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她吃痛回头,就看见一个清俊的高瘦青年似笑非笑看她:“你是哪个宫里的人,怎么走到这处来?”
说完目光在她身上扫了片刻,觉着她不像侍卫,打扮也不是太监模样,一时好了奇:“或者你是哪位武官的孩子吗?”
苏皎月看着眼前年纪不大的四皇子,方才在席上她见过他,他一直垂着头用膳,对周遭漠不关心,想来是没看见她。
倒也罢,认出来才不好,苏皎月便道:“我随父亲来的,适才迷了路,便找不着父亲了……”
四皇子听完这话就笑:“你看上去模样秀气,没想到竟是个糊涂人,你父亲定是早就去狩猎了。”
他笑起来多了几分年少的捉狭,苏皎月自然放下防备,拱手道:“原来如此,多谢四殿下。”
宋景瑜摆手:“我借你匹马,你此刻去追,也是能追的上的。”
苏皎月一愣,有些失笑,她没想过去跟上大部队,再者她也不会骑马,不过四处看看解闷罢了。
宋景瑜看她打扮又摇摇头:“你怎的没有盔甲,弓箭无眼,若是受了伤,你父亲定是会担心的。”
说完他便想吩咐宫人去拿他的盔甲来,苏皎月连忙拉住他:“殿下折煞小人了,既追不上父亲倒罢了,我在营帐里等他回来就是。”
宋景瑜以为他故作客套,就又重重拍上他肩:“我成日里待在宫里,也没几个朋友,今日你我既然碰上了,也算是个缘分,以后还能在一起饮酒吟诗……对了,你叫什么?”
苏皎月哭笑不得,他看着就小,定是刚刚成年,却想着同她饮酒了,她想了想便说:“小人出生卑微,殿下实在抬举小人了。”
宋景瑜皱眉,不禁有些嫌弃他:“你父亲是武官,你倒一副文人做派,这般扭捏!”
这四皇子似乎很不喜文人,可她不是扭捏,她当真不会骑马,林子里飞禽走兽,暗箭齐发,保不准丢了命都没人瞧见!
苏皎月便说:“四殿下也要去狩猎,可莫因小人坏了兴致,碧空如洗,愿殿下满载而归,小人就先告退,不耽搁殿下了。”
“无妨。”宋景瑜扯着她衣袖,走过来拦住她去路,又叫人牵了马来,“这样,你同我一起,我带你过去。”
苏皎月是真不想去,这四皇子怎生的这般固执,她又拱了拱手,这次摇头摇的很是坚决:“殿下好意,容小人在此等候便是。”
宋景瑜看他频频拒绝,年少心火旺,心里不痛快起来,以为他是害怕,干脆走上前扶着他腰想送他上去,苏皎月当然不肯,站在原地稳如苍松。可宋景瑜自小娇生惯养,打定主意决不回头,于是直接抱起他放上马。
重量一落在手里他就一愣,没想到眼前瘦弱的男孩竟真的这般轻。
苏皎月被逼上了马却不敢乱动,慌忙抓紧了缰绳,这是她第一次骑马,一点经验也没有。
随后宋景瑜也上了马,双手围住她细腰拽住缰绳,叫了句“驾!”,马头微微往后扬了扬,这才迈出了步子。
这马速度很快,没走几步就跑起来,以至于她未来得及听清后头宫人在急急唤些什么。
宋景瑜一直喊着“驾!”,苏皎月第一次骑马,被风晃得睁不开眼,身子随之颠簸,也看不清到了哪里了,周围除了树木还是树木。
似乎跑了很久,她终于感觉到马的步子顿住了,睁开眼还没来得及适应环境,腰部忽然受力,被人重重一推,整个人竟直直向地上摔去!
