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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9)

  冥昭瞬息侧身避过,岐飞鸾却铁了心似的,一招不中又起一招,却又被冥昭轻松避开。

  岐飞鸾一双桃花眸中半点柔情不见,惟余赤红!她翻手一掌拍下,雪蚕丝编根根齐断,云篆玉简散落一地,她随手抄起一根,几下身形变幻便朝着冥昭攻去!

  她心中怒涛揭天,所攻之处皆是死穴,冥昭又岂能如她意。

  书阁四周的帷幕在携雷带雨的狂风中恣肆卷舒,阁门大畅,万卷临江,涛声和着雨幕仿佛要将整片穹隆都倾倒下来。

  紫电银霜在空中蜿蜒纵横,将书阁中师徒二人相斗的身形闪作一幕幕剪影。雨声作乱,涛声如鼓,寒光人影交错间,分明是拼死搏杀,却又如抵?死?缠?绵。

  岐飞鸾被冥昭制在散落一地的帛书竹简上动弹不得,愤愤别过脸去,却又被强硬钳住下巴拗回来,她瞪眼去看身上之人,却见那一双泛着冷霜的凤眸里,满是自己的狼狈模样。

  她身体紧绷咽下唇齿间血沫,将呼之欲出的痛哼也吞回腹中。

  撑在她身上的冥昭将这副强弩之末的狼狈和倔强尽收眼中,阴恻恻笑开。

  飞鸾,你真这么想杀我?

  岐飞鸾牙关死紧,一声不吭。

  冥昭却是怒了:我从未薄你,你居然要杀我?!

  她其实早就怒了,从见到岐飞鸾潜到自己卧榻之前,手持利刃要取她性命的时候,就已经怒了。只是之前她的怒气还藏在那副好整以暇的虚壳里,此时一旦爆发,纵是掀江倒海,也难承一怒。

  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我有什么错?!你以为我想害人吗?你以为我乐意这样吗?每一个日夜,每时每刻我都听见他们在我身体里吵闹争斗,这样的日子同身坠炼狱有什么分别?!

  好不容易我等到了,我等到了我可以解脱的办法,而你,我最疼爱的好徒儿,居然要为了一个才认识几个月不到的人,打乱我所有计划!甚至

  她双目含血,字字如刀:

  想要杀了我。

  岐飞鸾艰难开口:竹沥是无辜的。

  我当然知道他无辜!冥昭指下用力,生生在那本就白皙的下颔处掐到惨白,恨不得生啖其肉般的恨意流淌在字里行间,可你是我的徒儿,为什么成天要向着外人?

  那我告诉你,冥昭又笑了,可此时她已撕去那副道貌岸然的皮囊,露出的是狰狞如鬼魅的真貌,我不会让他痛苦太久的,一旦修炼完成,我会亲手了结他的痛苦。这种折磨毕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

  岐飞鸾全身的血液都被点沸了,一股脑冲上百会,冥昭眼疾手快将那躁动的双手制住,锁住双腕压上她头顶。过招时岐飞鸾挣扎太过,上身竟有些被她挣得抬起来一寸,又被钳在下巴处的力道生摁下,后脑勺重重砸在四面,头脑晕眩不已,意识尽头响在耳边的,是冥昭阴冷的声音。

  所以你看,我终究还是仁慈的。

  师父

  冥昭一怔:你叫我什么?

  汩汩温热从岐飞鸾涣散的眸光中聚起,顺着眼角滑落。

  冥昭。

  冥昭:

  片刻后,她明白了。

  你这是要和我断绝师徒关系了?

  你们洞虚门为自己的贪念引来的代价,为什么要竹沥来承受?她岐飞鸾此生,再不想以洞虚门香主自居,称呼一变,算是彻底划清界限了。

  飞鸾

  岐飞鸾望着那个曾经跪在石门前七天七夜求来的师父,只余彻骨冷意:你们,无耻之极。

  一声惊雷乾坤震。

  冥昭微微抬起上身,万千浮光自她眸中破碎开来,视线在接踵而来的万雷奔涌中颤乱不已,等雷声渐止,她眸中的憧憧光影也似全部静止了。幽深晦暗,极深极沉,末了,她却又沉沉笑起来,整个身体因越来越大的笑声癫颤不已。那森寒凤眸中破开一道痕,像深渊峡谷中仰头望去的一线天光。

  纵使是亮的,却也照的人肝胆生寒。

  我的好徒儿,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岐飞鸾一阵,那眸光中似有鬼魅,影影憧憧地蔓散到她身边

  你不是问我从哪儿来吗?

  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问洞虚门第一代门主。

  我也想问问他

  究竟在哪抓了我?!!

