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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3)

  鞮红认认真真地听着,这些话从来没人对她讲过,从小到大投注在她身上的永远都是或歆羡或嫉恨的目光,真言假意都裹了层糖霜,一口下去糖衣还没化就全进了腹中,也没时间细细品嚼。舅舅的话真实地近乎于残酷,却声声入耳,字字扣心。

  一个人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起跑线也各不相同,外人看着光鲜华丽,也只有剥掉那层衣冠,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每天汇入卡里的钱是家里传给我的份额,掌管的公司是直系长辈和聘请的人才帮我扶着的,至于那些人脉,交际圈,都是因为我的出身才拥有的。你舅丈呢,科研精英,年轻有为,什么都是靠自己拼杀出来的,他虽然拥有的东西比起我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但是他走到哪里都是被哄抢的人才,就算有朝一日被扒到只剩一副骨头,他也能靠自己夺回来。

  而我一旦离了鞮家,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可是舅丈是真的也喜欢你。鞮红从来没有见过舅舅这么落寞的模样,连忙安抚。当年舅舅被赶出家族的事她没有太多记忆,印象最深的是母亲冒着大雪开车送舅舅去前往洛阳的车站,然后回到家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哭了一整晚。

  那是另一回事了。

  是否互相爱慕,和是否能坦然与之相配从来都不能一概而论。舅舅叹了口气,语调渐转轻松,不过现在也好了,我自己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店也开得还算不错,能不能做出成绩由不得我们自己,但是有没有认真地去做,去努力,是我们自己可以决定的。

  听起来你喜欢的女孩子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你既然想追,就不要害怕,不要退缩,努力做到能与她相配的程度,到那个时候你才敢毫无顾忌的站在她面前,坦坦荡荡地把你的心意告诉她。

  挂了电话之后鞮红一个人坐了很久。

  待雄鸡唱白,天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泄入,她起身踩上拖鞋朝窗户那边走。拖鞋是她专门去定制的,价格高达四位数,料子很好也很舒适,光脚踩在上面每一步都像踏在云巅。她从小就享受着这些,她庆幸自己在还能享受这些的时候有了喜欢的人,现在努力,至少不用愁得太多,不会像舅舅曾经那样,一个人异乡孤苦,怀着不敢言不敢诉的爱意从零开始。

  但是舅舅也有比她幸运太多的地方,他喜欢的人早在他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了他,没让他苦太久就将他带回了家。

  而自己又该等多久呢?

  窗帘拉开,明朗天光映亮山河画卷展开在鞮红眼前,晨雾散尽前路清晰可见,她靠着窗子坐下来,打开搁置许久的剧本,把这阵子反复卡机的几场用灌了彩墨的钢笔标出一字一句默了起来。

  ***

  渝辞姐。小谈把领到的盒饭在边上放好,又把煲好的营养汤打开放凉,做完这一切搬了把椅子在渝辞身边坐下,帮渝辞把翻开的剧本举到跟前。

  渝辞就着他的手看词,抬头道了声谢。

  应该的!小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好几星期了,渝辞姐你还是这么客气哈哈。

  渝辞笑笑,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你最近有和鞮红发生什么事吗?

  小谈懵了一下:和鞮红老师?没有啊是有什么问题吗?

  渝辞道:哦没什么,我随便问问的。

  哈哈这样啊,小谈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鞮红老师很漂亮啊,真人比电视里还好看。

  渝辞笑意敛了些,点点头说道:是啊,见到她的人都会很喜欢她吧。

  随口与小谈又说了几句,便认真看剧本了。

  ***

  鞮红懒洋洋地从房车里醒来,问一旁玩手机的小嫒:导演还没叫我啊?

  小嫒点开微信看了眼:昂,还在磨天奇和群英的戏,姐你再睡会儿吧。

  嗯,不睡了。鞮红挣扎着爬起来,剧本再给我下,我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练练。

  小嫒把剧本递过去时顺带看了眼一身劲装可毫无精神气的鞮红,不禁问道:姐你昨晚干啥了?困成这样

  别看鞮红给渝辞应援的时候房车一辆辆不要钱似的往剧组里塞,其实她自己进组很少用到房车。即便房车已经成了诸多艺人进组后的标配,但是鞮红还是一辆轻便保姆车进出来去,原因无他,对于一个长时间得过且过,迟到早退毫不敬业的人来说,根本不需要罢辽。累了直接回酒店,用得着什么房车。

  但是这回不一样了,自打鞮红决定要拼命努力争取有一日达到渝辞的高度达不到也起码不要仰视地太辛苦,她立时就近搞了辆房车过来,决定在把自己磕死之前能在演戏这条路上多走一点。

  忽然小嫒的手机响了,小嫒看了眼把电话接起来,十分熟稔的口吻:啊小谈~怎么啦什么事呀?