落地之时,苏皎月还在想,幸得地上落叶堆积,没摔多痛,青紫肯定是有了,这倒不是大碍,不过脚踝处缓缓传来刺痛感,定是扭着了。
宋景瑜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看她一身狼狈,发丝微乱,就一改最初明朗的笑脸,目色森冷,有种不符他年纪的凌厉,他沉声道:“这处猎物是最多,愿太子妃能满载而归。”
他拽住缰绳在她面前走了几步,又停下冷笑:“忘记说了,父皇午膳时兴起,多饮了几杯酒,此时正昏昏欲睡,下午的狩猎怕是取消了。”
说完不再理她,双腿用劲夹了夹马腹,扬长而去。
……
苏皎月坐在地上,提起脚踝揉了揉,真是扭着了,一碰就痛,好不容易撑着棵树站起身,就看到周围一片死寂,荒无人烟,终于忍不住叹气:
这四皇子真不是盏省油的灯。
她撑着大树缓缓走了几步,脚痛难忍,方才他一直邀她上马她是觉着不对了,可想着他年纪尚轻,神情又无害,没想到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苏皎月闭了闭眼,尽量告诉自己放轻松,慢慢走着,她失踪了,就算皇上注意不到,宫人们至少能发现,宋景年带她出来,若不将她完完整整带回去,皇祖母定会生气,就冲这一点,他也应该不会不管她。
还有,既然宋景年不是去狩猎了,那他何故出去了许久都未回营帐里来?
地上落叶平铺,碎石杂乱无章,苏皎月一步一顿,细小石块尖部向上,她没注意,后脚踩上去,身子瞬间虚晃,没扶稳大树,又重重倒下了。
扑起落叶一层灰,苏皎月被呛得咳了几声,林子里太过安静,连咳嗽都有了回声,格外响亮却又绵长。
苏皎月坐在地上,听到远处飞禽叫了几声给她回应,有些刺耳。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天色就会暗下来了,林子里树木生的茂盛,挡着大片蔚蓝天空。
光线昏暗,到处是树影摇曳。其实她心里没什么底。
此刻静下心来想,四皇子应该早就认出她了,却句句诱哄,引得她上了马……不对,或许最开始给她指路那宫人,就是他安排的人?
可他又如何知道她会出了营帐四处走走?
苏皎月背脊有些发凉,她以为这是皇家围场,一般人进不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这才放心大胆地逛。
哪里会想到,自己人真的要害自己人。
她又想起方才四皇子看她的眼神,冷冽带着恨意,她一深宫妇人,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犯不着他起了杀心。
林子深处传来嚎叫,似狼似豹,声声不息,苏皎月心里一惊。
他莫不是想借由她将宋景年引了出来,然后对他下手?
嚎叫声开始逼近,到处是树木,林子把这叫声笼在其中,一遍又一遍回响。
苏皎月心底泛起冷意,手撑着地慢慢往后挪动着,背靠在一棵大树上,这样多少能给她挡去些背后的威胁。
若他的目的真是宋景年,她倒有些不希望他过来了。她本身就是已死之人,鬼门关坦坦荡荡闯过一回,阴差阳错来了这里,宋景年虽对她忽冷忽热,可确实未害过她,时不时还关心她几句,最近这些天还亲自给她准备汤药补身子……
若是宋景年真因为过来救她而被害,这人情她倒是怎么还都还不清了。
背上树皮生硬,表面沟壑纵横,她穿的薄,磨地背疼。苏皎月皱了眉,这身子养尊处优惯了,当真是吃不了一点苦。
光晕斑驳,此刻距离她失踪还不到半个时辰,她不知道营帐里头怎么样了,一个人静下来最是难捱,又冷又怕,她怕的倒不是死,而是不知会怎么死,若是被走兽撕咬,倒是难为原身这么漂亮的身子了。
苏皎月叹了口气,上一世死的时候她心灰意冷,感觉不到痛,这一世活得较为轻松,想到就要死了,真真心不甘情不愿。
……
营帐里
宋景年刚从皇上那处回来,他酒劲上头,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子丰功伟绩,战功赫赫,现在乏了歇下了,这才放了他回来。
进了营帐他就习惯性去看桌旁,苏皎月一般坐在那里看书,此刻书本整齐放好,却是空无一人。
宋景年愣了愣,叫了外头的宫人进来,还没等他问话,那宫人就哆嗦着跪下了:“殿下,娘娘适才出去了,不叫奴才们跟着……”
宋景年心头没来由一慌:“她出去有多久了?”
那宫人咽了口唾沫,却是不敢说,娘娘已经出去半个多时辰了,他方才和另个宫人也出去找了一圈都未找着。
宋景年见他久久不说话就动了怒,他身旁宫人忙道:“还不快说!若是娘娘出了事,你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那宫人忙扣头求饶:“娘娘、娘娘出去有半个时辰了,奴才们想着殿下也在外头……这才、才没拦着,求殿下饶命啊!”
