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客车司机的尸体不急,他的死因就是被爆炸后掀飞,右侧颞部插着一块金属片,造成颅脑外伤引发的脑死亡,我刚刚体表尸检过,只是没有记录,你可以帮我写一下。”
赵新利恍悟。
“也对,这个死者算是相对简单的,那你尸检吧,我在旁边坐着,需要记录你说,让我看着,我是真的做不到。”
周宁点点头,能硬撑着跟着过来,赵新利已经是极限了。
“你把电脑打开吧,看看邮箱里面是否有邮件,徐大说一会儿将监控视频和各种信息发过来,我手机也放在一侧。”
赵新利打开电脑,将周宁手机也解锁屏幕,果然看到有未读邮件,还有一个短信,里面内容很全。
“白色帕萨特的车主叫崔功义,男,35岁,工作单位是台资的泰利福机械设备(琴岛)有限公司,住址在琴岛市鼓楼区幸福路23号玉顶华城12栋一号,等等这是独栋别墅?”
周宁一顿。
“泰利福我知道,是台资的叉车企业,那辆叉车是不是他们出产的?你让徐大问问这个公司。”
赵新利赶紧打电话,周宁没耽搁,随即开始体表尸检。
死者身上的衣物已经除去,西服衬衣领带全都是romon,不算多昂贵的牌子,不过合体的剪裁至少说明,这身衣服是定制的。
口袋里面有个棕色盒子,上面是篆字的周大福,打开是一个金手镯,带着标牌显示着克重28.7克,测量了一下内径6.8厘米,这个尺寸周宁戴上都大,看来要送的人手腕不细。
鞋子底部缝隙中,沾着一点白色的东西,周宁用棉签擦拭了一下,很粘稠,味道有点儿像油漆,不过就指甲盖大小一块。
衣物上除了血迹,再没有别的特征,周宁回到解剖台,从头到脚仔细开始检查。
死者崔功义的颈部三四节颈椎损伤,这里只有后颈的皮肉连着,前面的气管、食管、皮肤、肌肉组织全都断裂,伤口不算整齐,里面有残存的玻璃碎片。
右臂也有撕裂损伤,估计叉车刺入玻璃的时候,死者抬手挡了一下,人也下意识朝后靠,不然死者的头会全部分离。
周宁自己拍了x光片,从头骨到脚趾,都触检了一遍,没有发现其他的骨折和外伤,这才回到解剖台右侧,将新领的录音笔点开,正式开始解剖。
赵新利去打电话,他也想试试用语音记录,这样之后进行整理就好,脑子里想着手上动作很快。
毕竟死因已经查明,周宁也放得开手脚,一字法切开,分离组织,去除胸骨肋骨,完整分离消化系统,还有各个器官采样。
死者肝部有几个包块,主动脉粥样硬化还有一个主动脉瘤,这个年纪能有如此的体征,周宁有些诧异,死者并不胖,属于中等身材,能得这样的病症,一定与饮食习惯有关。
周宁缝合了死者胸腹的皮肤,赵新利这才推门回来,看来他出去打电话就是幌子,这是趴门看尸检完毕了,才敢进来。
周宁没说别的,扯掉一层乳胶手套,将录音笔关闭。
“帮我送这个尸体回去,然后将叉车司机的尸体送过来,然后将录音笔里面,最后十分钟的内容记录一下。”
赵新利呲牙朝后面摆手,太平间的崔老头,还有小刘都跟着进来,七手八脚将尸体运走,那个叉车司机的尸体已经停在门外。
周宁重新加戴上一层乳胶手套,朝赵新利摆摆手。
“你就在这里记录吧,这个尸体的尸检不容易做,我需要你帮着我,毕竟平放都难。”
赵新利一脸菜色,他是真的害怕,不过看看台子上蜷着腿俯卧的尸体,赵新利无奈地点点头,确实如周宁所说,他一个人尸检下刀,恐怕尸体都能晃动。
“成,我要是干呕或者喊两声,你别嫌弃。”
周宁笑了,他原本也很害怕,毕竟是第一次做碳化的死者,隔着两层乳胶手套的那种触感,都让人鸡皮疙瘩一身,看到赵新利的样子,他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不嫌弃,来吧帮我扶着。”
赵新利明显一哆嗦,人倒是没后退,举着手颤抖地问道:
“我扶着哪儿?”
