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歌见状同样去拾,方触到那一沓雪白的宣纸,不禁瞧了一瞧。
“你了解的很快。”他对她道。
“什么?”临霜不解,看他。
她扭过头,水灵的双眸清澈迷茫,偏偏左脸颊还沾着些甜糕的碎渣,看着有几分滑稽与狼狈。沈长歌愣了愣,一时不忍,忽地低头笑了一下。
临霜更加不解了,不由摸了下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身上,诧异,“少爷,奴婢……有什么不妥吗?”
“没。”
他摇摇头,压下了笑意,将手里的雪宣递给她,“我是说,关于侍读的职责,看得出你了解的很快,不过我之前告诉你不用急,你还是有些急了。例如这宣纸,寻常人提笔写字常爱雪宣,但我却更喜竹宣过多些。还有这水墨,确实方便易取,但其实,我平日作文书画,倒更偏烟墨。”
“啊?”临霜一怔,整张脸上顿时如火烧涌,方才知晓自己翻了个怎样的错误,神色仓皇,“那、那怎么办?少爷,不然……您先去太学,我现在就回府去给您取!您放心,我跑得很快的!”
“无妨的。”沈长歌淡笑,径自将那些宣纸笔墨收整好了,“这不过只是个人喜好的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也是我告诉你不要急的原因,是这些事情其实无需别人告诉你,你观察得久了,自然而然也便知道了。”
听他这样说,临霜却只觉愈加惭羞,头埋得极低。
“慢慢来。”沈长歌道。
坐下的颠簸逐渐缓慢,马车渐停,而后是车厢之外的吁马之音。很快车厢外被叩了两下,安小开的声音传来,“少爷,到了。”
“好。”沈长歌一应。
临霜鼓起勇气抬头,却不敢看他的眼,“少爷,我们走吧……”她怀抱着书袋,起身便要向马车外钻去。
一股力量突然拽了下她的腕,耳边传来淡淡凉凉的一声,“等等。”
她微愕,转头看向他。
只见他静望了她几秒,忽地探出手来,伸向她的脸颊。
临霜愣了愣,只觉整个人都倏然僵住了,下意识便低头躲避,还不等她扭过头,他已经收回了手。
便见他指尖轻捏着一小块残碎的甜糕,轻轻一弹,随意丢在了地上。临霜呼吸一滞,恍然明白了他方才为何要笑,又窘又羞,立刻摸了摸脸,又仔细蹭摸了半天。
“别蹭了。”
眼见着她的脸颊愈加的红,几欲分不清是羞红还是蹭红,沈长歌不觉想笑。
拿下了她的手,他身子一避为她掀开门帘,和声说:“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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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的太学便设立在十里街的官道上,倚伴着皇城而建。梁国自太.祖皇帝立朝起,便一向重视国民子弟的知识学识,故下旨以兴太学,置明师,养天下之士。这座学院无疑是大梁国内的最高学府,门庭雅致,雄伟辉煌,彰显着才学在这个国家的重要。
方一下了马车,临霜便有这样的感觉。
正对眼前的是一个类于宫殿般的建筑,粉墙环护,檐牙高啄。三栋大门开敞,两大一小,最大的正门被一条白玉石阶连着,正通向院内。院门口是两方金雕,被琢成麒麟兽的形状,各立左右,寓意“才能杰出,德才兼具”。最中央的大门上耸立着一个巨大匾额,据言那匾上之字还是太.祖皇帝所赐,便为“太学”二字。
立在太学门下,便是这一瞬,临霜的胸口隐隐涌起一种激荡之感。不由自主的,她抚住了衣襟,感受到襟下那一方布帕。
爹,娘……
你们可看见了,这便是太学……
女儿如今,也有了机会,站在了这太学门下……
跟随着沈长歌,临霜穿过正门,步入到太学院中。
正是黄昏时分,淡红色的曦阳洒遍院墙内外,风中似乎还飘浮着似有若无的清香。许是时辰还早,院中尚无什么人。湖柳石桥,隐隐墨香,一派诗情画意之景。
“这里很大,但其实很好分辨,东是文苑,西是武苑,你只要记清了就好。我们平常的课项不过就那么几类,多数的时候你都会跟着我,多走几次,便会熟了。”
随着沈长歌从一个个屋室庭院前走过,他边走边说。
“太学里人很多,所以分成了几个班次,每班十六人。我在甲班,便在这一间,你记清了。”行至其中一间屋前略停了停,沈长歌为她指了一下。
临霜应声看进去,便见那间列“甲”的堂屋里,数十桌椅整齐而列,清风过堂,书香四溢。
她的心中荡了一荡,用力点点头,“嗯,奴婢记住了!”