  岐飞鸾浑身一颤,无边火海映入眼瞳,有什么东西在她耳边尖声厉啸,撕裂耳膜。

  她想躲,冥昭却不如她意,钳着她的脖子,强行摁入炼狱劫海。

  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一个手札?

  岐飞鸾连呼吸都要困难了,可思维却异常清晰起来。

  手、手札

  第二卷 ,我没记错吧?

  你为什么不仔细看看?

  丝帛为面的手札因她们方才的打斗摔落在一旁,摊开的卷轴上被闪电映亮数行:时而血脉逆流如癫似狂,时而生迹全无僵如沉尸

  不知其是生是死,抑或时生时死

  体生异腺若霓裳者,百年出一。初代门主偶得,囚于丹室,炼之。

  无名,双目浑浊若混沌初开,冥昭瞢闇

  故以冥昭唤之。

  随着一声惊雷炸响,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彻底破开。

  岐飞鸾怔怔望向她身上那人,全身的灵魂都像被人撕扯着带离自己的躯壳,她的身体好像被人劈开两半,一端烧灼在烈火之中,生疼滚烫;一端浸泡在冰川之下,刺冷冰寒。

  飞鸾,你如此心疼竹沥。

  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呢?

  冥昭轻笑声响在耳畔,岐飞鸾觉得自己怕是已经疯了。

  百年前,初代门主,那个被无休无止折磨的炉鼎,冥昭

  如果说刚才她听到洞虚门的计划,知道他们想要如何对待竹沥的时候她还只是愤怒,那么现在在她得知百年前,冥昭竟然在百年前就受到这样的折磨之后,她已经崩溃。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特殊的腺体,还是因为这种残忍的修炼之法,让冥昭存活至今,甚至还没有改变容貌。但是这种长生与美貌,但凡一个心智健全的人都不会想要拥有。

  存活百年代表什么?

  历经七任洞虚门门主,这些关于霓裳的用法,配合的药方药材都记录在册,纵使普通门徒和香主没法靠近这间书阁,但是每一任门主还是可以的。每一任门主都能通过这些资料,对囚禁在丹室的冥昭进行惨无人道的修炼。

  百年荏苒,弹指一瞬。

  但是对于冥昭来说,每一个瞬间都如死过百回。

  百年的寿命,意味着百年的折磨。

  冥昭冷笑:我来洞虚门之前的记忆,早就被他们洗的一干二净。而我的脑子里,全都是不属于我的肮脏事。

  你可以想象吗?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有自己的记忆,她没有见过天地,没有见过日月,近百年的时光都在阴冷潮湿的丹室中度过。

  善恶是什么,对于我来说根本没有这种概念。

  我所求的,是解脱。

  可是我根本死不了,他们派人监视我,变幻花样折磨我,却又想尽一切办法维持我的生命。我起初神思混沌,只知道每时每刻都是煎熬痛楚,但是后来,他收了一个徒弟。

  这个他自然指的就是手札里提到的洞虚门初代门主,也是一开始散布霓裳制造虫疫,将冥昭抓来,囚禁于丹室,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他的徒弟不老实,发现他师父每月定时会来丹室一趟之后,就试图解开师父的秘密。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了那个潜入丹室的他。

  我教唆了他,他没有让我失望,很快掌握了霓裳的秘法,杀死了他的师父,成为第二任门主。

  还记不记得刚才看的

  第一卷 ?洞虚门门主自第二代开始记载遗失,第二代至第七代门主死因不明?

  因为他们都是我杀的,这种事情发生在看不见天日的地方,就要永远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岐飞鸾木偶般的听着,听到这里嘴唇微微动了动:你,是怎么杀的他们?

  冥昭温柔道:用他们对待我的方法呀,可是他们太弱了,一次就死透了。我可是被他们绑着过滤了千百万次呐。

  岐飞鸾心魂又是一震,如弓上惊弦涤荡不已。

  吸取到的功力是精纯的,但是记忆却极易缺失,因为我对霓裳的掌控还很生疏。这些门主都是人精,也懂得防我,死也不把秘药秘方给我。我只能利用他们,让他们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获取更多的记忆。一直等到第七任门主的记忆被我吞噬,我终于找到了初代门主记忆中缺失的,能够完成记忆过滤的古方。

  药每次都是现配现用,怕我作乱,他们从不敢有留存。同时记忆残缺的问题依旧存在,苍礁珊瑚和碧岩灵蓟的云篆体我根本看不懂,也不知道从何处能寻到。但那时我已经汲取七代门主之技艺,身怀数万人精纯功力,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人能阻碍我。区区两味药材又如何为惧?我没耐心再忍受下一轮摧残,直接杀了第七代门主和他的徒弟,自己成为了洞虚门第八任门主。

  说到这里冥昭突然顿住了,岐飞鸾起初不以为意,但是后来随着身上钳制的力道渐渐松懈,冥昭两道长眉锁得越来越紧,她终于意识到事态不对。

  一滴冷汗从冥昭额角滴落上她的耳骨。

  师父!!