“戴两层手套,然后扶着死者的腿,就像我这样按下去,我检查一下死者的颜面部,然后要拍x光片,这个需要正面侧面都拍。”
赵新利点点头,颤巍巍地凑过来,手套他是早就戴了,接过周宁按压的位置,眼睛已经闭上。
“小周法医你动作快点儿,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少威胁我,也别说话影响我观察。”
赵新利闭着眼,用力点头,不过手上没敢晃动。
周宁仔细观察死者的面部,烧死的人,可以说是最恐怖的一种死亡状态。
死者口部张大,牙齿外露,双眼紧闭,能看到睫毛症候【1】和鹅爪状改变【2】,这符合烧死的特征,而且是非常典型的状态。
表皮已经碳化,双手和双足脚趾手指都有所残缺,双手成斗拳状【3】在身体两侧蜷起,体表没有针织物残留,只是在腹部的位置,有小块皮肤残留,下面压着一块粉红色塑料碎片。
周宁夹起来仔细看看,这应该是打火机的残片,这就跟之前发现的那个金属构件对上了,这个死者点燃汽油后,打火机也爆炸,一片碎片迸溅到身下,剩下的除了金属件都被烧化。
死者胸部轻轻按压,就能感受到骨擦音,肋骨至少有八根骨折,周宁呼出一口气,看来死者当时撞向大巴车后,自己也受重伤了。
所以在120人员抵达后,没有发现他还活着。
没有废话,赶紧开始解剖,手术刀触及死者身体的瞬间,那种咔嚓咔嚓的清脆声音,赵新利听着就在哆嗦。
不过他没敢废话,紧闭着眼,将头扭到另一侧。
打开胸腹,果然如周宁最初判断的一样,死者左右肋骨各断了四根,胸骨也有骨折,其中左侧第四肋骨的断面,朝着心脏刺入,虽然刺入的不深,但已经造成心包填塞,这个情况非常少见。
周宁踢了赵新利的鞋子一脚,随即说道:
“别装鹌鹑,赶紧帮我拍照,我这边马上结束了。”
……
【1】睫毛症候:――眼睛紧闭,只烧焦睫毛尖端等方面。
【2】鹅爪状改变:――外眼角起皱,皱摺凹陷处未受烧伤,眼睑形成“鹅爪状”外形,眼睑裂内可见炭灰。
【3】斗拳状姿态:是烧死或烧尸时,尸体外观所呈现的一种姿势。高温火焰作用于机体,使组织中水份丧失,皮肤、皮下和肌肉组织变硬,发生凝固性坏死。进一步出现表皮发黑、灰化,肌肉组织强度收缩,由于肢体的屈肌比伸肌发达,炭化收缩的力量也相对较大,因此出现关节屈曲,类似拳击时的姿态。
第四十六章 案情通报
赵新利张开眼。
顺着周宁手指的位置看过去,虽然血腥,但终归是比那些黑炭一样的位置好受些,他松开手,赶紧去摸照相机。
周宁没说话,人就是这样,看过最难以接受的事物后,再看之前都觉得血腥的状态,也能顺利地接受,看了之后还得拉着他帮忙。
随着咔嚓咔嚓的快门声,赵新利拍了很多照片,周宁将死者胃部取出,别的组织也都进行了取样,这才简单缝合。
不是他不想认真缝合,也不是因为这是犯罪嫌疑人就草草结束,而是没法下手,毕竟表皮碳化,针一下去就碎裂,所以只能挑选肌肉层,将胸腹关闭。
死者头部没有骨折,触摸也没发现别的损伤,周宁就放弃了开颅。
赵新利在一侧干呕了阵,缓过来才回到解剖台前。
“这个也做完了?你有啥发现?刚刚徐大还发短信催问你,有没有嫌疑人的身份信息。”
周宁摇摇头,烧成这样,有价值的信息不多。
“信息不多,第一次与大巴车的撞击,造成他肋骨和胸骨的骨折,一根肋骨刺中心脏,造成心包填塞,所以120的救援人员检查的时候,他正处于一个假死的状态,那个时候即便做什么,意识也是模糊的。
死者男性,身高在170-175之间,年龄40-50岁之间,残存的手指碳化,无法提取指纹,如若想知道具体年龄,需要取耻骨联合,不过这个时间更慢,明天才能做出来结果。
