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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秦深的客栈 祈幽 9039 2024-06-30 08:52

  莫琛去拘生魂,塞进了行李箱。

  “喂喂喂,我说同意了吗!”青年不满意囔囔着,可行动上并没有阻止。

  秦深笑,像是看着一个无理取闹却心地善良的孩子,但他比青年也就大个三岁而已,“你啊,嘴巴别这么臭,戾气别这么深,下了地府不想投胎的话申请地府工作的岗位也没事儿,别去什么十八层地狱了,小小年纪少看些人间险恶,好事儿很多的嘛。”

  青年血染的红衣颜色好像浅淡了许多,有雾煞的黑气在他背后如飞尘消散飘走,有些执念放下了。青年苦大仇深、拽得二万八万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平和的笑容,“老板,你说的对,我到下面就想办法能不能发孟婆汤,以后你们来了,我就送汤给你们喝。”

  秦深嘴角抽抽,“呵呵,百八十年,你慢慢等,慢慢等。”

  青年说了变态的住址,莫琛打了电话让守在镇子上的白水观弟子过来,等人来了他带着生魂上了车,秦深相信事情很快就能够解决的。

  青年顺利住店,王乐彬心心念念的肇事者被抓住,一切看着都挺美。

  “这什么菜?我要吃肉,你们这是肉吗?”青年一身难驯的纨绔气息,吃晚饭的时候更是暴露无遗,挑三拣四到秦深想让六娘掏出菜刀给他一下,气得牙痒痒。

  “你筷子上的是啥,不就是肉!”秦深深呼一口吸,在心中默念“顾客是上帝,顾客是上帝”的金玉良言,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

  青年嫌弃地扔掉筷子,抱臂不爽地说:“我想吃大鱼大肉,大块大块的肉、大条大条的鱼,不是这种牙签一样的肉丝儿、不是这种巴掌长都没有的小炸鱼,切,乡下地方的小破店,就知道不咋滴。”

  秦深扭头看章俟海,“我想教训这个小屁孩,关他小黑屋,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章俟海夹了一条油炸小黄鱼到丢丢的骨碟里头,安抚秦深,“别自己动手,小家伙而已,教训教训就好,自己生气就不值得了。”

  “还是你说的有道理,跟小屁孩生气,跌份了。”

  “啊啊,你别一口一个的小屁孩,你就比我大一点点,有什么了不起。”红衣青年发狂了,指着秦深要骂人,“哎呦!”

  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看着六娘控诉:“干嘛打我脸!”

  六娘飘然落下重新坐回位置,身段风情万种,“别指着我们老板,这可是望乡客栈呢。”

  青年是个不信邪,撞了南墙也要比比墙硬还是脑袋硬的主儿,“我就指了,怎么着!”

  指指指指,一根手指不够,两根;两根手指不够,三根……两只巴掌十指张开在空气中往秦深的方向戳戳戳,“我指了又怎么样!哎呦!”

  捂着侧脸,他抻长了脖子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也打我!”

  黄三尾羞怯地握着自己的手腕,柔弱单薄的小身子往王乐彬的身后躲了又躲,躲在了坚实的脊背后面,三尾有了勇气,鼓着精致的小脸儿义正言辞地说:“不准说我们老板。”

  大家都好惊讶呀,黄三尾竟然如此勇气,还动手打人了,秦深带头鼓掌,“三尾勇气可嘉,明天做鸡,给你加鸡腿。多多保持,在咱客栈没有什么要怕的。”

  黄三尾还是有些害羞,握着拳头在空中挥了挥,努力提高了声音,轻轻柔柔地嗓音说:“我会努力的。”

  王乐彬乐呵呵地握住黄三尾的拳头,“加油,有什么事儿都不要怕,我在身边呢。”

  “嗯嗯。”黄三尾脸颊绯红,羞涩地点头,巴掌大的小脸儿两侧是乌黑顺长的头发,衬着一张脸更加白皙。

  浓浓的虐狗气息笼罩住了大家,单身狗们默默端碗,也可以虐狗的秦深“嘿嘿”一笑,掐着嗓子温柔地给章俟海夹了一条鱼儿,“俟海,吃鱼呢。”还学着六娘的摸样挤着眼睛,什么妩媚多情、什么柔肠万千是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让人觉得这是长了针眼、进了沙子,不停眨眼睛弄出来……