沈长歌淡哂,又道:“文苑这边除了课堂,那边还有丹青堂、书香阁、琴房、棋室、茶室等等。武苑要更广些,有跑马场、骑射场、马厩、比武台。现在我们来不及过去那边,等过午到了骑射课,我再带你过去熟悉。”
“好。”临霜应声。
许是因为时辰近了,几件课室中已开始三三两两的进人,皆着着统一的白色儒服,气宇轩昂。一些人的身后亦随着侍读小厮一类,与主人相互伴着行近。
看见沈长歌,几人礼貌地互相执礼,瞥眼望见临霜,似乎觉得古怪,不禁侧眸多看了几眼。
临霜不禁有些怯,喏喏躲在沈长歌身后。
“临霜!”远远听见一声呼唤,临霜一怔,侧眸望去。
看见熟人,临霜心中一喜,“彩月!”
“三哥!”姗姗来迟的沈长昱从远处行过来。
沈长歌拍了下他的肩。
见着二人到了,沈长歌面向临霜,“课时要到了,我无暇顾你,你先跟着彩月,让她带你熟悉。若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她,或者等我下了学再问我也好。”
临霜微笑,点头,“嗯!”
第48章 优秀
不多时, 学院的远处响起几声清脆的铁铃之音,在整个院内清晰回荡。
辰时已至,课时开始。很快更多的学生走过来, 鱼贯而入。沈长歌听见声响, 又细细嘱咐了彩月几句,得到了彩月的应声, 终于放下心,在沈长昱的呼唤下走进课室。
眼见着周围已没了人, 彩月与临霜也不便在课室前久留, 结着伴朝另一头走去了。环视着这周遭的院景与建筑, 彩月主动为她解释,而后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就像我说的,太学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就是你太紧张。”
临霜微笑,听着身后的课室里传出郎朗的读书之音,不禁回头望了一望,心头有了些轻松。
很快, 彩月将临霜带到了距课室不远处的一个空屋。
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个的少女,看样子也是伴随家主的侍读丫头, 大抵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团坐在一处,聊天结络,或倚窗读书, 莺莺笑笑的。看见彩月,女孩子们笑着向她招呼,彩月同样还以笑容,拉着临霜走进人群。
彩月跟随四少爷沈长昱的时间实际上并不算久,但算来业已有数月,与这些丫头也颇为熟悉了。临霜初来,诸事生疏,乍见生人,难免有些局促。还好彩月活泼,带着她便十分主动地跟众人说话,很快倒也与大家熟识。
其中有一对名为玲珑与琳琅的姐妹年龄最小,也最为活络。大抵是伴学的日子太过千无聊,见了新人,不禁百般兴奋。与临霜聊了一会儿,两姐妹听闻她来自定国公府,不由诧异,问彩月道:“彩月,是你家四少爷嫌你一人伺候不够么?又安排了个新侍读。”
彩月似乎有心跟大家瞒着,闻言笑了,故作神秘似道:“开什么玩笑!我和你们说,临霜可不是我家四少爷的侍读!难不成,我们定国公府除了四少爷,就没了别的少爷么?”
“那是谁?”琳琅大概想了一想。
定国公府中自太学进学的少爷仅三位,除却在乙班的四少爷沈长昱外,便是同处甲班的二少爷沈长歆和三少爷沈长歌。沈长歌自是不可能的,既然又非沈长昱,那么便唯有……
“二少爷!”
“对,二少爷!”玲珑也肯定道。
周围的人也纷纷点头,琳琅不禁笑嗤一声,“切!你沈家的二少爷而已,有什么可瞒的……”
彩月笑得更深了,朝着临霜挤眉弄眼,还不等临霜看懂,立道:“错!”
她绕到临霜身后,双手搁在了她肩上,一字一句,“临霜,可是我定国公府三少爷的侍读!”
她只说了这一句,周围的女孩子们似乎却愣了一愣,似乎一时没能反应得过来。玲珑与琳琅互一对视,下一瞬忽地惊叫:“啊?!”
临霜吓了一跳,几乎一下从凳上跌下来,被彩月扶着才终于坐稳了。
只见那些个丫头几乎都一股脑地迎过来,在她周身围挤成了一个小圈,倒茶的倒茶,捏腿的捏腿,玲珑干脆捧过了一碟甜点,笑呵呵看着她。临霜诧异极了,迷茫抬起头,看了一眼彩月。
彩月在她身后笑嘻嘻地,压低了声响,“我说的没错,她们都很羡慕你,你是最瞩目的吧?”
……这是为什么?
还不等她问,彩月已经出口:“你看着,就明白了。”
果然,周围众女很快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开了口:
“临霜,你真是三少爷的侍读?”
