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当年中学时代就历史没学好的理科生,萧燕绥认真的听了,也努力的记了,虽然还是免不了的觉得有点脑壳疼。
“阿翁,六娘。”萧恒走过来后,含笑同两人打招呼道。
“哥,你回来了。”萧燕绥也只是打招呼似的随口这么一说,结果,听到萧嵩的眼里,却是立即便敏锐的问道:“三郎刚刚去了哪里?六娘也知道?”
萧燕绥:“……”
又不是不告诉你,阿翁你为什么要这么敏锐,搞得好像是她说漏嘴一样=。=
萧恒也在石凳上坐下,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西明寺。”
看着萧恒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萧嵩心中了然,“又查到什么东西了?”
本来,因为那三个被灭口的家伙身上刀口的事情,萧嵩的注意力都已经放在了军中兵刃的来源上面了,有玄宗在后面追着要彻查,萧嵩也就适当的偷了个懒,打算等高力士查出来的结果了,没想到,自家孙子这是在西明寺又有了新的发现……
萧恒本来就是要和萧嵩说的,当即,也就瞅了仍旧稳稳坐在这里,毫无回避之意的萧燕绥一眼,有一瞬间的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当着妹妹的面说。
萧燕绥瞪着自己的哥哥,满脸惊奇道:“哥哥,我都知道你查到新线索了,结果你还想让我走开别听着?”她可是当事人哎……
萧恒:“……”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萧嵩也忍不住笑了,冲着萧恒摆了摆手,“没事,说吧!”
萧燕绥才五岁多,年纪很小是不假,不过,萧嵩早就发现了,自己这个小孙女,除了爱鼓捣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外,最大的特点大概就是闷葫芦能装事了,嘴紧话少,偏偏主意又特别大。
看萧燕绥身边的婢女阿秀就能看出来了。别人家这么大的小孩子身边,奶娘婢女那都是主母的心腹,每天哄孩子用的,别看萧燕绥也小,但是阿秀现在分明却是唯萧燕绥马首是瞻。
萧恒这便说了护卫在道远和尚的禅房中的发现,以及道觉大师已经将道远和尚暂时关起来了。
“道远和尚?”萧嵩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的无声敲了敲,这和尚精研佛法,以前曾经进宫讲过经。不过,道远和尚辈分高、年龄却轻,若是一开始就是皇宫里哪位往西明寺里安插进去的人马,倒也不无可能。
“道觉一个不杀生的和尚,哪能问出什么来!”萧嵩摇了摇头,看看天色,干脆起身,招呼了一个自己的护卫过来。
“阿翁?”一直没吭声在心里琢磨事情的萧燕绥抬头,低声问道。
“没事,都这个时间了,我就不进宫了,不过总得给高将军知会一声。”萧嵩笑了笑,吩咐完自己的护卫去兴庆宫找高力士送信,便又坐下了。
萧恒也笑道:“阿翁说得极是,圣人本就下旨,此事由高将军调查。”
道远和尚的嘴严不严,萧恒不知道,但是至少他知道,既然要落到了高力士的手里,道远和尚少不了得退一层皮下来。
甚至于,到了高力士的手里,有没有证据已经不重要了,有没有嫌疑,才是正理。
“不过我倒是没想明白,如果此事真的和道远和尚有关,他为什么要把那个禅房里换出来的东西还放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萧恒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件事,如果是他的话,宁可将那间出了事的禅房直接烧了,一团灰烬,总不会再留下什么证据把柄给人抓吧。
萧燕绥单手托腮,瞅着萧恒,“哥,你为什么要纠结家具的问题呢?”
调查案件,除了各种直接证据以外,最重要的大概就是很多人的在场证明、不在场证明之类的间接证据了。
从一开始,萧燕绥在地图上又是计算时间,于是估算范围的,便是为了在那个范围里,直接将西明寺可能够得着的僧人都直接筛查出来。
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强有力的证据,所以,当时那个时间,能不能完成这样的行为,本身其实更加重要。
――尤其是如果这么一筛,符合作案条件的僧人数量很少的话,找个查案审讯的熟手直接开始盘问就是了。
“额外的动作越多,越容易留下痕迹把柄。”萧嵩捋着胡子,颇有经验的说道。
那个板足案,如果不是收在道远和尚自己的屋子里,那么,看守库房的僧人可能会突然发现多了东西,可能会想起来那会儿有人借用了钥匙,不一定哪一步,便会留下新的证据。
祖孙三人坐在一起,说到了兴头上,干脆就又打算一起吃晚饭,然后继续聊天。
晚霞满天,暮色降临。
和煦的晚风带来了几分夜间的凉意,这个时候,再在荷花池上的亭中石桌吃饭,温度已经稍稍有些冷了。
