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嵩也登时怔住,“怎么了?”
“万安公主。”萧燕绥眨了眨眼睛,就说了这么四个字。
萧嵩却是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睁大了眼睛,一眼不眨的瞅着自家孙女,一时间,心中飞快的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第32章
萧燕绥本就有意要诈自家祖父萧嵩一下, 这会儿,看见了萧嵩的反应, 也算是完全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
挑了挑眉, 萧燕绥乖巧的坐在马车上,抱着膝盖冲着萧嵩笑了笑,却打死不肯再说话了, 她这副反应,反而把萧嵩给弄得越发心里没底起来。
至于萧恒,本就不清楚此前万安公主的事情,这会儿,妹妹突然只说出来了万安公主的名字, 对于萧恒而言,显然就是要说起刚刚发生的事情而已, 自然不足为奇, 反倒是萧嵩这般反应,才让萧恒有些困惑不解起来。
一时间,萧恒也不想直接同萧嵩说他和妹妹碰巧听到的事情了,反而是, 萧恒更想弄清楚,为何祖父听到万安公主的名字, 竟然是这般反应……
“阿翁?”萧恒看向萧嵩, 直言不讳道:“我和妹妹本来有事要同你说,你可是还有其他话要讲?”
“这个……”萧嵩面露迟疑之色,他也在仔细的打量着自家的孙儿和孙女, 心中也是难以确定,萧燕绥和萧恒到底已经知道了多少,毕竟,萧燕绥刚刚那么一开口,便直接把萧嵩给误导成了,他们两个已经知晓了此前西明寺的事情乃是万安公主所为,偏偏,万安公主身份非同一般,以至于,那件事就这么压了下来。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朱雀大街上,此时,日暮黄昏,天色渐暗。
马车里的祖孙三人皆是沉默,耳畔仿佛也只有马蹄声声,以及车轮滚压时发出的声响。
――要不怎么说呢,这些位高权重者,就是平白无故都要想的比旁人多几分。
饶是萧燕绥,之前开口的时候也没想到,萧嵩竟然会当真。
只不过,心中好笑的萧燕绥自然是乐见其成,毕竟,她虽然已经确信,自己发现的就是真相,但是,对于万安公主此人,萧燕绥自己的了解却也是知之甚少,必然比不上说不定早就见识了不少皇室秘辛的萧嵩。念及此处,萧燕绥也就表现得愈发悠然,她甚至还有闲心轻轻的撩开了一点马车的帘子,悠闲的向外探头望了望。
此时天色已晚,诸多坊市的小贩生意人自然也都早早的收摊回家,萧燕绥抬头望去,长长的朱雀大街上,裴氏、贺氏、新昌公主几人的马车都在前面,更远的地方,似乎还有别的府上的马车。夜色中,仿佛也只剩下了这么几辆马车,朝着各自的方向急驶而去。
萧嵩看看悠然自得的萧燕绥,再看看笑得略带几分困惑、却端的是温文尔雅、世家风流的长孙,末了,终于是轻轻的叹了口气,直接开口问道:“你们两个,是如何知道,此事背后乃是万安公主所为的?”
到了此时,萧恒才微微一怔,猛然间意识到,祖父萧嵩所说的事情,同他和妹妹想要告诉祖父的,似乎并不是一件事。
一时间,萧恒的心思百转千回,看向依旧一副漫不经心模样的妹妹,还有她之前那显然意有所指的“万安公主”四个字,虽然顿时心中恍然,可是,妹妹究竟所指为何这个问题,却也让萧恒的心里有了更多的困惑。只不过,如今都把祖父萧嵩给蒙过去了,萧恒肯定不会这会儿掉链子再被萧嵩揪出来就是了,至于真相,他倒是可以回头再去问萧燕绥。毕竟,萧恒觉得,有些问题去问自己的亲妹妹,总要比从老谋深算的祖父那里套要容易得多……
萧燕绥眨了眨眼睛,反正萧恒也不会去求证,她当然不会说出自己的推理过程,毕竟,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而言,那个思考的过程实在是过于缜密了些,于是,萧燕绥干脆就开始一本正经的信口胡诌道:“我从哥哥那里得知,道远和尚有很大的嫌疑,而那一日,道远和尚,同万安公主却是关系十分亲近的。”
“就这么一些?”萧嵩有些不信。
萧燕绥继续道:“前几日,我从阿娘那里拿了几块香皂送去给新昌公主,然后,碰巧聊起了西明寺的事情,公主告诉我,万安公主早就知道阿娘会在那日前去西明寺,万安公主也是特意选在了那日同道远和尚谈经论道,刚好方便能和新昌公主说些话。”
萧嵩点了点头,此前,他也考虑过道远和尚在那间迷晕了人的禅房里面的布置,究竟是一时,还是一直的问题,不过,如果万安公主之前就得知了裴氏等人的行踪,如此一来,有什么设计布置,只要应付完当天便足矣了。
“继续?”萧嵩看着自家的小孙女。
萧燕绥眨了眨眼睛,“然后,然后就是刚刚了,万安公主看我的眼神好可怕……”
萧嵩顿时眯起了眼睛,“刚刚中秋宴上?”