宋景年根本懒得理他,大步出了营帐就吩咐外头候着的侍卫跟上,自己也立刻上了马就出了围栏。
几个武官从那头走来,就看见太子急急上马去了林子,又有几个侍卫行色匆匆,拦下一个问了才知是太子妃失踪了。
武官们也惊住了,原来适才太子殿下身边那位是太子妃,几个人来不及多想,也赶忙吩咐人牵了马来……一时间围场消息传了开来,众人纷纷去了林子里找人。
……
苏皎月悠悠转醒。
林子里格外冷清,临近傍晚,有风乍起,吹得枝丫晃动,飒飒作响。
她竟然睡着了。
入目全是树,将她裹的严严实实,苏皎月伸手碰了碰脚踝,还是痛……方才睡熟,她差点以为,她已经回到营帐了。
屁股坐的有些麻了,她撑着落叶起身,脚也麻,晃晃悠悠站稳了,一抬眼差点被吓得跌回到地上――
靠背的大树后面,一团黄白相间,气势威猛,牙齿锋利张着血盆大口的……
不是猛虎是什么!
苏皎月撑着大树的手微微发抖,白虎离她不过两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过来了,现在正对着她怒目圆睁。
苏皎月背上瞬间浸满了汗,第一次跟猛虎如此面对着面,以前不是没看见过老虎伤人画面,皆是鲜血淋漓,入目惊心。
更何况,有一只就有一窝。
一想到暗处可能有数十只这般模样的老虎在蠢蠢欲动,想到待会自己就是它们嘴里的美味佳肴……苏皎月心底忽然漫出绝望来。
那老虎身子足够高大健壮,她在它面前仿若小小人偶一般,它一双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额间的“王”字熠熠生辉。
苏皎月再经历两世也只是个柔弱女子,精神上再强大实际力量却也薄弱,再者她现在早已是方寸大乱,大敌当前,她没有丝毫办法。
那老虎许是觉察出她的惧意,晃了晃头,缓缓俯下.身趴下了,然后就那么定定看她。
苏皎月手心里全是汗,她微微收紧了,开始慢慢后退。
脚还痛着,此刻却也不算什么了,她根本注意不到脚痛,只管一步步后退着。
就算活着走不出林子,也至少不要是这种死法。
还未退出五步,树叶在她脚下碾碎,老虎看到她动作,也悠悠站起了身。
苏皎月倏地停下。
老虎也霎时停下。
她一愣,一人一虎在林中对视着。
苏皎月忽然觉得,它似乎是在磨她的耐性,老虎爱在黄昏捕食,先是隐藏在暗处,然后步步逼近,到了跟前,一般前爪会先往下一按,身子后倾,然后直直扑上猎物。
方才她睡觉的时候,这老虎就在慢慢靠近她,现在看她醒了,知她跑不掉,就想看着她垂死挣扎,折腾够了,再将其吞之入腹。
食物链顶端上的生物都似这般,不直接杀了你,而是将你逼的崩溃了,再来动手,就毫不费力气。
老虎是这样,四皇子也是这样。
苏皎月捏紧了手心,看向一旁她靠过的那棵大树,心里鼓了鼓气,倒不如一头撞上去,先死透了,老虎喜欢捕食生物,死的倒没什么兴趣了。
兴许还能给她留个全尸。
打定主意,苏皎月闭了闭眼,压下怅惘,右脚往后动了动,蓄了力气,脚后跟微抬,正要起跑――
忽然!一阵劲风自背后席卷而来,只听的“嗖”一声,片刻之间,眼前全黑,先前庞然大物在她面前岿然倒下。
苏皎月一顿,老虎倒下掀起一层灰,直往人鼻间眼底灌,她顿时被呛着睁不开眼,身上积的灰也快有一层了。
此刻头发凌乱,衣衫褴褛,污手垢面……命是保住了,自己倒开始嫌弃起自己来。
尘埃落地,苏皎月也看清了,那老虎头插着一支箭,似乎用劲很足,那箭深深嵌在里面,老虎眼睛还睁着,温热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淌。
苏皎月这才松下一口气,又往后退了几步,以防它再突然站起。
周身安全了,她就听到背后有人渐渐走近的声音,步子很急很重,稳稳踩在落叶上,气息很熟悉,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