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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棠下有良人 匪浅千城 7333 2024-06-30 08:49

  “这什么啊,”苏阆蹲下身,将那块小臂长长得跟半只铁桶似的东西拾了起来, “还挺沉。”

  宽厚的铁瓦上周边已经附着了几块锈斑, 许久无人问津的模样,凹下去的铁面上不见一丝刻纹, 苏阆别的没看出来,只觉得做工不咋地。

  一旁苏城盯着那玩意儿看了半晌, 悄声道:“你翻过来瞧瞧。”

  苏阆依言照做, 才发现拱如桥面的铁瓦上整整齐齐铸着几行字, 填以朱砂,赤色鲜明。

  “常刑应免,可恕九死, 子孙延之…”苏阆念了两句,忽的反应过来,“丹书铁契?”

  荞荞抱着猫,兴味地往前凑了凑:“小姐, 什么契?”

  苏阆将其架在小臂上:“就是话本子里说的免死金牌咯。”

  围观的丫鬟们发出一阵抽气声。

  苏二恍然:“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啊,”他眼睛扫过旁边摔落了好几层灰的破木头盒子,“咱爹也忒不重视, 直接撂在架子上头。”

  苏阆:“…兴许是预见到这东西不会被耗子啃烂吧。”

  苏二颓然沉默,须臾又抬起头来,扒住了苏阆架着铁契的那只胳膊:“可恕九死,这玩意儿这么厉害, 能救我一命不能?”

  苏阆干笑两声:“毁了咱爹的孤本珍册,还拿着私自翻来的免死金牌到他跟前去告饶,二哥试试呗。”

  苏二:“……”

  苏阆拍拍手站起来:“都散了,该收拾收拾,把咬坏的东西都找出来,荞荞,关门,放猫。”

  苏二黯然神伤的自己找墙角面壁去了。

  屋子里的人七手八脚忙活了一早晨,才把东西都翻了个面儿,苏阆把掉在桌上的纸沫子扫下去,眯着眼啧啧了两声:“好家伙,惨不忍睹…十多本书都没法看了。”

  苏二捧着老鼠药送到墙洞跟前,听见她这么一说,后颈不由自主的凉了凉:“外头若是能找着一样的,我是不是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苏阆翻了翻:“其他的倒还好,《九策》和《衡机》这两本到哪里去寻?”她搔搔头发,突然抬头笑道,“你若能默下来,咱爹别说放你一马,说不定还得夸夸你。”

  苏二心如死灰:“这两本我翻过,根本不是能读进去的水平。”

  苏阆两手一摊:“那你就等着死无全尸吧。”

  “……”

  “诶,”苏阆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默下来…你说成斐可不可以?”

  苏城一愣,片刻犹疑道:“他是文状元,就算会看兵书,怎么会摸得到《九策》这么深。”

  “那可不一定,”苏阆把半边拉块的两部书收起来,“好歹人家过目成诵。”

  苏城挣扎了片刻,手往案上一拍:“左右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好阿棠,要是他能帮这个忙,让我干啥都行。”

  苏阆挑眉笑看了他一眼,拿着残本往门外去了。

  荞荞抱着阿桃悄咪咪凑过来:“公子,咱们走之前小姐不还和成侍郎闹着别扭呢么,今天这是怎么了?”

  苏城若有所悟:“你说我要是带着你再跑一次,回来他们是不是就要闹着成婚了?”

  荞荞:“…二少还是先把老鼠惹的烂摊子解决了再说吧。”

  今日的京中微微起了些凉风,日头的赤色也消退了些,苏阆抬起一只手掩到眼前,透过指缝,澄澈的一水天青里飘过几丝絮絮长长的浮云。

  她唇角折起一点弧度,敲着手心沿街去了。

  苏阆径直进了泓学院,轻车熟路的摸到成斐的书房,看见挨着回廊的那一侧窗户开着,悄声走了过去,成斐就坐在案后,捧着一卷书,神色安然,好看的侧颜正对着她。

  苏阆看的有些出神,俯身把胳膊抵在了窗沿上。

  半晌,修长的手指在书上翻过一页,眼中人仍看着手中书卷,却轻笑道:“阿棠,趴了这么会子,腰酸不酸?”

  苏阆恍然回神,正对上他抬起来的眼,太阳照着的耳垂腾地漫上些热意,嘿然地扯了扯唇角,拥住手中残卷推门进了。

  成斐把书放在桌上,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苏阆走近,坐到他对面的地席上:“你忙着呢没?”