“嗯。”萧燕绥点了点头。
萧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此来说的话,萧燕绥会突然的怀疑到万安公主头上,倒是就说得过去了。毕竟,小孩子的善恶观十分简单直白,有人对我不好,那么,那个人就是坏人。如果说,今日在中秋宴上万安公主尚且对萧燕绥虎视眈眈,那么,萧燕绥有什么不好的怀疑猜测,自然第一时间就往万安公主身上放,这也算是人之常情了。
萧恒偷偷的戳了自家妹妹一下。
萧燕绥直接伸手按住了萧恒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
萧恒笑笑,却并不多说什么,打算等回家之后,再和萧燕绥问清楚。
然而,听了萧燕绥的话语之后,萧嵩却是直接看向了萧恒。
虽然,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前面那些似是而非的理由,便已经足够她去坚信一件事了,可是,对于萧恒,萧嵩却觉得,他萧家的嫡长孙,想来并非这么单纯好哄。
“……”被萧嵩盯着,萧恒眨了下眼睛,却忍不住的弯了弯嘴角,直接笑了出来。
萧嵩登时瞪了他一眼。
萧恒这才收起笑容来,一手搭在萧燕绥的肩膀上,亲昵的搂着自家妹妹,然后才稍稍正色,直接将自己此前绘制了西明寺的地图,然后在上面详细标注了每件事发生的时间和可能的路程范围,进而有所推测的事情和盘托出,当然,萧恒并没有提及,萧燕绥才是想出了这么个办法的人。
等到萧恒也交了底,萧嵩才算是微微颔首,略微沉吟道:“难怪你们两个会怀疑上万安公主。”两边的疑点加起来,的确足够他们去怀疑一位此前并无关联的公主了。
萧嵩本来只是心生感慨,哪里想到,此前根本不知此事的萧恒却是顿时心生震惊,骤然得知,此前萧燕绥受伤,竟然真的是万安公主所为,萧恒的脸色,也凝重许多,如今,也只不过强自按捺住自己震惊的心情罢了。
就这么被自家孙子、孙女联手给唬住了的萧嵩则是轻轻叹了口气,深深的看了萧燕绥和萧恒一眼,直接道:“此前,我并不与你们说这件事,也是觉得,此事涉及到万安公主,又有圣人亲自出面,一时之间,怕是不好善了。”
萧恒低低的笑了一声,眼睛里却不带丝毫的笑意,他看了依旧悠然自得的萧燕绥一眼,轻描淡写道:“阿翁觉得,此事如今就算是善了了?”
萧嵩瞥了萧恒一眼,淡淡道:“想要对付一位深受宠爱的公主,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除了谋朝篡位这等大事,也从来没有哪位公主,是会因为一件事就被人打倒的。”
“……”萧恒嘴唇动了动,却依然还是选择了闭嘴,他知道,萧嵩所说,必然不假。玄宗在继位之前,曾经经历过的安乐公主和韦后,以及随后的太平公主专权,无不说明了这一点。
更何况,皇室更迭,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对于皇室早年的这些风雨,以萧嵩的年纪,自然也都有所耳闻,更遑论,当时萧嵩身为河西节度使,乃是封疆大吏,便是他那会儿人不在长安城中,这种朝中要事,自然也会一直关注着……
“唔……”萧燕绥突然抬起头来看向祖父萧嵩,比起萧恒直接想到了更多大局上的东西,他这句话的意思,听在萧燕绥的耳朵里,她最关注的一点,却是,“阿翁是要我暂且收手,然后等吗?”
