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区的垃圾中转站、供暖公司、高压变电站、公交停车场等有污染、噪音、异味的城市基础设施当然就在平民阶层居住区见缝插针的安放着。中产阶级以上的人享受着都市生活的便利,这种基础设施是不会出现在他们眼前的。
当普通公立学校的孩子在教室里“为革/命保护视力,眼保健操现在开始”的音乐声里打瞌睡补眠,或者一阵瞎揉乱搓时,国际学校的孩子已经按照各自兴趣去了马场或者带着昂贵的装备扬帆大海了。
金钱区分的世界里,每个阶层都在各自范围里生存,生活,如无意外,他们毕生都无交集。就像夜跑者的路线基本是海岸线和中央商务区,谁会想不开跑到平民阶层的垃圾中转站呢。
刘顿慢跑到中央商务区,停下。长期不锻炼的她已筋疲力竭,又累又渴,闻到浓郁的咖啡香,再也挺不住了,戴着口罩走进咖啡馆,“拿铁,低咖/啡因。”
刘顿嗜好咖啡,觉得低咖/啡因不算真正的咖啡,很少碰,但大晚上的,她没有其他的选择。
刘顿找了个靠墙的座位,确保没人看到她的素颜,才面对着墙壁摘下口罩,喝着拿铁,刘顿想着还欠邻居唐伯爵人情,不能白吃人家的晚饭,干脆买杯咖啡送给他?
也不知他喜欢什么口味,直接问他……
刘顿掏出手机,滑来滑去找不到名字,这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唐伯爵的联系方式。
喝完咖啡,腿脚却更加酸软,刘顿没有跑回去的勇气,看到商场橱窗展示的电动平衡车,心下一动。
一刻钟后,刘顿踩着象牙白电动平衡车,扶着中间的长手柄,一路风驰电掣行驶在海岸线步行路上。
科技就这样为了满足人类懒惰的需求而不断进化着,刘顿很愿意为这种进化付费。
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那里有一家热带装修风格的水果店,还亮着灯。刘顿进店挑水果,鲜榨果汁或者往果汁里倒牛奶做成奶昔是她仅有的几项厨艺。没能给唐伯爵带杯咖啡回家,一杯鲜榨果汁应该能还人情。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两个店员正准备打烊收工,把水果搬进冷藏柜的店员对同事说:“你出去吃晚饭那会,有个车牌号是鲁z9999的迈巴赫开到小区了,知道车的主人是谁吗?”
“不知道。”
“啧啧,真是乡下来的土鳖,七星楼主的车嘛,也不知他来这里做什么……”
刘顿提着水果,踩着平衡车到家门口,两个店员谈论的那辆车正好停在门庭中间。
刘顿和岛城首富毫无交集,此人显然是来找唐伯爵的。
邻居有客人来了,如果是普通人,刘顿就直接坐电梯去了三楼,可客人是传说中的岛城首富,他们一般很注重形象管理,将来有可能成为工作室的大客户呢……
客厅书架老旧的《爱因斯坦传》旁边是前不久被林梓骏撕破包装薄膜的《资本论》,马克思在这本书里引用登宁的话说“资本会逃避动乱和纷争,是胆怯的……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壮起来,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会使人触犯法律……”
刘顿是彩妆师,也是彩妆工作室总裁,在西海岸金钱区分的阶层里,她属于遵纪守法的小资产阶级,天性有对利润孜孜不倦的追求。
在刘顿眼中,唐伯爵的客人是她潜在客户。所以她摘下口罩和帽子,对着迈巴赫后视镜涂上口红――她出门或许忘带钥匙,但永远不会忘记带一只口红。
运动后的脸色自然红润,即使素颜也很漂亮,就是帽子压塌了头发,刘顿弯腰,头朝下快速拨弄着头发,抬头时发根自然蓬起来了。
美丽给了她勇气,刘顿开门,进屋,很自然的和唐伯爵打招呼,“我回来了,咦,有客人啊。”
客厅沙发上坐着三个人,坐在中间的是岛城首富、七星楼主卢国光,长相和官方媒体宣传照差不多,乍一看上去不到五十,其实六十五岁了。
他穿着休闲的高尔夫球衫,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背脊依然挺的笔直,唐伯爵正在给他面前的双层玻璃杯里续上白花蛇草水。坐在唐伯爵对面的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男子,穿着黑色正装,喝着绿茶。
见到漂亮女士,三人都彬彬有礼站起来,唐伯爵介绍道:“这是卢先生,慈善家,今年感动岛城十大人物。这是陈世雄,国光博物馆的馆长。这是我的邻居刘顿,国际知名化妆师。”
刘顿刚刚回国,并不知道这位七星楼主又多了个感动岛城的头衔,微笑点头,“久仰两位大名。”