  成斐看了眼她怀中,道:“近来都不忙,且过了今天还有两日休沐,倒空闲许多。”

  苏阆松口气,把手中东西往案上推了推,透过睫毛瞧着他讨好的笑了笑:“那…可否帮我个忙呀?”

  成斐听她说完来意,伸手翻了翻堆在案上被啃成破烂儿的的两堆,愣是没扬起一点儿浮灰来,温声道:“倒巧,《九策》我之前因机缘巧合,翻过两遍,有这个残卷,默下来应当不成问题,可…”他看一眼苏阆晶亮的眸子,话锋一转,“《衡机》却不曾看过。”

  苏阆忙道:“没关系的,你能帮忙写这一本已经很好了,《衡机》的话,我回去再想法子罢。”

  成斐手指在断了的竹简上停住:“这是珍册,没个一年半载,怕是连头绪都摸不着,让我想想,”他沉默片刻,忽而开口,“兴许宫里会有,明日我正好要进宫一趟,届时替你问问,可好?”

  苏阆一听‘宫里’这两个字,眉心皱了皱:“那里啊,莫不会教你为难?”

  成斐眼底延上一层笑意:“怎会,和皇上说一声便是了,又不让其他人知道,况且是苏府损了珍籍,圣上想也不会说什么。”

  苏阆神色一松,拍拍胸口点头道:“那便好,二哥小命算是保住了,”她冲他弯了弯眉眼,“多谢你。”

  成斐翻看残卷的手指稍顿,看了她一眼,笑道:“唔,阿棠打算如何谢我?”

  苏阆抬起头,正对上他看着自己的墨润的眸子。

  她睫毛上下一眨,手指不争气的蜷了蜷,别开了眼:“那个,你想要什么,我能给的怎么也给你找来。”

  成斐唇角投下的阴影渐深:“当真?”

  苏阆忙出声应过:“当…当然!”

  成斐笑而不语,身形缓缓前倾,握住了她的肩。

  苏阆微怔,身子好像被定住了似的,保持着跪坐在地席上的姿势没有动,看着成斐凝视着她的脸,俯身探了过来,慢慢地,慢慢地覆上了她的唇。

  唇上软软的一凉,她刷的闭上了眼,四周恍然间安静的彻底,一丝声音都没有,握着她肩膀的手缓缓往后延去,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吻着她的嘴唇也好像加重了力气,鼻息间亦染了些微极淡的墨香。

  她忍住擂鼓似的心跳,抬手攫住了他的衣襟。

  良久,成斐才松开了陷在她发间的手,撤身望着她阖着的眼睫,无声笑了笑。

  苏阆手指还攥着他的衣裳,察觉到他离开了自己,忙抬起手背去冰脸颊,别开脸不去瞧他,平日白生生的耳廓却愈加往外透着桃.色的粉,像极了春日里染了胭脂似的海棠花瓣。

  成斐笑意渐深,复伸手揉了揉她的发。

  苏阆屈起手指蹭蹭鼻尖儿,悄摸瞧了他一眼,低头去抚脖颈。

  成斐没再做什么,回身坐到案后,铺开纸笔,将《九策》的残本拉过去,和声唤她:“阿棠。”

  苏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听见他的声音顿时抬起头:“啊?”

  成斐含笑道:“会研墨吗?”

  苏阆反应过来他是要默书,遂起身走到他身边:“啊,会的,你只管写吧。”

  书房中静谧下来,苏阆捏着墨条在砚台上无声打圈儿圈儿,眼睛正好落在他执笔的手上,他的手指玉白修长,和笔杆配起来正是恰到相宜的好看,落在纸上的字亦清峻有骨,十分养眼。苏阆打小对识文断字就不大感兴趣,一沾边儿就犯困的厉害,此番看成斐写字竟像入了迷,久久拔不出来。

  落笔沙沙间,成斐边写,边淡声道:“你方才说,二公子此次是去川城以北转了一遭儿?”

