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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0)

世界一级艺术狂徒 言朝暮 9637 2024-06-30 08:40

  戈德罗就算动手,楚慕也知道怎么让对方先吃亏。

  僵持不下的沉默,最终是戈德罗退了半步。

  你等着。

  临别的中文,吐词清楚。

  也像他说过了千百万次,依然拿楚慕毫无办法。

  楚慕目送他离开,转身回店。

  推开门,正好和等候的钟应四目相对。

  他眉峰一皱,你还想看什么?

  语气有些不耐烦,似乎被人撞破了家里的破烂事,心情格外不爽。

  可钟应却不得不问:楚老板,您是楚芝雅女士的亲属吗?

  楚慕乜他一眼,根本不回答,拿起人字梯就往房间里去。

  钟应沉默的站在原地,心中情绪翻江倒海。

  门外的话,他听得清楚,心里想得清楚。

  这位就是楚书铭的后人楚慕,那个和亲姐姐争夺雄蕊琵琶遗产继承权的楚氏子孙。

  并且,楚慕的姐姐,到底是不是缺钱治病

  得打上一个问号。

  钟应眼睛凝视乐器行的房门,等着楚慕。

  对方的长相足够证明他是混血华人。

  但是,他极具欧式风情的眉眼,掩盖不住他念诵《春江花月夜》时的怅惘与哀愁。

  那是中国人独有的愁绪。

  不是多学几个字、多读几句诗就能铭记于心的离愁别绪。

  而是扎根在灵魂之中,远隔山水也磨灭不了的一腔深情。

  所以,钟应一时之间很难断定。

  一边弗利斯嘲讽鄙夷的姐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边是他亲眼见到深懂中国的楚慕,到底谁对谁错。

  楚慕放好梯子出来,钟应赶紧往前两步,继续追问道:

  楚老板,您和您姐姐争夺雄蕊琵琶,是因为您怀疑她不是真的缺钱治病?

  直击别人的家庭私事,显然不是什么好问题。

  楚慕顿时表情冷漠,反唇相讥,关你什么事?

  因为我想知道,木兰琵琶为什么会出现在拍卖行,您又为什么把亲姐姐告上法庭。

  钟应知道自己全盘托出并不合适。

  但他顾不得许多,说道:木兰琵琶对楚书铭先生、郑婉清女士非常重要,如果您和您的姐姐有什么困难,我们愿意帮你们解决

  怎么解决?

  楚慕打断了他的话,脸上尽是讥诮的笑意。

  你是能找弗利斯把雄蕊琵琶给我,还是能告诉我姐,放弃遗产继承权,把雄蕊琵琶给我?

  他句句都是为了那把一千万欧的雄蕊琵琶。

  钟应愣了愣,解释道:弗利斯先生已经同意将琵琶交给我,用在纪念毛特豪森集中营解放的音乐会上。如果您想见它,我可以立刻带您去。

  我不是想见它。

  楚慕看钟应的视线,就像在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眼神里带着探究、无奈。

  那把琵琶对我来说很重要,可也没有那么重要。你们想用它弹曲就弹曲,想用它办音乐会就办音乐会,跟我没关系。

  他说着,转头仰视墙上那把雌蕊琵琶,透着沉淀于岁月之中晦暗不明的沧桑。

  我只是觉得,一千万欧啊

  楚慕叹息一声,倏尔哼笑出声,似乎透过这把雌蕊,看到了那把雄蕊。

  这琵琶也配?

  楚慕说话不留情面,出乎钟应预料。

  然而,小朋友还没能想出和他好好沟通的办法,就被对方一句我要关门了赶了出去。

  那位傲慢恣意的乐器行楚老板,根本不愿意再听他讲关于楚书铭、关于遗音雅社的事情。

  钟应也算面对过不少脾气怪异的陌生人,却没遇到过这种内里温柔又说话无情的家伙。

  倒是

  倒是有点像外冷内热的厉劲秋了。

  钟应赶着时间,去艺术乐团找到了师父。

  纪念音乐会还没开始排练,他有充分的时间,把楚慕的事情告诉樊成云。

  他还把自己的猜测一同说了出来。

  师父,楚老板好像有证据证明他的姐姐没病,然后那个戈德罗喜欢赌博。

  一旦涉赌,家庭关系就会变得极其恐怖和微妙。

  钟应神色沉重的说:他的姐姐是不是为了还赌债,才把木兰琵琶拿出来卖的?所以弗利斯会那么讨厌他们。

  他没遇到过这么复杂的情况,一心只有琵琶。

  樊成云想了想,说:我们也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做什么定论。而且,这是他们的家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不过是一群想要寻回遗音雅社乐器的音乐人,更没法去说长道短。

  师徒两人沉默许久。

  终于,樊成云出了声,想了个办法。

  既然楚慕能在唐人街开乐器行,莎拉可能认识他。

  艺术乐团人脉遍布欧洲,何况是小小的乐器行。

  樊成云一问,莎拉就挑起了漂亮的眉。

  楚慕?唐人街楚氏乐器行的那个?