萧嵩并未直言,只是轻声道:“如果你的对手是一位公主,那么,你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怎样才能让她不得不去承受自己犯下的罪名。一点小事,是动摇不了一位公主的地位的。”
萧燕绥却是轻轻的笑了一声,这么说的话,安乐公主和太平公主,就是最好的两个例子了。
韦后掌权之时,安乐公主再怎么嚣张,依然安然无恙,韦后之乱,玄宗和太平公主联手,方才置安乐公主于死地。太平公主也是,只有深深厌弃她的玄宗继位之后,这位曾经大权在握的公主,方才陷入了必死之局。
当然了,比起那两位心在朝堂、曾经大权揽握的公主,万安公主的格局就小了太多,她也就只会背地里害人,然后,凭借玄宗的宠爱包庇摆脱罪名罢了。并且,就是这样,万安公主私下里不还是被玄宗禁足了一段时间?她唯一保住的,也就只有她的脸面,暂时没有被扒下来,只不过这个,也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萧燕绥的心中闪过了几个念头,忍不住又有些遗憾,可惜今天万安公主动了伤人的念头的时候,却根本没有执行的可能,否则的话,萧燕绥便是绞尽脑汁,说什么也得帮她把兴庆宫给炸了,啧……
看到萧燕绥鼓着一张白嫩可爱的包子脸,靠在兄长萧恒的身上不吭声了,萧嵩还只道是自己暂时把小孙女给劝住了,哪里知道她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多少个危险的念头了。
萧嵩伸手,轻轻的摸了摸萧燕绥的头,又看了看仿佛从刚刚开始就陷入沉思的萧恒,想起今日萧燕绥在玄宗面前依然丝毫不动声色的模样,一边忍不住的在心中感慨,后生可畏,一边还忍不住的露出了一点笑容――再怎么后生可畏,这也是他萧家的人啊!
萧嵩安抚好手足之情颇深的孙女和孙子之后,这才慢条斯理道:“万安公主一事,六娘莫要心急。阿翁说过,此事早晚,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着急。”萧燕绥却干脆的摇了摇头,之前,她甚至都没想到要把自己发现了真相的事情告诉家人,还是今日中秋宫宴上,突然意识到,万安公主这根本就是反社会人格,杀伤力绝对不止西明寺一事所展现的那么一丁点之后,萧燕绥才又改了主意的。
――对于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得罪过她的疯子,越是瞒着,就越是容易给她可乘之机,还不如早些告知父母长辈,一家人心里有数,才不至于莫名其妙的就被人害了去。
萧燕绥窝在座位上挑了挑眉,没吭声,只是伸出细嫩的手指,轻轻的戳了戳旁边的兄长萧恒。
萧恒一扭头,也忍不住的挑眉笑道:“你不说了?”
“那我说啦?”萧燕绥无辜的同他对视。
萧嵩看着这兄妹两个打哑谜,心里瞬间就是一突突。
萧燕绥和萧恒这个反应,明显是还有事情要说。再一想到,萧恒之前抱着萧燕绥上了自己的马车,明显也是因为此故,就连提及万安公主的时候,萧恒的眼中似乎也有一刹那的惊愕之色……
之前那会儿,萧嵩只当是自己这个孙子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直接把事情摊开来说,所以才忍不住的惊异,可是现在,看见他们两个明显话里有话的反应,老狐狸的萧嵩哪里还不知道,萧恒的惊讶,根本就是因为他之前只是一知半解,还是自己帮他彻底确定了万安公主的嫌疑呢!
思来想去,萧嵩看向萧燕绥和萧恒兄妹两个的眼神都有些惊诧了。
万安公主乃是西明寺一事的幕后黑手这件事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事情,是让他们两个觉得,比这件事更重要的?
萧燕绥瞅着萧嵩,眨了眨眼睛,“嗯……还是关于万安公主的。”
“嗯?”萧嵩闻言不由得愣住。
萧燕绥仔细观察着自家祖父的表情,旋即笃定道:“阿翁,咱们家里和万安公主,以前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吧?”
萧嵩摇了摇头,“新昌公主同万安公主之间的关系向来不错,咱们家里你叔叔娶了新昌公主,平白无故的,又怎么可能会和万安公主有什么龃龉?”
更何况,萧嵩身为宰相却一贯不管事,就是在朝堂之上,他虽然一直被人吐槽,却甚少会得罪到人,万安公主早年出家为女道士,连个有可能和萧家因为政见不同而有积怨的驸马都没有,她本人又不管政事,自然和萧家更是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谈何得罪?
萧燕绥也看得出来,萧嵩之言不似作假,忍不住低声喃喃道:“那可就奇了怪了。”
难不成还真是因为万安公主和母亲裴氏有仇?但是这个仇怨裴氏自己还都不知道?
萧燕绥越想越是不解,抬起头,同萧恒交换了一个眼色,萧恒也是微微颔首,看来,过几日去外祖裴家住几天的计划,还真就是非去不可了!
