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凶神恶煞?”
令容觑着他沉吟片刻,诚实颔首道:“从前是。”
说罢,赶紧溜进内间,招呼枇杷铺床。韩蛰自往浴房,唇角轻轻挑起。
……
翌日朝堂上,没等永昌帝和田保合谋坑韩蛰的女人,韩蛰却率先发难了。
――是为御史羊正卿弹劾田保的事。
羊正卿自初六那晚遭到刺杀,便开始装病,初八开朝时,也告病不来。朝臣们还只当是羊正卿慑于田保的威风不敢露面,正疑心韩家这回怎会雷声大雨点小,听罢韩蛰的禀报,登时呆住了。
初六晚,有五名刺客行刺羊正卿,被锦衣司当场擒获,供人是受人指使。锦衣司随即顺蔓摸瓜,由笔墨轩的郝掌柜处,得知是受田保之托,并翻出不少从前田保买凶杀人的事。皇帝近臣如此胆大妄为,着实令人心惊,锦衣司随即深入查访,发现羊正卿弹劾田保的罪名全都属实。
人证物证都已齐全,韩蛰亲手呈上奏折,请永昌帝定夺。
永昌帝端坐在龙椅,有点手足无措。
田保买凶刺杀御史的事他知道。前两天田保还哭诉求情,他也觉得那御史小题大做,明知田保是他最信重的近臣还敢挑刺,明显是活得不耐烦,被田保一通苦求谗言,甚至还疑心是韩蛰欲报复田保,故意罗织罪名。
他甚至许诺田保,一旦韩蛰向他禀报此事,必会压下。
谁知道,韩蛰竟会在朝堂公然提起此事?
当着朝堂百官的面,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永昌帝有些作难,只将奏折搁在案上,“折子我回去再瞧,明日再定。”
韩蛰脚步纹丝不动,只拱手道:“这只是微臣探查所得,因没立案,尚未深查。是否由锦衣司彻查?”
“不必了。”永昌帝皱眉。
韩蛰不为所动,“御史弹劾朝臣,谏言君主乃是本职,因被弹劾而挟私报复,暗中谋杀朝廷官员,有违律法。且田将军的行径,百姓早已传开,惹得民怨沸腾,群情激愤。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若延而不查,怕有损皇上英名。”
他的辞色并不锋锐,然步步紧逼,显然是不依不饶。
永昌帝自然知道这种事不好压,但实在不甘愿就此妥协――
他生下来就是太子,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皇城外的万万百姓,都是须对他顶礼膜拜的子民。甚至羊正卿那御史,也不过拿着他的俸禄才能站在朝堂的迂腐书生,没了他,仍有人前仆后继愿来领这俸禄。
那些人,如何能跟田保相比?
幼时太师严苛,是田保帮他暗里逃出,吃喝玩乐,形同挚友。每常夜深人静,是田保伴他睡在幽深空旷的东宫,哄他入睡,照顾他饮食起居,如同半父。后来他能在宫中恣意享乐,也是田保体察圣心,诸事想得妥帖周全。但凡他想要的东西,不管天南海北,田保都能帮他弄来。
田保虽是个宦官,论情分,却不逊于姐姐高阳长公主。
高阳长公主打杀一两个人,还需要追究吗?
他身边就只剩田保这么个妥帖的人,韩蛰还步步紧逼!
永昌帝愈发不满,当着黑压压朝臣们的面,却又想不出堂而皇之反驳的话,不由看向韩镜,那位手持牙笏,低眉垂目。
他又看向岳父,担任中书令的宁国公甄嗣宗。
甄嗣宗倒是抬头了,正对上他的目光。
果然还是自家人靠得住!永昌帝心里微喜,“甄相,你觉得如何?”
“臣倒是觉得……”甄嗣宗瞧着韩蛰,沉吟了下。
永昌帝满含期待,“尽管说!”
“臣觉得,谋杀朝臣,若此事属实,其罪当诛。”甄嗣宗看着御座上的皇帝,无视他骤然变了的脸色,“田将军肆意妄为,不可放任。如今南边冯璋之乱未平,据臣所查,冯璋谋逆是因楚州盐政苛刻,令民不聊生,田将军曾奉命南下巡盐,众人皆知。那变民举旗生乱,就是为诛奸佞,清君侧。为江山稳固着想,臣以为――”
他躬身行礼,掷地有声,“当彻查此案,以平民愤。”
永昌帝勃然变色。
朝中三位宰相,韩镜跟韩墨是父子兵,甄嗣宗虽势弱,偶尔还能帮帮他。这回连甄嗣宗都不帮他了,还能怎么办?
他看着岳丈,怒气满胸,“这件事稍后再议!”
甄嗣宗颔首应是,旁边韩镜踱步而出,提起了南边冯璋之乱。
冯璋扯起反旗后势头迅猛,年节里又攻下了几处州县,官兵不敌。这事儿上永昌帝没什么主意,商议了一阵,决定由河阴节度使出兵镇压,另由韩墨任招讨使,招降讨叛,可便宜行事。
永昌帝准了,正想赶紧说退朝,又被韩镜抢了先――
“田保的事,不知皇上可有了决断?”
永昌帝坐立不安。
甄嗣宗的突然转变着实令他恼怒,方才坐着想了半天,才隐约明白过来,大概是田保总是巴结范贵妃,冷落正宫皇后,才会让甄嗣宗不满。
如今韩镜跟甄嗣宗难得齐心,看来这回田保确实是行事太过,压不下去了。
即便今日能逃,明日他们照旧会提起,到时候他这皇帝的脸可就更没处摆了。
永昌帝脸上青白交加,憋了半天才道:“既如此,就由刑部主审。”见韩蛰抬目欲语,补充道:“锦衣司协理。但田保负责朕的寝宫护卫,若要提审,须先禀报于朕。”
这样一说,底下几位才算是闭了嘴巴。
趁着他们再开口之前,永昌帝忙宣布散朝,回到后宫,往禁苑去打马球泄愤。
……
此时的令容,正在银光院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