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话,忽听水榭那边爆出一声刺耳尖叫。紧接着就是一阵乱响,有侍卫大呼起来:“护驾!有刺客!!!”
一时间,湖边大乱。
夜色中,数条黑影蹿上水榭,刀光剑影中,有人闷哼,有人惨叫。而之前正压着娇嫩海棠的老梨花,此刻却动也不动地趴在了床榻上……
这天夜里,马蹄声踏碎了扬州城的安宁。
次日一早,扬州百姓就发现,城里气氛异常紧张。街道上,兵士、护卫满街乱窜。
终于,下午时分,一条惊人的消息传了出来。
昨日夜间,南巡的太上皇被人刺杀身亡了!
消息很快传回了京城,惊得满朝官员呆若木鸡。
升和帝面上哀痛,心里却似喜似悲,终于啊……从他出生就压在头顶的大山,也有倒下的一天啊……
然而,他还来不及暗自窃喜,就被眼前的蛮军和太上皇的身后事给烦死了。
只是,他一直惦记着的太上皇身边的三位皇家高手和那一队至今无法收服的血滴子,却始终没有回来。
待南巡官员将太上皇身边伺候的太监押送回京后,升和帝才知道,那三位皇家高手在太上皇遇刺当夜就被人围攻而亡了。至于血滴子这支神秘的队伍,回来的官员和太监,却并不清楚他们的去向。
升和帝郁闷之下,只能自我安慰,好在朕身边还有五位皇家高手,只要不离开皇宫,朕就是安全的。
此时唐琦已经与蛮军交战了半个月时间,不得不说这位宁国大将确实能当得起一声“国之梁柱”的称呼。
他带着一群陌生而不太服管的骄横禁军,短短十几天时间,硬是在吕梁城外,抗住了蛮军的铁蹄。
虽没有将蛮军赶出中原,却也停住了他们冲向京城的脚步。
但是禁军折损甚大,唐琦上报,必须速调兵力前来支援。否则北疆难保,吕梁难保!
升和帝焦头烂额之际,并没有发现,一场血淋淋的暗杀与反暗杀已经在京城乃至各地展开了。
京中数名官员相继死亡,表面上看,他们毫无联系,实际上却全都与富平侯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除此外,还有几名商人和平民也意外死去,他们经营的商铺也相继关张。
富平侯府中,似乎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可实际上,却已经外送内紧,日夜提防了起来。
书房里,六十五岁的富平侯正面色凝重地对四十岁的嫡子姚劲说道:“看来,是太上皇遇刺时,露了痕迹啊……”
姚劲眉头紧皱,道:“他们何必非要对上皇动手?与其在他身上拼光了本钱,还不如对……”
富平侯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当初那位走时,对他的继任者留了条死令。他一生的悲剧都是隆泰帝造成的,隐姓埋名地苦苦经营多年,还不就是为了复仇二字吗?”
姚劲不解地问道:“那他们之前怎么不早点动手?如今这风雨飘摇的……万一被蛮族所趁,岂不是……”
富平侯叹了口气道:“如何容易啊?要不是上皇离了皇宫,他们哪儿来的机会下手?那一系受他影响,性子都有些偏激,如何还会在乎什么风雨飘摇,国家安定之类的东西。”
姚劲沉默不语,道:“如今眼看这火就要烧到咱们身上了,父亲,不如咱们也避一避吧?”
富平侯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你没发现吗,按说动手的是他们,可血滴子却找到我们头上。这说明,咱们已经被他们抛弃了……”
姚劲气得咬牙不语。
富平侯似乎在自言自语道:“当初,你太爷爷魏国公就对我说过,少掺和皇家的事情,那里面的人没有几个念恩情的。只是你奶奶在世时,为她这个哥哥苦苦哀求于我,我实在不忍,才……只是如今害了我儿啊……咱们就算出了京,就算逃过了血滴子,你觉得那些背叛了的人,会放过咱们吗?”
姚劲看着父亲苍老的模样,心中大恸。
富平侯慈爱地伸出手,抚了抚儿子的头,道:“她是我的母亲、你的奶奶,我们因着她,也避不开这份责任。只是这么多年了,我们姚家三代人都为了她,日夜不安。我的孙儿、孙女实不该再为之丧命了。所以,劲儿啊,孩子们就只能靠你来护着了。”
姚劲眼眶发红,沉默不语。
富平侯从书房的暗格里摸出了一件东西,递了过去。
姚劲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块材质奇特的牌子。这牌子比金铁要轻,却比木头要硬,可触之却不似玉石冰凉,倒让见多识广的他,一时没辨认出来到底是何种材质。
富平侯看着牌子上那独特的锦霞草图案,不禁又想起了那个美丽又倔强的少女……
姚劲看父亲发起了呆,等了片刻,才开口问道:“父亲,这是何物啊?”