  苏阆回神,应了声是。

  成斐提笔蘸了些墨:“他回来时,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苏阆抬头看了眼外头明晃晃的天:“他回时碰到了新过川城的粮队,有佐枢插手,匪患亦有收敛,应当好些了。”

  成斐颔首,语气微微加重些许:“此次地方不稳,怕是和潜进陈中的北狄脱不开干系,近两月赈灾的钱粮分拨账目被你截住,之前的还不知泄出去多少,十之七八是北狄的谍者借着这些密息,且不乏与其串通的官吏,截了钱粮,而后扮成陈人挑拨民心,才闹的这样厉害。”

  苏阆研墨的手一顿,眉心微蹙,冷哼一声:“这些人养着作甚,白糟蹋俸禄,”她眼中眸色渐冷,“北狄却也没有真正安生的时候。”

  成斐的目光淡淡落在纸上,嗓音沉静:“即便真到了盛世,内里又怎会太平一刻。”

  洒到窗里的阳光渐渐往西移了下去,苏阆往砚台里添一点水,换了只手,正准备继续研时,房门突然被叩响,门扇上投下一个瘦长的人影。

  成斐向门外道:“进来。”

  应声推门的是个清清瘦瘦的少年,面皮白净,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对襟青色长袍,和泓学院中的学生是一般打扮,看着却很面生,应当是个新进来的。

  果然他走到近前拱手朝成斐行了个礼:“老师,学生适才读习《韩子》,有一处不解,敢问老师是否得闲,可能给学生解惑?”

  成斐放下笔,微微点头:“你说便是。”

  少年看了眼旁边的苏阆,倒好似外人跟前不好意思请教的样子,苏阆也不至于这点儿眼色都没有的还在案边杵着,遂朝成斐颔首示意,折身出了房门。

  第41章 太后

  午后的日头倒是照的正好, 苏阆抵着回廊边的柱子靠了半晌,衣裳里都透进了一层慵懒的暖意,闭眼悠悠养神间, 身后房门吱呀一声, 被推开了。

  少年见她回过身,顺目拱了拱手:“这位想必就是苏姑娘, 晚生张承允,在此见过。”

  苏阆应声, 回了一礼, 见他沿着回廊离开, 也准备进去时,却察觉到自己身后扫过一道探寻的视线,余光旋即往身侧转了一圈,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察觉错了,好像看见少年细长的清秀双目状似无意的往她那里瞥了一眼,眸色深深。

  平日养起来的敏锐直觉叫她略感不适,回身进了房门走到成斐身边, 边拿起墨条边向他道:“那个学生倒面生。”

  成斐道:“孤身一人从清平徒步到京中来求学的,前几日过了考,才进院中, 你确然没见过。”

  苏阆有些讶然:“清平?离着好几百里呢,近来还不太平,他自己走过来的?”

  “是了,”成斐眼里现出几分欣赏的神色, “扛着些干粮书卷就朝这里赶,当时衣衫鞋履都不成样子了,着实不易。”

  苏阆唔了一声:“敕牒告身都齐全罢?”

  成斐笑了:“那是自然。”

  兴许是险些日子前些把小命丢了的缘故,自己才这样敏感。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昏色沉沉时,苏老将军回了府中,瞧着被规整的一尘不染井井有条的书房发了愣,当时就把兄妹俩叫了过去,苏阆还在想着怎么打圆场,就听身旁苏二老实的认罪道:“今日儿子来这里抽了两本兵书,不想碰掉了架顶上的匣子,它跌下来,把锁摔断了。”

  “那匣子像是搁置了许久没动过,落下来不免掉了许多积灰,儿子见书架上亦有灰尘,就着人收拾了收拾,不慎碰坏了父亲的东西,实在是儿子的不是,”他老老实实的将头一低,“还请父亲责罚。”

  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听的苏阆嘴角禁不住的抽了两抽,他可别是在肚子里酿了半天吧。

  大抵是此书房平日里不在下人们的收拾范围内,且苏嵃将军向来不拘小节,里头时常乱成鸟窝窝,这么一收拾就显得异常赏心悦目,叫人看着也心情舒畅,苏嵃咳了两声,竟没说他,倒还顺着他转了话锋:“那个封在盒子里的铁契?你不提我险些忘了。”

  闯了祸是要偷偷圆的,不知道还想弄明白的事儿也是得想法子问到底的。苏城心愿得逞,兴味的往前凑了凑:“没想过咱们家里还有如此殊荣,怎么都没听爹提过,这样难得的东西,是什么时候赏的?”

  苏嵃倒也没瞒着:“你们祖父拜将时太.祖赐的,总也有几十载了,”他捋了捋胡须,“若说难得倒是不差,连戚家和成家都没有。”

  苏二惑然道:“既如此,父亲就这么放在那里…是否草率了些?”

  苏嵃扫他一眼:“再稀罕左右也是用不到旁人也见不着的东西,哪里有供着的必要?我反要嘱咐你们,现下知道了,莫有恃无恐,惹出什么事来。”

  二公子表示受教的神情诚恳且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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