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岭在秭归县城向南二十里处,山峰陡峭险峻,紧邻官道。
长孙敬自那日令容拿假消息“引开”锦衣司之后,周遭危机渐消,对令容的戒心也消了许多。数日同行,令容从最初的惊慌恐惧,到如今的坦然无忧,甚至反过来提醒他当心追兵,态度反转之巨,全然出乎所料。
他也渐渐信了令容的说辞,见她始终乖觉,便没为难。
这日行至秭归县,沿着官道疾驰,行至一处路口,见对面有数人骑马过来,穿的是锦衣司的官服,长孙敬虽知他们是办案路过,却仍心神一紧。
令容察觉,便道:“心虚啦?躲开不就好了。”
“闭嘴。”长孙敬低斥,见旁边一条小路,随便拐进去。等那几人走过去,担心太快返回去会露马脚惹人起疑,便眺望远处。
令容也跟着看,随口道:“这些山路都是通的。不如从山上走?”
“山路难走,怎及官道便利。”长孙敬拨转马头看向官道,就见那几位锦衣司的人正驻马围在一处,朝着这边指指点点,手里捏着东西,像极了画有人像的海捕文书。那群人看了片刻,都拨马返回,像是要往这边过来。
长孙敬的身子霎时紧绷。
他本就敏锐,加之做贼心虚,当即猜出那些人拿的是缉拿他的文书。
狭路相逢,倘若相遇被认出,难免交手,一旦闹出动静,毕竟麻烦。
令容知他所想,便道:“樊衡被我引开扑空,怕早已回京了。这些人绝不会信我的身份。”
这还用说!没了樊衡,她这人质根本是累赘,还是不能扔的累赘。
长孙敬虽不怕锦衣司几个小兵,却不想在官道闹出动静,心思一定,当即抖动缰绳,循着小路往山上驰去――若能躲过甩开,自是万事大吉。若躲不过,在深山中交战,总比在官道旁出手要好。
他一跑,锦衣司那几人亦小跑来追,渐渐的呼朋引伴,竟又招来数人。
长孙敬见势头不对,当即夹动马腹,越跑越快,左手执缰,右手握剑,浑身戒备警惕,像是蓄势待发的弓箭。
令容的心跳亦随着马速越来越快。
她不清楚锦衣司这些人的出现是不是巧合,先前数日镇定是为麻痹长孙敬,她心底里没有一刻不盼着韩蛰能带人来救。而今锦衣司的人渐渐围拢,她有了期待盼望,目光便往四处乱搜,盼着能有救星从天而降。
山间道路崎岖,到了山腰,便多险峻转弯之处。
长孙敬马术不错,那骏马也是四蹄刚健,踩得尘土飞扬,每一回又凶又急的转弯,都能让令容的心提到嗓子眼。她身在险境,又盼着韩蛰神兵天降,又怕长孙敬看出端倪,胸腔里咚咚直跳,像是要破膛而出。
后面的蹄声愈来愈近,虽未射箭截杀,却如雷奔腾,气势汹汹。
长孙敬的马也跑得越来越快,目光四顾,想着该选在哪里反攻时,忽然见侧前方人影一闪,一柄乌沉沉的剑迅如电光,携风雷之势朝他面门刺来。
他当即后仰躲开,挥剑抵挡,心里电光火石,猛然明白来人意图,伸臂便勾向令容。
令容却已看清了那魁伟熟悉的身影。
吊在嗓子眼的心几乎破喉而出,她顾不上身后的凶险,便朝韩蛰伸出手臂。
山风呼啸,马蹄劲疾,韩蛰左手出剑凶狠,欺身上前时,不顾门户大开的凶险,右臂稳稳将令容抱住。旋即右脚猛蹬长孙敬的马头,借力斜飞出去,将令容护在怀中,跃向侧旁,左脚靴底利刃弹出,化开长孙敬的攻势。
这一招只在弹指之间,抢在长孙敬毫无防备之时、猛然醒悟之际,一击而中!
转瞬之间擦身而过,长孙敬身下骏马一声长嘶,奔腾而去。
韩蛰怀抱令容,因用力太猛,两三步后才算站稳。
后面锦衣司为首的人翻身落马,韩蛰怀抱令容上了马背,旋即一声唿哨,就听前方樊衡高声道:“收网!”
仍旧是奔腾如虎的颠簸马背,迎面的风也清冷如刀,令容却几乎喜极而泣。
砰砰乱跳的心尚未回到胸腔,身子便被韩蛰从后牢牢抱住,墨色的披风扬起,将她紧紧裹住。他抱得很用力,结实的胸膛贴在令容后背,手臂环在她腰间,不留半点缝隙,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去。
马背上前后骑坐,身体依偎,肌肤相贴。
韩蛰的下巴紧贴在令容脸侧,青青胡茬触感分明,带着滚烫的温度。
“别怕,别怕,没事了。”他低沉的声音惊魂未定,像是安慰令容,像是安慰自己。
第52章 柔情
时近傍晚, 崎岖山道间马蹄奔腾,令容大半个身子都被韩蛰的披风包住,尘土飞扬之间,又将斗篷的帽兜戴着, 将头缩了缩,索性闭上眼睛。
山风呼啸,蹄声如雷,远处长孙敬的马一声长嘶, 旋即想起金戈交鸣之声。
韩蛰并未参战, 策马拐到背风僻静处, 双臂撑着令容凌空转身, 改为相对骑坐的姿势。
她的满头青丝只拿金环束起,黑缎般披散在肩头,平常神采奕奕的脸庞微微泛白, 少些血色。微蹙的黛眉下,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水光氤氲,里头夹杂惊恐欢喜,贝齿轻咬柔嫩唇瓣, 委屈可怜。
积攒数日的担忧铺天盖地,韩蛰将她揉进怀里,紧紧贴在胸膛。
凌乱而有力的心跳,清晰分明地落入耳中, 令容伸手环在他腰间。
“夫君, 你可算来了。”她委屈哒哒的, 在韩蛰胸前蹭了蹭。这一路担惊受怕,身上委屈难受,心里更惊恐煎熬,在长孙敬跟前她必须强装镇定,到了韩蛰怀里,紧绷的弦终于松懈,满腹委屈便霎时涌了上来。她埋首在韩蛰怀里,不自觉地抽泣。
韩蛰抱着她娇软身躯,惯常冷硬的心几乎揪成一团。
“是我来晚了。”他紧握的拳头轻拍令容后背,声音也微微颤抖,“他有没有伤你?”
“没有。”令容吸了吸鼻子,声音软软的。
“我看看。”他的声音近乎温柔,见令容抬头时泪眼朦胧,捧着她脸,拿指腹轻轻擦掉眼泪。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柔嫩肌肤,眼泪潮热,脸颊柔软。他眼底墨色更浓,拿起她手腕,便见柔白的肌肤上留了两道红痕,格外醒目,显然是被绳子勒的。
“还疼吗?”
“疼。不过夫君来了,就不用再受苦。”令容哭了会儿,又觉得不好意思,咬着唇笑了笑,如初夏芙蓉含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