  丢丢吃着油炸小黄鱼就想关心爸爸眼睛怎么来着,被章俟海挡了一下,小家伙很快就转移了注意点,继续小心地吃鱼。

  围观单身狗们姿势齐齐一顿,纷纷加快刨饭的速度,吃饭吃饭……老板这么温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太惊悚。

  章俟海淡定从容,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脸不红心不跳,表情还特别宠溺温柔,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享受秦深的表现,炸小鱼吃的那叫一个小心细致,连骨头都嚼吧嚼吧送进了肚子里,“非常好吃,深深夹的,味道更好了。”

  秦深自己也受不了了,哆嗦着搓胳臂,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地的。

  被人打了两巴掌,还无处申诉的青年憋屈地坐回了位置,主要是他衡量了一下自己和客栈里这群怪物的实力……沉默是金,沉默是金吧。

  又有去往幽冥鬼界的客人来了,渡船的到来还远吗,渡船上远走家乡二十多年的人啊,再好的家乡味也不如真正家的味道啊。

  客人们好似能够从空气的变化、风速的大小等等玄之又玄的东西中确定渡船是否到来,一旦要靠岸了便蜂拥至望乡客栈。

  有执念的鬼魂完成了心中的愿望,或者不想被执念继续折磨就会选择去幽冥鬼界,鬼魂真正应该待着的地方。去往幽冥鬼界,或去黄泉路尽头排队,或攒够了钱去望乡客栈坐渡船,这是遵守规则主动的行为,阴曹地府不会为难。

  那些不愿意主动去幽冥鬼界的,不好意思,地府会派黑白二使进行缉拿,被锁走到了那边下场就不是怎么好说的了,毕竟自首和拘捕是有很大区别的。

  另外,鬼混滞留人间长了会成为孤魂野鬼,被人间污浊之气影响了神智就会成为厉鬼或者消散在人间,除非在人间找到正当工作,否则休想长久停留。

  古有土地、城隍,末法时代不流行这个,长时间滞留人间最好的法子就是到望乡客栈工作了吧。

  仇宝成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这些不多说,涉及到鬼魂之事太过庞杂,也只有干这行的能够细致一一道来,白水观小道士莫琛就知之甚祥。渡船快要靠岸这事儿,得到了秦深、秦静的极大关注,只要船一靠岸,他们就准备找渡船的主人。

  距离上次渡船靠岸已经过去很久,久到让人觉得渡船的主人有意躲避。

  但任务还是要完成的,黄泉路的承载力太差,拥堵严重,滞留的新鬼还好,毕竟死后飘来的新鬼没有意识,那些有执念的老鬼早就拉着横幅进行抗议了,吵得不可开交。

  崔判官已经找过渡船主人进行谈话,让他不要那么任性,每个月多靠岸几次。

  渡船还是姗姗来迟了。

  青年来的第二天,渡船晚九点靠岸,因为孩子睡得早,从丢丢房间出来的秦深趴在床上也跟着迷迷瞪瞪。半梦半醒间,耳边听到了悠长悠长的螺号声,下意识地从床上翻了下来,吓了拿着笔记本办公的章俟海一跳。

  “要上厕所?”

  秦深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脚心感受到一点点凉意,稍微清醒了一点点,拿过小沙发上的外套往外面走,“不是,我听到螺号声了,渡船来了。”

  章俟海也跟着翻身下床,“我跟你一起去。”

  秦深摇晃睡得晕乎乎的大脑,“行,走吧,不知道能不能够见到我爸爸,我亲身爸爸。”

  烦恼地五指张开成爪插进了长长的头发里,秦深觉得这个事情也挺复杂,“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我的身世也好复杂的,我不是和你说过嘛,我现在的爸爸妈妈不是我的亲生爸爸妈妈,按照血缘关系我应该喊他们姑父姑姑。我亲爸爸的事儿我就没有和你说……”

  “别烦恼,你慢慢说,我听着呢。”章俟海握住秦深的手,能够感受到他微微的肢体颤抖。

  他的温声细语和陪伴安抚了秦深,秦深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今天说不定就要见到他了,二十六年前生下我不久就将我抛弃的男人,我要见到了,他是渡船的主人,我妈妈的弟弟。”

  章俟海揽住了秦深的肩膀,将变得软弱无助的高大青年半抱进怀里面,手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无声地安抚着。

  埋藏在心底的怨念此时此刻在寂静无声的客厅里面倾泻了出来,“妈妈挂念他的弟弟,从小就对我说那个男人的不得已,我从小就知道我不是亲生的,我是被人抛下的。看着弟弟没心没肺的样子,我有一段时间非常嫉妒,干嘛告诉我,不告诉我我就能够无忧无虑长大,心里面没啥乱七八糟的想法。我真是个混蛋呢,小时候体会过被抛弃,长大了还舍下自己的儿子。”