  如此精准可靠,钟应高兴点头,张姐,你能请他来乐团,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琵琶的事情吗?

  能是能啊。

  莎拉一向热心帮忙,更不用说自己认识的人。

  可她神色慎重的说道:他挑的乐器不错、调音也很准,但他这个人吧

  莎拉犹豫片刻,很不好说话。

  楚慕不好说话,钟应是见识过的。

  但他没想到,莎拉去请楚慕,艺术乐团的人听说之后,竟然都认识这位中奥混血的楚老板。

  音乐会排练结束,他们就围着樊成云和钟应闲聊。

  楚慕他妈妈是中国人,好像前几年去世了,他爸再婚了,跟楚慕没什么往来,我们也不怎么认识。

  这人挑乐器的眼光好,耳朵特别灵。他在乐器行里面就是乐器修复工作室,每次乐器拿给他修,我都特别放心。

  楚慕的乐器行开得久。

  为人虽然不好说话,但成熟可靠,对待乐器更是细心细致,艺术乐团的人都非常认可他的能力。

  只可惜,脾气和言行方面,却得到了截然不同的评价。

  有人说他热情认真。

  有人说他冷漠傲慢。

  两种极端的评价,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越发引得樊成云好奇。

  他们走向艺术乐团办公室,樊成云问道:

  小应,你觉得楚老板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钟应沉吟片刻,认真回答道:我觉得楚老板是懂音乐、懂中国的人。

  当时,我用雌蕊琵琶弹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在没有告诉他曲名的情况下,他听完就念了一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虽然是名篇。

  但不是每一个听曲的人,都能立刻产生联想。

  楚慕的感慨发自内心。

  他听懂了琵琶曲里的回风却月,更懂唐代诗里的离人乘月。

  连国内对琵琶耳濡目染的听众,都不一定能有他这样的音乐素养。

  钟应凭此认定,楚慕绝对是底蕴深厚的中式文化家庭,教养出来的优秀孩子。

  樊成云觉得有道理,没多说什么。

  他们走到了办公室,大门敞开,莎拉已经在和楚慕闲聊,等着他们的到来。

  楚老板,初次见面,我叫樊成云,这是我的徒弟,钟应。

  大师的名字抬出来,楚慕没有半点儿困惑。

  此时,见到名声斐然的古琴大家,楚慕收起了一声漫不经心,郑重的和樊成云握了手。

  樊大师,我喜欢您的古琴,见您一面,三生有幸。

  一来一回,恰如自家人的恭维客套,全无外国人之间的生分。

  楚慕视线从樊成云,掠过钟应。

  他笑意没变,话语里却泛着几分了然。

  我说你年纪轻轻懂得倒是挺多呢,原来是名师出高徒。不知道樊大师这次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都是性格爽快的人,樊成云也不浪费时间。