  冥昭:他们又来了。

  岐飞鸾:!!!

  她当然知道冥昭说的他们是谁。

  身怀七代门主之技艺,拥有七代门主之功法

  自然也饱受着七代门主的记忆折磨。

  他们的恨极深极重,对冥昭的折磨也极狠极毒。

  如七道被强行撕裂的魂魄,在她身体里厮杀咆哮,终日不安。

  冥昭已经从她身上离开,满头冷汗地瘫坐在三人高的书架下,背倚檀架,头枕万卷,却寻不到解脱之法。

  岐飞鸾缓慢起身,长时间血流不顺导致她四肢僵硬,她想要站起来走过去,忽然身子一麻,重重地跪倒在万卷书中,玉简硌着膝盖,她却浑然不觉,只怔怔地望向那个已经痛苦到蜷缩在书架下的人。

  她是洞虚门第八代门主,武功无人能及,医术冠绝古今,看似无限风光。

  却谁也不知,她是洞虚门,最深重的囚徒。

  她已经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百年来加诸在她身上的命早就不是她的命了。凡人生老病死,她的命早就不知在哪一年就应该逝去

  天地四时,万古长存;

  然而春非我春,夏非我夏。

  数之不尽的霓裳虫蛹寄居体内,

  七魂万魄载着百年痛楚压在脑中。

  无边哭嚎,厮杀,日夜纠缠折磨,挥之不去。

  历经百年,七代门主都将她当做修炼的炉鼎,每滤一遍,都是鬼门关前走一遭,恢复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就算七代门主已经尽皆身陨,她所得的,又岂能被称之为第八条命。

  所谓的第八条命,没有过往的记忆,也不会有对于将来的希冀。

  所以她才那么渴望寻求解脱,她想要真真正正的,不似行尸走肉的,活在人间。

  哪怕寿数苦短,也是脱胎换骨,如立新生。

  她布下局,寻百年一现的和自己一样的,被她自嘲为天生炉鼎的特殊体质携带者。

  引其入瓮,取为炉鼎,换来她的

  第九生。

  七魂八命九生九世

  镜头外的天奇喃喃着,和现场所有演职人员一道在心中惊叹。

  景珍从监视器区走过来,她已经不满足于在监视器里头看渝辞的表演,一路走到天奇身边。

  冥昭对岐飞鸾的感情极度亲密,又极度疏远,极好,又极坏。

  又霸气又美艳又要给人苍凉的感觉又要惊才绝艳惊鸿一瞥又要宁静淡泊又要邪魅狷狂。

  已经完全疯癫却又能正常的与人交涉,合乎逻辑。

  有绝世武功却又弱不禁风,有武功却又没武功。

  七个灵魂八条命历经九生九世受尽苦楚。

  戏里刚刚被渝辞鞮红作为道具使用的云篆玉简和观察手札里面记载的内容,就是当时渝辞那三张试镜剧本上的内容。

  景珍当时自然是抱着为难的心思去的,但又为渝辞的表演所震惊。

  鞮红曾经意气用事随口胡诌出来的人设,被景珍写到极致,被渝辞发挥到淋漓尽致。

  渝辞的冥昭,每每濒临崩溃的边缘,总是处理的十分巧妙。没有很爆发,很恐惧,她明明很复杂,有那么多魂魄那么多经历,那么痛苦崩溃。可是她的一切都是很自然而然的发生。但你就会觉得,这就是冥昭。

  她所有的一切都不太对,那种不太对的感觉,就像深海下进行的一场血腥厮杀,底下已经伏尸万千,表面上却只像染了一层红霞。万里无涛,海面如镜。

  七魂八命九生九世

  景珍看着场中的渝辞,笑着叹道:

  那可不是一句虚言。

  ***

  岐飞鸾已经泣不成声,她站了两步站不起来,忽然就发了狠,拼命捶着自己两条腿,明明只是一会功夫的软麻,却似摧毁了她内心所有的骄傲。

  她自恃武功高强,世间无有几人能为对手,却在这一刻崩溃如决堤。

  她恨冥昭孤零零地在百年时光中遭受苦难,而自己却连此刻想要走过去抱一抱她都做不到。

  飞鸾

  冥昭的声音将她从无边自责中拉出来,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是冥昭憔悴的面颜。她的容貌一直都是极美的,惨淡天光自书阁四面八方泄入,映在她惨白面容上,那人仿佛都是透明的,眨眼便会羽化散尽。

  师父。她喑哑的声音颤抖着,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对着她师父重重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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