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年纪不大,却已是朝中数得过来的三品诰命,章斐即便年长,仍是白身,礼数所需,端然拜见,“少夫人果真天姿国色,福气过人。”
语气温婉,姿态端正,然而四目相对,那双沉静的眼睛里仍有打量的意味。
韩大哥,呵,嫁进相府三年,令容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般称呼韩蛰。
那边高阳长公主已引着话题叙旧起来,说些幼时的事。
十来年前,韩镜与章瑁之同为相爷,辅佐先帝。韩蛰、韩征跟章素交情颇厚,高阳长公主没几个朋友,跟章斐也往来颇多,因章素疼爱妹妹,幼时时常带在身旁,外出踏青或是上街市玩闹,便是韩蛰、韩征跟章素结伴,后面跟着个章斐,偶尔还有高阳长公主――彼时韩瑶年纪尚幼,甚少掺和。
如今说起旧事,章斐还没颇安静,高阳长公主倒是甚为怀念,目光不时扫过令容。
令容知道韩蛰对长公主无意,自然不放在心上。
只是这位章斐,安安静静的模样,让人难以捉摸。
那“韩大哥”的称呼在耳畔响来响去,魔音绕梁似的,有点头疼。
好在这二位只是来道贺而非赴宴,坐了一阵,喝了两盏茶,仆妇又来禀报说宁国公夫人来道贺,便起身先走了。
……
晚间令容回银光院时,稍觉疲累。
比起去年设宴时的热闹忙碌,这般零散清闲的招待并不费事,且挨个招呼,比一堆人围着的场面轻松些,无需太费神。不过毕竟需迎送招待,令容回屋后躺在美人榻上,便不想动弹了。
晚饭红菱备得清淡可口,令容多吃了点,也懒得去消食,仍在美人榻上躺着。
时气渐渐热起来,屋里炭盆撤去,开半扇窗户,盖着薄毯闭目小憩,着实惬意得很。
宋姑见她疲累,也没多去掌灯,只将取亮的灯烛点了,叫枇杷红菱放轻手脚,自去侧间熏衣裳。
夜色渐浓,屋里也渐渐暗沉下来,唯有门口两束灯烛照着,昏暗朦胧。
令容半抬眼皮瞧着藻井,随手取了旁边蜜饯慢嚼,神游天外。
恍惚中仿佛听见姜姑的声音,她等了片刻没再听见动静,目光微偏,就见韩蛰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姿态俊伟,换了门下侍郎的暗红官服,蹀躞繁复,绣纹华贵,衬着满身冷厉的气势,愈见谨重严毅,气度雄远。
她瞥了一眼,并没起身迎接,脑海里仍有半根弦松着,神游未回。
韩蛰踱步过来,在她旁边站着,“累了?”
“嗯。”令容闻见淡淡酒气,总算坐起身,“我帮夫君宽衣。”
“累了歇着。”韩蛰按住她肩膀,自将蹀躞解了,仍在旁边案上。
令容却已全然回过神来,起身帮他解开衣衫,“夫君喝酒了?”
“甄相的宴,推不过喝了两杯。”
这显然是用过晚饭了,令容估摸着热水也备好了,一问时辰,竟已是戌时中了,遂没耽搁,让韩蛰先去盥洗,她叫人熬了醒酒汤备着,将那袭崭新的官服搭好抚平,吩咐枇杷铺床毕,落下帘帐。
不多时韩蛰出来,换她盥洗。
待令容再出来时,屋中灯烛半熄,韩蛰寝衣微敞,已在榻上坐着了。
他喝的那酒后劲儿倒是不小,哪怕盥洗过,酒气也没散去,随他呼吸萦绕在床帐里。
令容也不急着上榻,自取了银剪,去剪几朵灯花。
背后传来韩蛰的声音,“今日累吗?”
“不算累,躺会儿就歇好了。”令容回身,对上韩蛰的目光,就见他靠在软枕,那寝衣敞得比从前更甚,松垮垮搭在肩头,盘扣皆开了,直到腰腹才收起来,昏暗烛光下,那劲瘦的腰身清晰分明。偏偏那脸上清冷硬朗,仿若无意。
她别开目光,韩蛰唇角微动,“不想睡?”
“夫君先穿好寝衣。”
“身上热,散散热气。”
这理由还挺冠冕堂皇,令容没法子,迟疑了下,提起白日的事来,“听说梅坞的主人章老回京了?”
“昨日回的,拖家带口。”
令容“唔”了声,因漱口后不好再吃蜜饯,只拿旁边竹签子摆弄。
韩蛰等了片刻,看她只管傻坐着,道:“过来。”
令容坐着不动,见他撩起锦被似要起身,想起那晚浴房里的长案,吓得赶紧走过去,被韩蛰揽在怀里。她闹小脾气的时候,总爱耷拉着脑袋,欲言又止,爱答不理的,韩蛰自问这两日没太过分地欺负她,有点摸不清头绪,“不高兴?”
“没有啊。”令容将他寝衣阖上,拿扣子系紧了。
一抬头,见韩蛰仍盯着她,虽有满身淡淡酒气,目光却仍旧锋锐洞察,让她那点小脾气无所遁形,索性挑明了,“前晌高阳长公主和章姑娘来道贺,说了好些夫君从前的趣事。”
“哪个章姑娘?”
“章老的孙女。”
韩蛰“哦”了声,“章老有三位孙女。”
“跟夫君有渊源的却不多。”她小声嘀咕。
韩蛰唇角微动,“章素的妹妹?”
“似乎是吧。从前总跟着夫君玩的那位。”
总跟着他玩?韩蛰皱了皱眉,章老三位孙女里跟他玩过几回的就只章素的妹妹章斐,那会儿他还能偶尔偷空调皮,那小姑娘跟在她哥哥身后甩不掉,偶尔也会带着,添了不少麻烦。遂只淡声道:“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