“三少爷她是个怎样的人啊?”
“临霜,他私下也是那样不苟言笑么?我每次见他,他都很严肃……”
“不是说他不喜侍女?临霜,你是怎么当上他侍读的呀?”
……
耳边的话越来越多,嘈嘈杂杂的,临霜只在乱糟糟间听清了几句,可便是那几句,她顿时似乎明白了什么……
其实临霜一直明白,沈长歌是个十分优异的人。正如她第一次所见时那般,傲然静立,从容不迫,高远得就如空中星月。她从前也常听阿圆提过,叙说他是怎样的出众拔萃,得人尊崇,更知晓这样的一个人,必定是十分受人欢迎的。
但或许是她与他相处时间较少,也或许是在公府之中,因他的喜好,她很少见有婢女主动接近过他,或是大肆自暗中谈论他是怎样怎样的。即便阿圆常说,他在京州的贵女圈是极受那些闺阁少女的青睐,但说归说,她却从未觉得什么。
可便是现在这一刻,她才突然发现,阿圆此前所说的那些全然没错,这样的他,一旦出了公府,似乎……真的十分受人倾慕。
可也是因为这样,莫名的,她心里竟咯噔一跳,隐约有种难以言述的异样和失落。
压下了心里升起的黯然,她微微叹了口气,对着她们勉强笑笑,“我……我也是刚少爷身边,对他也不是很了解……”
女孩子们听了,似乎同样觉得失望,一个个面旁颓下来。临霜看着她们的神情,不禁小心翼翼问:“你们为什么都要问三少爷?三少爷他……很厉害吗?”
若非如此……她们又为什么要这般……
玲珑闻言却是笑了,“临霜,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别告诉我,你是真的一丁点都不了解你家少爷!”
临霜微怔,讷讷摇了摇头。
琳琅道:“我要是你,能当三少爷的侍读,我简直乐都要乐死了!就这样说吧,三少爷才不过及冠,可是我听我家老夫人说,凭借他的才学,在十二那一年就已搞定了科举的文卷,若非他当时并未报考,恐怕当年的状元郎也只能沦落为个榜眼!听说当时陛下不信他才华横溢,便令他与当年的状元郎以‘君’、‘民’二者为题辩论,结果朝中文臣多数尚‘君’,三少爷却尚‘民’,凭借当初太.祖皇帝顺应万民,以除庸君为由发难靖国之例,直说得满朝文武哑口无言,连那状元郎都简直汗颜了!”
周围人不禁笑了,另一女孩接口道:“对对!这事我也听我家少爷讲过。但还有一回,据说是西燕遣史来梁,结果非设了一个什么棋局,偏要同大梁才子切磋,结果那棋局繁绕古怪的,许多人试了都无法可解,直到了期限的最后一天,偏被三少爷给解了!虽是平局,却既解了难题,又给西燕留了面,但听说啊,那使臣当时脸都臭了!陛下龙颜大悦,当即就说,三少爷才比天高,当为五陵之首!也就那之后,沈三少爷才有了这‘五陵才子’之名!”
话匣子一打开,周围的人也纷纷起了性,你一句她一句的叙说。临霜只默默地听着,心里有些涩的同时,竟也不禁还有些自豪。
从前她都是自别人口中听说他是怎般的杰出厉害,她便知道了他很优秀,却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优秀。如今听她们这一言,她心里有了底气,便是仅仅只身为他的侍读,都令她无端平生出一种,自己也是不一般的感受。
眼看着周围谈议得兴盛,彩月目光一巡,心中一个念头升起,立道:“诶,大家光这样说有什么意思?临霜,不如,我们一块去看看你家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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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的每间课室旁其实都有着一处暗间,小且偏,那曾经本是作为侍读听课的小堂。只是当时侍读伴学制度严苛,侍读除却贴身适应家主,也要同修其课,以便私下在家主存惑时为家主及时解难。只是后来太学消了“以侍为师,以侍代惩”的规制,侍读也不必必须同修课业,时日一久,这一处暗间便空下来,成为课室中藏书搁墨的一处小库。
跟着彩月琳琅她们偷偷溜到暗室的后门外,玲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门刚一开,正堵在门口的一个小瓷瓶应推而倒,只听“哐当”一声,在地板上滚出了几道余音。
女孩子们吓了一跳,连忙缩着脑袋冒出门,躲在门后屏息静气。
这暗间与课室是互为相连的,仅以一门一窗相隔,门后又立一扇纱制,却不隔音,这屋中若有些动静,正堂大多也能听得清楚。一瞬只闻课室间的老太傅似乎声音微顿,静了静没再听见动静,便又继续讲解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