,谁都没能想到,这一次的择选结果,胜出的会是一个此前在府内根本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最关键的,是这丫头不仅压下了一直以来最具胜算的锦心,还在短时间内获取了老夫人的欢心,老夫人甚至为她下令,对她不敬便是对家主不敬,这种殊荣,便是从前老夫人最喜爱的锦心,也从不曾有过。
临霜与秋杏阿圆几人结伴回到藏书阁时,藏书阁外已经围了许多人,大多是听说了终试上的事迹,趁机挤过来探热闹的。毕竟公府之中,三少爷不喜丫头的消息早已不是新闻,而今被老夫人亲指,很多人都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丫头会有这样好的运气。因此当甬道的远处步来三道身影,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这边看过来,叽叽喳喳,说不清是艳羡还是嫉妒。
自她们从晴源居出来起,这样的状态已经保持了一路。阿圆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待遇,连腰板都直了,大步走在两人最前,说不出有多么自傲。她一直还记得,初见锦心时锦心的模样,那样傲气凛然又有些目中无人,让她鄙夷之余,也还有着些羡慕。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能令她感受了一番锦心的做派,别提有多畅快。
秋杏和临霜跟在她的身后忍不住发笑,看着她那模样就觉滑稽异常,秋杏推她一把,将她勉强拽回来,嗤道:“好了,你差不多就行了,瞧你那二五八万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临霜呢!”
阿圆小手一扬,撂了下整齐的齐眉发,拍着胸脯骄傲道:“我不是临霜又怎样?我是临霜的好姐妹啊!定国公府嫡少爷身边侍读大丫头的好姐妹!说出去,谁不恭敬?有面!”
临霜忍不住乐了。秋杏无语地“呸”了声,“得了吧你!你一个大丫头的姐妹,比人家大丫头都牛!小心一会儿翠云姑姑打你!”
她作势扬起手,阿圆“啊”了一声,连忙藏在了临霜身后,又探出个脑袋冲秋杏吐舌头。
秋杏连忙冲上前打她。
两人嘻嘻哈哈,一个扯一个躲,直将临霜扯得一阵摇摇晃晃。她无奈摊开手,劝架,“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一会儿大丫头要被你们扯成两半了!”
阿圆本来也就是玩笑,听话便不再闹了,讪讪从临霜身后站出来,对着秋杏又吐了个鬼脸。
秋杏同样摆了摆拳头。
阿圆面向临霜,窘蹙地挠了挠头,“临霜,不管怎么样,这回,还是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估计我得一直都待在浣衣苑了。”
阿圆自各方面的条件与秋杏临霜虽无法比及,但好在她妙语玲珑,又为人乐天,这一次哄得老夫人开怀,也给老夫人留下不小的印象。临霜被安置入了紫竹苑,为了补藏书阁中临霜的空缺,老夫人便命阿圆入了中院藏书阁,又将她与秋杏一同晋上一级。虽然尚还是偏阁的三等,但对阿圆来说,已是天大的喜事。
临霜笑了,戏谑道:“你哪里需要谢我啊!就你这张嘴,再多说上几句哄哄老夫人,怕是入老夫人的阁苑都成了!”
“临霜!”阿圆的脸颊红了,羞恼地跺跺脚。
几人说说笑笑,已到了藏书阁的门口,就着月亮,远远便见翠云带着藏书阁其他的丫头们等在阁苑之外。见到几人,翠云眼睛微亮,忙唤道:“临霜!”
数人立刻迎了过来,最打头的翠云最先停步,在她三步以为的地方站定,见礼,“临霜姑娘。”
“姑姑!”临霜立即扶起她,面庞现出恼怒之色,“姑姑这是做什么?姑姑这般,临霜可当不起!”
翠云笑道:“你现下可已是三少爷的大婢女,按品阶,我们见了你,可是得行礼的,哪有什么当不起!”
“那也不行!临霜乃姑姑的阁中所出,必然是姑姑大于临霜的。”
翠云知她一向执拗,便也未多坚持,向旁一退,引着几人进门,“好了,先不说这个。快进屋,丫头们早就备了菜肴,给你们今天庆祝庆祝。”
内苑中果然是备好了佳肴的。
在翠云的寝屋内,用几张小桌拼摆在一块,围了数张凳子,中间燃了一盏小油烛。桌上置着数道小菜,不多,但与平时的膳食相比,已是非常的丰盛。菜肴显然方做好不久,尚还温热着,散出浓人的菜香。
阿圆与秋杏饿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不由分说坐了下,眼巴巴盯着菜盘。临霜紧张了一天,在晴源居时一直未觉得饥饿,直到此刻闻嗅到菜香才感觉到。翠云招呼着所有人落座,共享这一顿丰盛夜宵。
公府入了亥时便是宵禁,此时已至,还大肆燃烛庆贺本是违规。负责巡夜的嬷嬷来过两次,虽说着违纪,但知晓藏书阁这一日是有佳事,倒也未多为难,只令她们低调些许,早些熄烛休憩。翠云应了,着人毕恭毕敬将她送走,然后彻底放纵开来。
未过一会儿,红玉也来了,还带着两小坛清酒,更令气氛高热起来。因第二日还有着活计,翠云叱令着大伙不许喝多,否者当罚无赦。
一桌上说说笑笑的,风卷残云,很快只余下一片狼藉。大家伙却不肯退,围在桌边互相聊着天。这一桌皆是藏书阁的婢女,唯红玉与阿圆是陌生人。红玉高冷,但好在和翠云是旧识,两人聊得颇来,阿圆更不消说,那自来熟的性子很快与大家打成一片,后来干脆粗咧咧蹲在凳上,以筷敲碗讲起了择选时的事情。
“……那死丫头,就擦肩那么一瞬!就把临霜的葫芦埙给偷啦!我们发现的时候,内苑择选已经开始了!这可怎么办?我们就找啊,找啊……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你们猜怎么着?!”
一桌的丫头听得愣神,一个个纷纷睁大了眼睛瞪着她。阿圆视线一略,猛地一拍大腿,道:“突然!一个人出现在我们面前,说,‘你们别急,我来借你们埙!’这人目若朗星,人如冠玉。你们猜,他是谁?!”
丫头们更惊讶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争相问着是谁。
阿圆旋即豪迈道,“是三少爷!”
桌上登时爆起一阵哗然,丫头们震惊了,顿时切切私语。
“是三少爷……”
“竟然是三少爷啊!”
……
这反应令阿圆十分满意,一扬脑袋,骄傲一笑,道:“没错!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咱三少爷!三少爷那一瞬间,可是我们的天神啊!被天神眷顾,你们说,临霜这次选上,应不应该?!”
丫头们狂点头,一个个眼睛更加亮了。
临霜秋杏无语,对视了一眼,无奈摇头。
顿了顿,临霜斟了一杯酒,走到红玉面前。
“红玉姑姑。”
红玉正与翠云说着话,听见声音,抬起头看她。
轻舒了一口气,临霜唇角甜翘,将酒盏敬递至红玉面前,“红玉姑姑,我敬你一杯。这一次,还要感谢你及时出面相助。”
红玉的神容停了一停,迟疑片晌,终还是将酒盏接过,却没有饮尽,反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倒也不必谢我,因为我也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这倒令临霜真的愣住了,讶了一讶,不解,“姑姑受谁的托?”
是谁会在那个档口,选择让红玉出现,继而间接帮了她呢?
红玉却没有回答。
她只是笑了一笑,又抬头看了临霜一眼,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