富平侯眨了眨眼,道:“这原本是我的一件亏心事,总觉得下去之后,没法向你娘交代。然而,世事难料,如今,咱们姚家的后人,恐怕还要因这件错事才能寻出一条生路……
那是在你出生之后的第四年,我接了隆泰帝的任命,要去安顺出任守备。安顺那里向来以山多地少,民风彪悍著称。我知道隆泰帝如此安排,多半也是因为你奶奶身份特殊的缘由。
我把你们母子留在京中,独自赴任,不想刚到安顺就遇到了袭击。好在你爷爷留给我了不少好手,他们护着我,一路逃进了深山。那些追杀我的人,不知为何并没进山,而是守在了出山口的位置,不曾离去。
我和护卫们都受了伤,一时冲不出去,就只能另寻出路。结果,我伤口发炎,两日后就晕厥了过去。
待我再醒来时,就发现我们一群人进了一个奇怪的村子……”
姚劲给父亲倒了杯茶,听这位睿智的老者回忆起了过去。
“那村子里的人,各个都在眼睛上涂了两个大大的黑圈,乍一看甚是可笑。不过细瞧之下,我们惊讶的发现。这些皮肤微黑的村民,竟然个个功力深厚。而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们的首领竟然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他们都喊她――童。”富平侯说到这里,停了半晌,吸了口气,才继续说了起来。
“那叫童的少女与其他村民不一样,她竟是能听得懂官话,虽然说得不太流利,但也勉强能够交流了。
我们这些人有些伤得很重,但这个村子里的药草非常厉害,竟然陆陆续续把我们都治好了。
我当时起了贪念,就想把这些药草,至少是药方弄到,今后我们军队作战,也能救回不少士兵。
为此,我厚着脸皮开始与那个叫童的少女套近乎……”
富平侯老脸微微泛红,想起当初自己做的那孟浪之事,心中酸涩难言。
姚劲也从父亲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他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面对老夫年轻时的花花事儿。
“咳,父亲年轻时,不吹牛,那是长得真不错。”富平侯抹了抹脸,说道。
姚劲闷笑了声,道:“我听奶奶说过很多次,说咱们姚家男人的长相一代不如一代,当初太爷爷魏国公长得完全不似凡人。到了爷爷这辈,虽说略逊于太爷爷,可也是被诸多公主争来抢去。奶奶还说当年为了嫁给爷爷,她可是把一辈子的聪明才智都给用光了……”
富平侯想起那个慈祥的老妇人临死前悔痛的模样,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睛。
“咳,所以你知道的,小娘子们总是容易被俊俏的郎君欺骗。我终于还是把那药方骗……咳,弄到了手。之后我们伤都好得差不多时,就准备离去。结果童一定要我们参加了果酒节后才许离开。
我想着这果酒节无非就是喝些果子酿的酒罢了,又因心里愧疚,就答应了下来。”
姚劲联想起父亲之前的不自在,立刻就猜到了,多半后面有一出酒后乱性的事儿。
果然,富平侯胡乱几句把自己干得坏事一笔带过,倒是对童所在村子的独特习俗耿耿于怀。
“我本来还发愁,自己这还没上任就弄出个女人来,回头让你娘知道了,怕是不好交代。结果……那童丫头第二天一早就把我赶出了家门……让我被一群护卫偷笑了好几年……”
“噗!”姚劲实在没忍住,把嘴里的茶都喷了出来。
富平侯抹了把脸,淡定地说道:“我当初可比你现在吃惊多了。我不平之下,就缠着童问,为什么要赶我走。结果童说,这是她们村子的习俗。说是果酒节上没管住自己的人,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必须要保持独身,直到第二年的果酒节。看童当时那模样,我感觉她是真的为自己没有把持住而格外愤怒……”
姚劲听的目瞪口呆,不过他转念一想,也曾经听闻南方有些地方的风俗非常古怪,可能父亲就遇到了其中一种吧。
富平侯有些感概地说道:“我后来时常琢磨,其实童那个村子还真是活得很痛快。据说只要在十八岁前,都能在果酒节管住自身的,今后就能自由地选择婚嫁的对象。她们那里,多是女人做主。男人们除了打猎和与其他人发生争斗时要出力,平日都过得好似孩童般快活……啧。
唉,说远了。我后来到安顺上任后,也曾回去找过一次童,结果进山以后就迷了路。直到我任满要回京时,又再次路过了童所在的那座山。倒是碰巧又见到了她。她那时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问她却又不说。我就把我的一块玉佩给她,说是如果需要帮忙,可以用这个玉佩来京中寻我。她接下后,就给了我这个牌子。说有这个牌子的人,才能在山里找到她们,否则除非他们自己露面,旁人是很难寻到他们的踪迹。”
姚劲看着手里这牌子,有些迟疑地问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一那位童……不在了怎么办?”