不过我发现,死者没有什么脂肪,尤其是四肢的肌肉很发达,腹壁很薄,腕部、肩部的骨节韧带发达,牙齿有烟垢茶垢,这是长时间重体力劳动的人。
还有,死者左上第一门齿缺损一半,牙齿根部有些松动,我认为断裂的时间不久,就在一个月内,这个算是比较有特征的地方。”
一说这个,赵新利似乎忘记之前的难受,直接拨通了徐达远的电话,周宁晃晃脖子,他没凑过去说,毕竟接连做了两个解剖,这种高强度的工作,还有身心的挑战让人极度疲惫。
挂断电话,赵新利看看周宁。
“头儿说了,大巴车的尸体不用尸检,死者单位的人,带着家属稍后过来辨认,至于叉车司机他们有方向了,有咱们这个特征怕是马上就能比对出来。”
周宁点点头,看了一眼时间,一阵头晕的感觉,让他身子一晃,此时已经是18:20,赶紧脱掉身上的衣服和帽子口罩,直接坐了下来。
“叉车司机的尸体让他们送回去吧,我稍微休息一会儿,有点儿低血糖了。”
赵新利扶着周宁,从解剖室走出去,外面有个长椅,扶着周宁坐下,毕竟解剖室里面都是焦糊味儿,随后递给周宁一盒牛奶。
“你坐这里喝牛奶,我让小刘他们过来。”
说着,赵新利去安排了,不多时三人拉着平车过来,尸体被蒙着布推出去,这边门还没关闭,何春阳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中年女子被搀扶着,脚上似乎都没有力气,一进来哭喊声就骤然大了。
不用问,这是大客车的死者家属和单位领导。
看到这一幕,周宁突然想到一个段子。
学医的老师,最后给学生上的一堂课,问学生,今后遇到医患矛盾,有人冲进诊室要砍人,你们要怎么做?
老师否定了所有学生的答案,语重心长地说:
要跑,要往设备仪器最多最贵的地方跑,一旦这些有损失,医院一定会出面解决的。
眼前这个情况,不就正说明了这一点。
如若单单是司机死了,车辆没有严重受损,保险公司和客运公司的人不会这么快进行处理,如今能陪着来辨认死者,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甩开这些想法,周宁站起身,他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透,何春阳朝着周宁微微点头。
“小周法医,阳光客运公司的领导和高师傅的妻子来辨认死者了。”
周宁点点头,几个领导脸上都带着有些不信任的表情,估计是觉得自己年轻吧。
“大巴车死者的尸体在太平间保存,至于是否解剖,这个我们听取死者家属意见,毕竟死者的死因很明确,头部外伤造成的颅脑死亡。”
女人使劲儿摇头,挣脱开扶着她的两个人。
“我们不做尸检,不做!”
周宁朝着赵新利伸手,大巴车司机体表尸检报告已经做了,他递给何春阳。
“你们可以去辨认尸体了,体表尸检报告后面,有一张放弃尸检的申请书,麻烦死者家属签个字。”
何春阳接过夹板,看向那两个客运公司的领导。
“不知道你们是否认同放弃尸检?”
那二人互相看看,这才点点头说道:
“这个体表尸检报告,给我们一个复印件就行,保险公司那边需要这个东西,别的我们公司也没有意见,尊重死者家属的决定。”
刘勇回来了,何春阳摆摆手,让刘勇带着他们去太平间进行辨认。
几个人就这么走了,周宁再度一屁股坐在长椅上,何春阳的手拍在周宁肩头。
“累坏了吧,我听徐大说了,就你自己完成的尸检,我车上有盒饭你吃不?”
周宁摆摆手,虽然饿,但这个时候真的吃不下,他最需要洗澡换下身上这身带着焦糊味儿的衣服,就着这个味道吃饭,吃完也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