卢国光递过一张名片,“感恩节在我的私人博物馆宴会厅有个慈善活动,欢迎刘小姐参加,请和电话里的人联系,她会把邀请函寄送给你。”
刘顿双手接过,笑靥如花,“能参加卢先生的慈善活动,我荣幸之至。”
虽说去了就要捐款,但对拓展公司业务是有好处的。对于资本而言,慈善是绝佳的社交平台,人们参加慈善活动,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活动发起人背后的地位和权势。
比如刘顿还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她父亲就捐款拿到了凯特王妃慈善晚宴的邀请函,那些捐款到底去了那里,没人在乎,无人知晓,但所有人都记得那晚王妃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慈善就像,我们说吃饭,其实不是吃饭,目的是吃菜。
☆、第6章 我不当诸葛亮,爱谁谁当
对于刘顿这种小资本家而言,七星楼主肯“带她玩”,是莫大的运气。反正做慈善对她的品牌有好处。
刘顿清洗刚刚在水果店买的草莓招呼客人,坐下聊天还拿出手机里她在四大时装周时的化妆作品展示,无论是纽约的时尚前沿凤凰眼,还是伦敦黑丝袜几何镂空面罩,三个男人似乎都能欣赏品鉴。
卢国光:“刘小姐的化妆是有灵魂的,慈善晚宴之前烦请刘小姐给我设计一下形象。”
刘顿当然答应了,是生意啊,这种客户出手阔绰。
陈世雄馆长白衬衣上的两克拉钻石袖扣闪瞎人眼,颇有些霸道总裁电视剧里斯文败类的气质,“每一个妆容都对服装有精准的诠释,可惜妆容都是一次性的,要不就可以进博物馆收藏了。”
刘顿并不把陈馆长的话当真:“博物馆里都是莫奈梵高的作品,岂敢和他们相提并论。”
刘顿和七星楼主只相隔一个茶几,因答应了给这位首富化妆,职业本能使然,她开始在近距离下观察他的脸,发现了几个小秘密:
七星楼主至少做过三个微整形手术。第一是眼袋割除术,刀口在眼睑下靠近眼线部位,因而下眼睫毛极其稀疏,五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第二是面部提升术,额部发际线和耳朵前面有淡淡的切口疤痕,一般人看不出来,但瞒不过刘顿这种目光毒辣的化妆师。
第三是法令纹玻尿酸填充注射,这种没有疤痕,淡化的法令纹后看起来显年轻,但是注射的部位明显僵硬,说话做表情时法令纹像个铁板似的纹丝不动。
没有谁有不老的脸,时光会将它改变。六十五岁的年龄,五十岁的相貌是要付出代价的。
聊到晚上十点,陈世雄馆长的手机响了,他离席接了电话,“我在唐伯爵新家里……怎么可能骗你,爸爸也在……好好好,我去酒吧接你。”
爸爸也在?这里还有两个男人,唐伯爵和他年龄相仿,不可能是他爸爸,唯一的可能就是七星楼主了。刘顿听了一耳朵,电话另一端应该是卢国光的女儿,陈世雄居然是七星楼的驸马爷。
陈世雄挂断电话,卢国光起身告辞,“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唐伯爵,真的不考虑去我的博物馆帮忙?以你的才华,在基层博物馆太委屈了,那地方国家一级文物都没几件。”
唐伯爵笑了笑,“不委屈,挺喜欢这份工作,每天/朝九晚五上班,博物馆伙食很好,晚上回家自己做饭,看会书,一天就过去了。”
陈世雄揶揄笑道,“你和我一样大,现在过得像个退休返聘的老干部,下一次来看你,是不是要去街头广场舞里找你去?”
纵使刘顿是个刚入圈的外行人,也听出了陈世雄笑中带讽,笑里藏刀的意思。
卢国光没有说话。
唐伯爵淡淡道:“以前工作太拼,透支了身体,一年抢救两次,心脏骤停了五分钟,差点就猝死了,在icu住了一个月,想开了许多事情,觉得什么都不如活着重要。”
刘顿:心脏停了五分钟还能抢救回来,这是真的吗?
此时四人已经走到户外门庭,唐伯爵打开迈巴赫的后车门,卢国光上了车,陈世雄站在车门前扭头说道:“诸葛亮够厉害吧,刘备三顾茅庐也就请到了,我和爸爸请了你多少次?数都数不过来。”
唐伯爵保持微笑,“欢迎下次来喝茶。”
迈巴赫的红色尾灯消失在拐角,刘顿说道:“陈馆长好像对你有些敌意,表面邀请,其实在排挤。”
陈世雄给刘顿留下深刻的斯文败类形象,诱惑,高傲,这种偏偏对女人有致命的吸引力。如果刘顿年轻十岁,或许会为之沉沦。
现在和唐伯爵同一屋檐下,刘顿觉得有必要和邻居保持统一战线。更何况,从七星楼主“三顾茅庐”的表现看,唐伯爵似乎比陈馆长厉害多了。
“一山不容二虎。”唐伯爵说道,“他是卢先生的准女婿,半个儿子,这就足够了。”
刘顿不解,“既然如此,七星――卢先生为什么三番五次来请你去他的私人博物馆?”