萧燕绥靠在椅背上,自己暗自思索,自然也就不说话,不吭声了。
萧恒则是将今日他和萧燕绥碰巧听到的万安公主同她身边得力的大宫女之间的对话,事无巨细的向萧嵩复述了一边。
骤然得知这般消息,萧嵩的第一个反应,却是和萧燕绥差不多。
万安公主同他们萧家,这是多大仇啊?他明明记得,萧家以前应该没人得罪过她吧,那个女人简直神神叨叨、莫名其妙的……
再一想到,之前萧燕绥险些出事,也是因为万安公主从新昌公主处得知了裴氏去西明寺上香的消息,萧嵩顿时皱起了眉,想着,今日回去,怕是得将此事同萧华、萧衡两人都知会一声,便是新昌公主,以后也得少和万安公主打交道了,虽然目前万安公主还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可是,谁知道她会不会哪日突然想起,新昌公主也已经嫁入了萧家,然后就跟着翻脸不认人了……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进了萧府。
谈论了一路的萧嵩、萧燕绥和萧恒到了家里,反而同时安静的闭上了嘴。
萧恒率先下车,扶着祖父萧嵩下了马车,然后依旧是直接把小不点的妹妹给抱了下来,甚至于,他根本就没把萧燕绥放在地上,直接就走过去同父母打了个招呼,柔声笑道:“阿耶,阿娘,我直接送六娘回房间休息,这一路上,妹妹困得都要睡着了。”
萧燕绥:“……”
说真的,便是换了个身体,萧燕绥依旧很有上辈子的夜猫子潜质,并且,因为一路上都和萧嵩说话,她现在非但不困,反而还有些精神抖擞。只不过,萧恒都这么说了,萧燕绥也就特别配合默契的伸出手来,轻轻的揉了揉眼睛,然后小脑袋一歪,趴在萧恒的肩膀上,眯起眼睛开始装睡了。
萧悟小声念叨了一句,“我也困了。”说着,他还适时的打了个呵欠。萧悟今日今天同张岱玩了一天,小孩子么,累着了,自然就想睡觉了。
裴氏见了,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又轻轻的拉住了萧悟的手,对着萧恒柔声叮嘱道:“快去吧!”把女儿交给当哥哥的之后,裴氏自己也就直接牵着幼子萧悟的手,也直接送他回去休息了。
等到裴氏等人都从视野中消失之后,一直趴在萧恒肩膀上装困的萧燕绥,迅速打起精神,睁开眼睛看着萧恒,认真道:“他们都看不见了。”
萧恒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小声叮嘱道:“趴下”,然后,才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哥哥可以一直等到把你哄着了。”
萧燕绥翻了个白眼,“睡前谈事情容易忘,咱们还是去书房吧!”
“也好。”萧恒笑了笑。
就在萧家兄妹两个私下里说事情的时候,寿王府中,寿王李瑁依旧怔怔的坐在主位上,神色间还有掩不住的恍惚之色。
咸宜公主站在殿中,一身淡色宫装裙裾,却在夜色中拖出了长长的影子,灯光摇曳的一瞬,影子晃动,错眼望去,竟仿佛有几分漆黑的狰狞。
“今日,圣人身边的那个女子,便是杨氏,是也不是?”咸宜公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压沉的声音里,仿佛都有些微微的发颤,思及此时背后的深意,她甚至忍不住有些牙齿打颤。
寿王李瑁并未回答。
五年前,咸宜公主在洛阳同驸马杨洄举行婚礼,寿王李瑁乃是咸宜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自然也是亲身前往。便是在咸宜公主的婚礼上,寿王李瑁结识了同驸马杨洄有些亲戚关系的杨氏女杨玉环。寿王李瑁对杨玉环一见倾心,武惠妃见她模样,亦是颇为喜爱,便向玄宗请求,娶其为寿王妃。
没想到,当时的一双璧人,如今,却成了这般难言的局面。寿王妃杨氏入宫,为武惠妃侍疾,如今,武惠妃去世,杨氏却并未回到寿王府,反而在中秋宫宴上,出现在了玄宗的身侧……
想到今日,一些认识寿王妃的模样、自然便知晓内情的宗室、重臣表面视若不见、暗地里却晦涩难言的眼神,便是从来备受玄宗宠爱,咸宜公主此时依旧只觉背脊生寒,甚至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许久,驸马杨洄才艰难的开口道:“此事,名不正言不顺,还要看,圣人的心意究竟如何……”
“啪”的一声脆响,因为手指都在颤抖,寿王李瑁竟是未能拿稳手中的杯盏,不小心便将其摔落,碎了满地。
心神震荡难平的咸宜公主和驸马杨洄俱被吓了一跳,同时猛地抬头。
然而,还不等他们做出反应,次日,便有圣旨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