  鞮红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啊?现在嘛?这么突然,那方不方便呀,我帮你弄个斜坡。小嫒挂了电话就去找遥控器,一边鞮红终于忍不住问道。

  怎么了?

  啊是小谈,渝辞姐过来了。姐,你把那个放斜坡的遥控器放哪里了?

  听到渝辞要来,哪里还用她找,鞮红已经一个箭步窜出去按下遥控器,帮着小谈一块把渝辞的轮椅往上抬了。结果抬到一半忽然顿住,差点没把渝辞摔下去造成二次骨折。

  众人都盯着她看,淡定如渝辞都有些惊魂未定。

  鞮红深吸一口气,在渝辞找我必须得接待啊!和卧槽这要是被代拍拍下来岂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两者间天人交战,最终她大手一挥,道:坐轮椅上来太危险了,我下去!

  小嫒眨眨眼睛,不解道:可是姐,外面哪有咱车上暖啊?

  鞮红眉头一跳,转过脸很艰难地扯出一个笑:你说的真有道理。

  小嫒很不好意思的自夸道:嘿嘿,也是跟姐学的,姐细腻。

  鞮红扶额。

  于是纠结到最后,鞮红特意拉着小嫒的手,下车绕着房车转了一圈,同时让小谈拿自己手机拍了几张四人同时上车的证据,万事俱备后才把车门关上。

  小谈在三个女生当中坐立不安,最后找了个借口先溜了,留三人在房车里面面相觑。

  小嫒想溜,被鞮红一把拽回来,最后只得一个人默默找了个房间蹲着,把场地留给鞮红和渝辞二人。

  渝辞看着鞮红手忙脚乱给自己泡茶,忽然开口:鞮红。

  泡着茶的鞮红差点把自己的手也泡了,有些仓皇地擦掉溅出杯子的水迹,问道:嗳,怎么了?

  你渝辞斟酌着措辞,小谈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导致你对他有些看法?

  哈?鞮红闻言立时转过身来,为什么这么问?

  渝辞道:就是觉得有时候你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鞮红脑中咯噔一声,心想这渝辞的眼睛也太毒了吧!连忙慌里慌张转回去,掩饰道:我对他能有什么看法?八竿子打不到也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却不由吐槽:不仅有看法,看法还可大了!每次眼睁睁看着小谈把渝辞的轮椅推走,总有种亲手把女儿嫁出去的感觉,生气!难受!一想到以后很有可能会看着渝辞这样背对自己走向幸福,而自己能做的只有站在背后望着,就跟要死了一样难受!!

  不过渝辞却信了,她笑道:可能是我多心了,最近戏很难,我也有些过于紧张了。

  诶?鞮红睁大眼睛不可思议,你也会紧张吗?

  在演戏这方面,渝辞可以说是优等生的存在,至少在自己面前,渝辞永远都是游刃有余的,好像什么戏份都难不倒她。她这阵子不是很敢,也不是很想去请教渝辞,所以对渝辞在演戏上的关注不如往常那样多,但时不时也会以渝辞为榜样来激励自己,如果是渝辞来演岐飞鸾的话,会怎么怎么演,但没想到渝辞对于冥昭的戏份,竟然也会觉得难,也会产生紧张这样的情绪。

  大概是房车比较封闭,加上手机里存了可以破解谣言的照片,这段时间少有的安全感棉花似的往她那颗于风雨飘摇中涤荡多日的心脏上层层包裹起来,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我一直以为你演冥昭还挺顺的。

  鞮红在泡好的茶里插上吸管,放到渝辞手边凉着。放好了又觉得不妥,怕渝辞想喝不好意思开口,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想喝就和我说,我喂你。

  说完鞮红恨不得把脸埋到车轮底下去,什么暧昧尴尬的台词啊这!她说了什么啊天!

  渝辞也愣了一下,脱口就接道:现在想喝。

  哦?哦!鞮红按捺着内心的激动,捧起茶盏端到渝辞跟前的时候两人都静止了一下,黑色缎带绑缚好的箭袖衬着雪白的茶盏碰撞出一种难言的飒气,茶烟袅袅氤氲上渝辞垂落颊前不能自理的发丝,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暧昧难言。

  距离,有些远了。渝辞说完就抿住唇,身体受限她只能把视线错开。

  鞮红像是才回过神来,连忙给渝辞递上去,却又在对方将将含住吸管的瞬间收了回来。几滴茶汤溅上渝辞初雪似的面颊,她完全没料到喝口茶还能是这种走向,凤目微微睁大,不明就里的看向始作俑者。

  鞮红有一阵没见渝辞了,这会儿又是这样生动的表情,险些就没把?持住,连忙把茶盏放到一边去,收回手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像个犯了错的学生似的耷拉着脑袋。