唐伯爵无奈摊了摊手,“每个扶不起的阿斗背后都有个鞠躬尽瘁、累到吐血而亡的诸葛亮充当灭火侠,到处灭火。我不当诸葛亮,爱谁谁当。”
刘顿看着唐伯爵苍白的脸色,“难道当初你一年抢救两次,心脏骤停五分钟都是被陈馆长气的?”
“不能这么讲。”唐伯爵想了想,又道,“不过也可以这么说。”
到底是不是?敢不敢把话说清楚?
可不等刘顿再问,唐伯爵上了电梯,“我去睡了,明天还要上班,晚安。”
唐伯爵睡了,刘顿却因兴奋和疑惑难以入眠,拿出平板电脑搜索国光博物馆,果然一条条来不及被公关删除的负/面新闻跳出来:
“一天最多接待五百人,免费入场券被高价炒卖,馆长宣布采用参观者实名预约制。”
“店大欺客!国光博物馆网上实名预约排队要等到明年。”
“圈钱还是公益?岛城首富屡次低价拿下西海岸土地,成为无冕之王。”
“沽名钓誉!国光博物馆这种平庸的建筑凭什么成为岛城新地标?”
“国光博物馆惊现赝品!馆长陈世雄声称被捐赠者蒙骗。”
“真人秀节目在国光博物馆录制,补光灯伤害世界名画,专家呼吁保护藏品,拒绝娱乐至上。”
如此等等,刘顿对国光博物馆有了兴趣,她打开博物馆网站,输入身份证号预约,网站弹出一个提示:“对不起,三个月内的预约名额已满。”
刘顿当即拍案而起,预约名额满了为嘛不提前说!我白白输入那么多数字!人家高铁都至少告诉你无票!
难怪那么多负/面信息,糟糕的参观体验从预约时就开始了。
不用设定闹钟,唐伯爵在早上六点半自然醒,洗漱后下楼,六点四十五分分,沿着海岸线慢跑半个小时。
回家时七点半,唐伯爵打开冰箱,把昨晚刘顿点的外卖――水煮鸡胸肉和蔬菜沙拉拿出来,昨天刘顿打算当做垃圾扔掉的,被他拦住了。
用手撕,鸡胸肉很快变成了一堆鸡丝,电饼铛预热,开始调面糊。
八点,刘顿下楼准备用香蕉和牛奶打个奶昔当早餐时,看见唐伯爵正在用一个t形煎饼推在电饼铛上推开面糊摊煎饼。
对准备节食减重的人来说,这一幕简直丧心病狂!
“起来了?煎饼裹鸡丝蔬菜要不要来一个?”
“要。”
“行,你吃完负责收拾厨房。”
唐伯爵展示单手磕鸡蛋技能,磕了一个,又拿起一枚鸡蛋,刘顿忙说道:“一个鸡蛋就够了。”
“哦,这一份是做给我自己的。”唐伯爵看着呆立的刘顿,“有空的话麻烦把牛奶热一下。”
有事情做就不会尴尬,刘顿倒了两杯牛奶,刚打开微波炉,唐伯爵说道:“用奶锅放在煤气灶上热,会香一点。”
刘顿照做:反正奶锅也可以放进洗碗机。
牛奶热好了,刘顿在餐桌上等早餐,唐伯爵已经完成双蛋煎饼,正在做刘顿的那份,把面糊倒进电饼铛,旋转着t形煎饼推,面糊立刻形成完美的圆,比阿q画的圈圈强了十倍。
他身姿舒展,享受着磕鸡蛋的过程,鸡丝和蔬菜均匀撒开,对他而言,仪式般的过程比吃到嘴里更有趣。
八点半。
唐伯爵吃完早餐出门,打开手机共享单车软件,找了一辆车,调高座位高度,骑车上班。
八点五十分。
唐伯爵骑着单车在一个总体为赭红色的建筑群门口停下,门口挂着一个已经生满绿色铜锈的铭牌――绿岛市西海区博物馆。
此外,博物馆铁门上挂着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各位游客,博物馆闭馆检修,开馆时间见官网通知。”
唐伯爵在门口小卖部报摊上拿了一份《绿岛早报》和《绿岛日报》,手机扫码支付一块钱。
报摊大爷和唐伯爵很熟了,劝道:“两份报纸内容没什么大区别,买一份就行了,浪费钱。”
“总有点区别,一个早,一个日。”唐伯爵将两份叠在一起,一阵秋风吹来,冷风从脖子间灌了进去,打了个冷颤,脸上刚刚骑车运动后的血色瞬间不见了,变得青白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