  秦深感觉自己哭了,可是抬起手摸向眼角,什么都没有。

  章俟海背靠着墙壁,将怀里面的青年彻底搂进怀里面,用力地抱着,拍着秦深背的手始终没有停过。幽深不见底的眼睛冷漠地扫过秦深父母住的房间,房间门开了的一条小缝缓缓合上,随着门缝的合上里面压抑的哭声也听不见了。

  平复了情绪,秦深没骨头似地趴在章俟海的怀里面,懒懒地说:“都不想动了,但我还是要去看看的,我去喊妈妈,妈妈惦记了那么多年的人终于来了。不知道他们今天能不能见到。”

  “去吧,去见过了也早点儿睡。”

  “昂。”

  秦深行为自然地在章俟海的脸上亲了一下,“见过了就可以早点儿睡了章先生。”

  秦深敲开了父母的房门,走出来的妈妈眼睛红红的,还有一些的肿。秦深心惊,“妈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秦静性子火爆要强,只有她让别人哭的,从来没有别人让她哭的,秦深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妈妈掉眼泪。

  秦静见到秦深,又开始掉眼泪,心中是闷闷的苦涩,她惦记弟弟的时候还伤害了儿子。林高峰抱着妻子,“你刚才的话,我们都听见了,对不起大儿,一直伤害了你。”

  秦静囧了,在妈妈身边手足无措,一次触景伤情地倒苦水竟然让妈妈听见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抓耳挠腮地不知道怎么安慰妈妈。求助地扭头去看章先生,老章同志站在自己身后双手插兜,平静的面容上什么都看不见,不给他任何提示……秦深唾弃,睡裤上要什么裤兜,装b啊!

  “妈,你别哭了,都过去了,我皮皮实实长这么大,就是小时候青春期瞎想的。”

  秦静一把抱住儿子,“对不起大儿,妈妈对不起你,只是想着让你不要忘记你亲生爸爸,却从来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对不起。”

  焦急无措地秦深放松了下来,笑着抱住妈妈,“妈妈,我爱你,爸爸,我也爱你。你们抚养我长大,让我接受最好的教育,你们和亲生的一样。长大了想想,小时候就和我说了,我还能够接受,长大了突然和我说,我肯定会疯的,这样挺好的。”

  …………

  ……

  悠长悠长的螺号响过之后,渡船推涌着岸边的河水缓缓靠岸,三层楼船上放下夹板,穿着肥大绿色灯笼裤、紧身红色小马甲的大头鬼提着灯笼、哼着荒腔走调的歌从船上下到岸上。

  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在水上漂的渡船很少靠岸,习惯了颠婆的甲板,脚踩着实地的感觉反而让人不真实起来。

  大头鬼从自己上衣的兜兜里掏出一颗骷髅头形状的糖果扔进了嘴巴里,砸吧砸吧嘴巴站在岸边左右悄悄,他们靠岸时间不晚,前几次得到了信儿的望乡客栈老板早早地在岸边等候了,今儿个人呢?

  老板没来,大头鬼就放下了灯笼,张开了双臂、踩着地上的野草玩儿,作为渡船后勤采购部的小领导,他还能够隔一段时间就下船走动走动,踩踩硬实的土地。他们的主人,自从他在船上工作后,就从未下过一次船,据说是因为诅咒,下船之后会死于非命。

  大头鬼在地上转了一会儿圈圈,再抬头往客栈门口看的时候就见到客栈的主人出来了,他拿起灯笼“噔噔噔”走了过去,鞠躬作揖,“先生好,楼船今日亥时一刻靠岸,停留两天两夜,后天这个时辰离开港口,这段时间就麻烦先生送些茶水。”

  没有及时得到回应,大头鬼站起来好奇地去看秦深,就见秦深以及他搀扶的女人望着渡船,视线来回扫着,像是在找什么。

  “你们在找什么呀?”

  秦深问:“你们的主人呢?”