  刚泡好,烫,烫的。

  渝辞点点头,很轻的嗯了声,几滴茶汤还沾在她形状姣好的唇边,在车灯下微微闪着水光。

  气氛再一次陷入尴尬,鞮红新如擂鼓,觉得自己反正都已经确定好路线了,要不最近就稍微放纵自己一下,不不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要不是渝辞就坐在面前鞮红早就一个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什么放纵用词这么粗鄙,科学点讲应该叫脱敏疗法,意思就是这几天就让自己多接触接触她,省得一见面就犯浑唐突美人。

  呸呸呸又是哪个阴沟里学来的浪荡话。

  这边鞮红还在自我唾弃,渝辞终于开了口:冥昭其实也挺难的,我这几天都在自己琢磨,导演也很严格。

  嗯嗯?鞮红才反应过来渝辞居然是在跟她诉苦,是诉苦吗?

  于是她跟个傻子似的附和道:啊对,冥昭毕竟和我们真实生活离得太远了,哪里有这样惨的人嘛。

  渝辞道:嗯,岐飞鸾也挺难的。

  于是鞮红继续跟个傻子似的附和:啊对,岐飞鸾,这个洞虚门七十二香主之首,感觉经历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一样。

  还在恍惚状态中的鞮红没有发现渝辞已经渐渐把话题往她身上引,脑子里还回荡着渝辞怎么会跟自己诉苦这个问题。

  所以呢,渝辞叹了口气,只能把话挑明,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可以和我说一说吗?

  啊?鞮红下意识就想说,我喜欢你可我还没有准备好和你表白,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呢?当然严重睡眠不足的身体还没有完全进入脑残模式,在崩坏的最后关头理智终于占据了上风。

  她也终于发现,今天的渝辞好像比从前柔和很多,可能是受了伤的缘故,从前冷利的锋芒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淡淡的柔光像温和的晨曦般笼罩着。

  把自己最近琢磨不透的几个问题讲了一下,渝辞听完思索了一会儿道:主要问题应该是出现在情绪断层上。

  啊?鞮红心道这是哪门子术语,什么意思呀?

  渝辞道:你的情绪是断的,和这场戏前后的剧情连接不到一起。

  影视作品的拍摄和话剧不同,之所以演员演完话剧会觉得酣畅淋漓,是因为话剧一幕接着一幕按照剧情来走,每一遍都会催生出不一样的灵感,但是每一场主线都是连贯着的,这样演员的情绪不会中断,就好像亲身进入那个故事中的世界,替那个角色活了一回。

  影视作品则因为各种原因,通常不会按照主线剧情的顺序来拍摄,可能上一场刚演完生离死别,下一场演的初见,上一场你死我亡争锋相对,下一场恩爱缠绵生死相许。

  电影是镜头的艺术,是无数碎片拼成的一曲荡气回肠,而身为演员,就是将每个碎片串联在一起的那根主线。

  你要做的就是把一个个的碎片接在一起,渝辞道,但如果你自己的气都是断的,是不知所云,独立在那条线以外的,你演出来的戏会好看吗?

  鞮红感觉有什么纠结了很久的东西破开一个口,然后摧枯拉朽般瓦解开来。

  所以我

  所以你不能只看你正在演的那段,你得把前后剧情全部串联到一起,在按照顺序推出你要演的那段需要怎样的情感,那时你出来的东西才是饱满充沛的。渝辞帮她总结道。

  看着鞮红茅塞顿开的模样,渝辞总算舒出口气。这阵子她能明显感觉到鞮红进入了瓶颈期,她本来一直等着对方拿着剧本来找自己开导,却没想到这回鞮红居然打算硬磕,自己明明已经借很多机会靠近她,比如早上让小谈把自己带到化妆间里头等着,晚上又陪到鞮红下戏一起回酒店,可对方却一点要开口的迹象都没有。

  不仅如此,居然还有意无意开始躲着自己。渝辞很不解,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才导致这种情况,但是因为两人的关系里鞮红都是比较主动的一方,久而久之她也不知道自己除了尽可能多地找机会待在一起还能做点什么,这才等了这么久都没有下文。

  原本下定主意给鞮红打了个语音通话,想要在电话里把事情说清楚,却又担心电话里说不清楚,几经犹豫还是放弃了直接大晚上跑到鞮红房间里当面谈的打算,改为发了个视频通话邀请。

  可对方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接,这回就连渝辞也不知该怎么办了。这才让小谈推着在第二天开工后,在人家房车外头堵着。

  那我,那我赶紧把剧情再顺一遍吧!鞮红抱来剧本,刷刷翻过两页,我应该从,从竹沥和岐飞鸾开始意识到云篆天书问题的时候开始吧。

  嗯,渝辞道:我帮你一起。

  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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