  他指了指桌边摆放的雄蕊琵琶,笑着说:楚先生,我们想跟你聊聊这把琵琶,当然,还有您悬挂在乐器行的雌蕊琵琶。

  雄蕊琵琶安静的摆放在琴箱里。

  楚慕和樊成云相对而坐。

  钟应和莎拉在一旁安静的作陪,这场纯中文的交流,不需要他帮忙翻译,钟应也乐得轻松。

  遗音雅社的故事,能说得沉重漫长,也能说得简略轻快。

  楚郑夫妇的两把琵琶,都在维也纳确定了行踪,连樊成云出示的那张《乐报》黑白照片,也透出了一丝丝当年首演成功的喜意。

  这位横抱琵琶的,便是楚书铭先生,这位则是他的夫人,郑婉清女士。

  黑白的照片里,清晰可见两位琵琶演奏者。

  他们抱着琵琶相视一笑,眉目间的情深义重,穿越时光,从未褪色分毫。

  樊成云端详着楚慕,无法从这位欧式深眼高鼻的年轻人找到半分与故人相似的样子。

  他依然目光柔和的确定道:他们应该就是您的外公外婆,也是楚芝雅女士的父母。

  樊成云从钟应手上,拿过那本白底黑字的《纪念》。

  可是我们不知道,楚先生于1943年遭遇意外,沦落毛特豪森集中营,于1944年去世。要不然,他们也该顺利乘着邮轮,回到中国了。

  楚慕的表情略微诧异,视线惊疑不定。

  樊成云递出手上的自传,楚慕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就能见到sy的称呼。

  依照德语的发音,他稍稍在心里一念,就能知道这是楚书铭的读音。

  血脉亲情,往往难以磨灭。

  更何况过去了七十多年,突然告诉后代:你的先祖遭遇过二战最惨烈的折磨,死在了近在咫尺的人间地狱。

  任谁都会情绪翻腾,无法自持。

  楚慕没翻多久,将书放在膝盖,烦躁的皱着眉拿出了一根烟叼在嘴上。

  他还没点燃,莎拉就低声提醒道:这里禁烟。

  楚慕默默把烟摘下来,捏在手里,敲了敲手上的书本,长叹一声。

  不知道他是为了不能抽烟叹息,还是为了逝去的人叹息。

  艺术乐团的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樊成云也不急着逼迫楚慕表态,他只是感慨道:

  木兰琵琶能够在遗音雅社重聚,是沈先生、也是楚先生的愿望。我和小应有幸来到维也纳,既见到了雄蕊琵琶,又见到了雌蕊琵琶,自然是希望能够带它们回到中国,完成逝者生前的遗愿。

  这话说得何其悲伤,连众人的呼吸都显得沉重。

  谁知,办公室响起一声轻笑。

  楚慕夹着那根没点燃的烟,表情戏谑,嘴角笑意直白讽刺。

  他盯着樊成云,遗愿?

  楚慕径直拿起火机,点燃了烟。莎拉想阻止都来不及,只能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烟气缭绕。

  我妈的名字,确实叫楚芝雅。只不过,她死了快十年了。

  他长呼一口气,像是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一般,遥遥点了点那张清晰的黑白照片。

  他意有所指的说道:人都死了,怎么死的,死前有什么愿望,重要吗?

  楚慕黑沉的眼睛在烟雾里泛着光,钟应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没有被震撼、不是没有被感动。

  只是心中的迷茫痛苦,远超过了语言的描述。

  重要。

  沉默许久的钟应,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楚先生在集中营依然惦记着木兰琵琶,他甚至空手弹奏琵琶,给迈德维茨带去了希望。这份希望,是他想要活着回到中国,回到遗音雅社,重新奏响汉乐府的信念,也是我们走遍世界,哪怕一无所获也不敢放弃的原因。

  如果我们放弃了,就没有人再记得他们,更没有人能见到乐器回归祖国的那一天。

  远胜生命的乐器,凝结了逝者最后的信念,成为了钟应始终奔走的信仰。

  他不懂楚慕为什么冷漠,为什么抗拒去谈木兰琵琶的事情。

  但是他坚信,楚慕会懂这份执着。

  然而,楚慕眯着眼睛看他。

  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权衡,没有给予赞同或是反对。

  又是一阵长久的安静,楚慕摘下了唇上的烟,呼出了白白的烟气。

  你们这消息,要是早个三十年告诉我,那多好啊。

  他不解释自己的感慨,随手将膝盖上的书扔在桌上,发出轻微碰撞声,像是下定决心扔掉了一份沉重的负担。

  再不行,好歹也早个十年。

  他的话令钟应皱眉。

  楚慕不必解释,钟应也能清楚什么意思。

  早三十年,也许郑婉清女士还活着;再早十年,他们的女儿楚芝雅也还活着。

  钟应不得不出声。

  楚老板,无论是迈德维茨先生的后代,还是我们,也是见到了拍卖行的雄蕊琵琶,才知道你们仍在维也纳。如果我们早点知道楚先生在集中营遇害,或者我们早点知道你们住在维也纳,也不会到现在才告诉您这些事情

  他的解释,只得到了楚慕带笑的烟气。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们告诉我这些事情,感恩戴德的把雌蕊琵琶送给你们?

  楚慕话里的硝烟气息极重,钟应顿时心中一沉。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什么意思?遗音雅社的人都死了几十年了,乐器也更换了好几代的主人。你们却说要带它们回中国,不就是要胁迫现在的主人,叫我识大体、懂情怀,乖乖听你们的话么。

  这话夹枪带棒,樊成云和钟应如临大敌。

  人隔三辈,人情冷暖千变万化。

  面前这位楚氏后代,产生的变化,像极了他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

  楚慕说着字正腔圆的中文,却没有根深蒂固的传承。

  樊成云说道:楚老板有话不妨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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