  大头鬼单手捧着自己的大头,“我们的主人啊,现在肯定在房间里面呀,不是自斟自饮就是发呆。”

  “可以喊他出来吗?”秦深又说。

  在秦深看来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要求,大头鬼却害怕地连连往后缩,两只小手在空中使劲儿挥,“不行不行,不行的,我们不经过允许是不能够靠近主人房间的,只有船上的大管事可以。靠近了,主人是要把我们扔到三途河里面喂鱼的。”

  “为什么?”从大头鬼的口中,秦静听到了一个蛮不讲理、无理取闹的弟弟形象,弟弟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个懂事、文质彬彬的青年。

  “什么为什么?”大头鬼眼睛眨了一下看着秦静,不明白她问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那我们自己上船去找人可以吗?”秦深想得简单,船上面的人不出来,那他们直接上去不就好了,“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嘛。

  秦深毕竟接手客栈时间还短,很多常识了解的还不是很透彻,就比如活人不经过渡船主人的同意是上不了船的、经过同意不买票也是上不了船的,上了船不到彼岸是下不了船的……渡船的破规矩很多,与望乡客栈比不逞多让。

  秦深听妈妈一一道来,有些无语了,“他不出来,我们上不去,那我们怎么找人啊!”

  “秦言,你这个孬种,你给我出来。”秦静让秦深松开自己,她往前走了几步,冲着大船大声地喊着:“秦言,你给我出来,我是你姐姐秦静啊,你儿子秦深也在,你干嘛不出来见见我们。秦言,你不出来你就是孬种,姐姐看不起你。”

  秦深走到了妈妈的身边,也大声地喊着:“爸爸,你出来见见我啊,26年前抛下我,你于心可忍?这么多年不见,现在有机会见面了,为什么不出来?妈妈,你姐姐,非常想念你啊!”

  大头鬼在旁边已经瑟缩成了一团,两个人刚喊完就跟滚球一样冲上了船,嘴巴里害怕地嘟囔着:“竟然喊出主人的名讳,吓死了吓死了。”

  无论秦深和秦静怎么喊,渡船上始终没有人出来,整艘船寂静无声,连一盏灯火都没有,死寂一片,犹如幽灵船。

  渡船是一艘三层的大楼船,三楼最靠近东边的房间是渡船主人的房间,穿着有大大兜帽披风的男人迎风而立,三途河面上的风吹得兜帽边缘猎猎作响。

  渡船主人身后侧有个人佝偻着脊背恭敬地站着,弯着腰的他比秦言还要高大壮实许多许多,如同飓风中屹立不动的顽石岿然不动地守在渡船主人的身边。这人面貌丑陋,有长毛覆盖在整张脸上,铜铃大的眼里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双瞳,他是渡船上面的大管事,居于渡船主人秦言之下。

  秦言掀开了兜帽,露出的脸与秦深有六七分相似。面貌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秦深是朝气蓬勃、昂扬向上的小白杨,这人是软弱无助、需要攀附的菟丝花,让人一眼就能够认出二人。

  渡船主人一脚踩阴、一脚踩阳,上一代渡船主人因故离世之后,通过血脉选择,秦言是接任三途河渡船最好的人选。他生下孩子不久就离开客栈,不是因为秦深的出现、他不忍直视,而是留给他的时间到了,他不得不和家人分开。

  这一晃,便是二十六年。

  兜帽下的脸早已泪流满面,秦言已经维持不了高深莫测的形象了,哭得肩膀抽抽,“我也不想的……”

  “我的主人,你初初上船时就和那人打赌,一旦你下船,便是赌输了,他就过来杀了你和别人生的儿子、杀了你全家!”

  耳边是姐姐、儿子一声声的呼唤,秦言的泪水就没有停过,手帕擦都擦不尽。他本就不是个性情刚强的人,和姐姐比,更像是个女娃娃,上了渡船接任职务不久就被激将了和人打赌,赌局就是自己下不下船,要是下船了那人就杀了秦深、杀他全家;要是不下船,相安无事。

  “根本就没有别人,我和你说过,你又不是不知道。和我打赌的那人无耻霸道,我永远都不想见到他。”秦言愤恨,要是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提高警惕,刚上船不和任何人说话。

  渡船管事声音平平地提醒秦言说:“我的主人你不要忘了,他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来的,他说要娶你。”

  “让他做梦,今年照样不见。”满面泪水的秦言靠着楼船栏杆才能够勉强站住,他从兜里面拿出一块手帕,白色的手帕泛着陈旧的黄色,是个有些年头的老物件儿了,手帕的一角绣着一只像是鸭子却有着小鸡爪子的生物,绣图的表面有些毛,显然被人经常抚摸着。

  秦言不舍地将手帕递给了管事,“把这个给我姐姐和儿子,我不想见他们,见了就忍不住要下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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