富平侯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隆泰帝弄出来的血滴子太过恐怖。我所见过的人中间,也就童那个村子里的人也许能够抵得住他们。如今,咱们不管去哪儿,恐怕都逃不过血滴子的追杀。唯一有希望的生路,也就在那里了。不管怎么样,也要去试一试。”
姚劲点点头,慎重地收下了牌子。
富平侯抬眼仔细打量了会儿子,笑道:“幸亏你的眼睛还挺像我,童见了,多少还是能认出来的。你带着两个孩子今天就走,你媳妇去的早,如今倒也不用跟着你颠沛流离……”
“父亲,你也跟我们一起吧!”姚劲恳求道。
富平侯摇摇头,道:“家里总要留个人撑撑样子的,那些血滴子你当是好骗的吗?走吧,如今这世道,说不得老父还能侥幸活下来。到那时候,咱们父子再聚不迟。”
姚劲知道父亲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他忍着悲意,当天就借口去庄子上散心,带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出了京城。
这天夜里,京城外的另一处庄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砍杀声。
次日一早,某个密室中走出了一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他强忍着腹内的剧痛,问身边的黑衣人,道:“富平侯府可有动静?”
黑衣人脸上的血迹都没擦掉,皱眉道:“昨日,姚劲带着两个孩子去庄子上散心了。”
“这种事情,怎么没有立刻报上来?”年轻男子怒道。
黑衣人低头道:“下属忙着给扬州的事收尾,一时疏忽了。”
年轻男子半晌无语,叹道:“一时疏忽……富平侯这是要和我们撕破脸了。”
黑衣人心中暗想,自己这边出手嫁祸时,就该料到对方明白过来后,必然不肯罢休。
年轻人捂住嘴,忍住了喉间的铁锈味,缓了缓说道:“如今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黑衣人道:“京城这边几乎都……外面的倒没什么损失,那批人在富平侯的势力上折损了些人手。”
年轻人点点头,道:“姚劲此时离京,定然是去找援手或者靠山去了。你带着我的信物,找到他。看看他到底找的是谁,若是可以联手的话,就……尽弃前嫌试试吧……”
黑衣人一惊,道:“主子,你这是?”
年轻人无奈地仰起头,道:“我这毒是来不及了,好在祖父的血脉不止我一个,之前培养的那几个里面,倒有一两个还有希望……”他说到这里,忽然正色道:“夜殇听令!”
黑衣人立刻单膝着地,道:“夜殇在此。”
“从今后,你将成为寻龙使者。在祖父的血脉中,挑出最合适的继承者,将我们剩余的势力交到他的手中!而在此之前,若是能跟着姚劲寻到新的帮手,那是最好。若是寻不到,则在择主之前,所有人保持断线蛰伏。”年轻人强撑一口气说完,终于再忍不住,喷出了一口乌血。
夜殇闷声应了句:“得令!”眼中闪过些许不忍地接过年轻人递过来的信物,转身上马而去……
吕梁城战事僵持着,京中忙着给太上皇操办丧事,追查真凶,人心惶惶之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悄悄离京。
在这些人中,姚劲父子三人混在其中,很快走远了。
在他们身后,一个眉目寻常的年轻人,不急不忙地一路尾随而去。
转眼到了九月,湖白府夏季种的水稻已经开始灌浆,眼看着今年秋天,又是一个大丰收。
就在李彦锦和谢沛努力在湖白境内高筑墙、广积粮之时,远在贵州南部的黑山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欢叫声。
“姥姥,童姥姥,咱姥爷回来了!”一只全身浅灰色,左右翅膀上各有一个大大白点的鹦鹉,扑棱着翅膀冲进了竹楼之中。
一位满头白发,眼神宁静的中年美妇从绣布前抬起头来,点了点鹦鹉的喙,说道:“斑斑,我姥爷早就去见鼬神了,你莫非是见鬼了吗?”
名叫“斑斑”的灰鹦鹉抬起左抓挠了挠鸟嘴,歪着头琢磨了会,道:“是斑斑的姥爷,不是童的!”
中年美妇轻笑一声,道:“你的姥爷也早就埋在黑山上了,看来你还是见了个鸟鬼~~~”
“呱!不是的,不是的,童以前说过的,那个小白脸姥爷,带着咱们的鼬牌跑了,再没回来那个!我闻到鼬牌的味了!就在黑山里转悠呐!肯定是小白脸姥爷回来了,童,快去看看呐!”灰鹦鹉活像个小人儿一般,叽叽喳喳吵闹个不休。
童愣了片刻后,起身道:“行了,别吵姥姥了,咱们看看是谁把鼬牌送回来了。”言语间,一丝黯然之色在她眼眸中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