萧嵩干脆招呼着孙子孙女去他那里,阿秀则是被萧燕绥派去和裴氏知会一声。
・
萧嵩派来给高力士送信的护卫还在前往兴庆宫的路上。
兴庆宫中,一大早就过来和自己的王妃杨氏一起,一整天都在陪着身体不适的母亲武惠妃的寿王李瑁,却是赶在天黑之前,便已经匆匆离宫了。
空阶夜色如水,晚风生凉。
烛台灯火轻轻爆了一下灯芯,“啪”的一下轻响。
一个身着华丽宫装、姿容妩媚、楚楚动人的女子,仿佛被惊了一下,无意间回头望去。
前来探望武惠妃的玄宗,裹着一身夜色,踏入宫门之后,一眼看见的,便是暖红烛火的映照下,巴掌大的小脸上,犹带三分惊惶的娇软美人。
玄宗站在武惠妃的宫门外,半晌回不过身来。
一直跟在玄宗身边侍候的高力士目光微垂,来时就那么扫过去一眼的时候,却一下子便认出了在武惠妃宫中侍疾的女子身份――蜀州司户杨玄琰之女,寿王妃,杨氏。
灯下美人如玉,寿王妃杨氏一身华丽宫装,越发衬得她身姿窈窕,声音柔软,秀美的面上仿佛永远带着一片清浅笑容,让人见之楚楚生怜。
片刻之后,玄宗步入武惠妃宫门。
寿王妃杨氏忙盈盈一礼。
玄宗走到了寿王妃杨氏面前,他的身影高大笼了上来,却并未言及免礼。
高力士敛眉收目,只做不见。
床榻之上,神色倦怠难掩病容的武惠妃被宫女扶着勉强坐起身来,一声病中仍带几分虚弱的轻语,“圣人,”却仿若惊雷,炸醒了屋中数人。
玄宗抬头看向武惠妃,寿王妃杨氏亦是起身,匆匆走到武惠妃床榻之前,替她整理仍旧宛若鸦羽的一头凌乱青丝。
玄宗走过去,坐在床榻之前,轻轻的握住了缠绵病榻的武惠妃微凉的手。
寿王妃杨氏恭敬的微微垂首立于一侧,默而不言。
同玄宗一起进来的高力士悄无声息的退出宫室,寿王妃寝殿的几个宫女,除了一个心腹仍旧留在里面侍候,其他人也俱是无声的退了出来。
夜色渐深,月华沁凉如水。
高力士静默的站在武惠妃的寝殿之外,不知过了多久,突有一侍卫匆匆而来。
“何事?”高力士只投过了一道略微疑惑的目光。
那侍卫凑上前来,忙将刚刚萧相公府上护卫送过来的消息报告给高力士。
高力士听了,却是眉心微拧,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异色。
思及此前尚未查清的军中兵刃之事,高力士下意识的往武惠妃的寝殿中望了一眼,略微思忖片刻,旋即,他朝着那个侍卫稍稍示意了一下。
那个侍卫立即附耳过来,听了高力士低若耳语的几道命令之后,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才点点头,匆匆领命而去。
・
转眼间又是两日过去。
被灭口的那三个市井无赖的身份,已经被萧恒悉数查了清楚,还真的就只是几个街头讨生活的市井流氓,无家无口,便是三个大活人突然就丢了去,周围的邻居街坊也只有拍手叫好,断不会有人去报官寻找的那种。
听被抓了的别的小混混说,那几人前几日只说有人介绍了个难得的大生意,便藏藏掖掖的去了,然后便一直不见了踪影。只不过,像是他们这种人,失踪个三五日,说不得便是在哪个酒肆赌场混了去,哪里会有人在意?
倒是那个传闻中,给他们介绍这个难得的大生意的人,市井之中,却是无人识得,便是有那碰巧看见一眼的邻居,被护卫找上门问话的时候,被吓得腿都打哆嗦了,也只说是从来没见过,此前绝不认识。
早就给燕国公府上递过拜帖的裴氏,前两日便开了库房收拾了谢礼,一大早便起身,准备依约前去拜访道谢。
彼时,萧燕绥还在自己的院子里呼呼大睡,换了身衣服,一眼看去便是翩翩公子的萧恒过来,眉眼含笑的模样,打发了五郎萧悟去学院读书后,说是要送裴氏去燕国公府上。
然而,裴氏摆了摆手,乜斜了面带笑容的大儿子萧恒一眼。
“接了我的帖子的是燕国公府上张九郎的母亲宁亲公主,今日又非休沐之人,我同宁亲公主在后院说话,燕国公府上也没有人能招待你,难不成还让燕国公府上的管家在旁边站着,然而就让我的儿子在正堂上自己坐着不成?”
萧恒听了,也是一阵无奈苦笑,“如此说来,我便是送母亲也不必了?”
裴氏伸手点了一下他,“你若不用按照你阿翁的意思,继续去查案的话,便也在家中好好读书吧!”
萧恒今年十六,尚未弱冠,也并未定亲。
这个年纪,让他去考科举,萧嵩琢磨着,似乎还早了些,他们萧家又不需要去挣什么天才神童的名号,萧恒又是长孙,再磨上几年性子,稳扎稳打即可。
萧恒听了,也不反对,便只是对着裴氏微笑,“好。”
裴氏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左右拾掇了一番,确定谢礼都备好了,车马也早已经准备妥当,全都没有任何纰漏之后,方才准备出门。
萧恒还是跟过来,扶着母亲裴氏上了马车之后,方才退开。
距离萧燕绥在西明寺出事那天,已经过去了五日。
宁亲公主今日也在燕国公府中,静待裴氏前来。
等到徐国公府的马车到了,门房分了人去后院送信的同时,大门也已经打了开。
“裴娘子,请进。”一早就在这里候着的宁亲公主的婢女,面上带着笑意,一路引着裴氏穿过花园拱门,进了宁亲公主的院子。
宁亲公主闻声便迎了出来,旁边又有贴身的婢女在一侧轻轻的掀开了垂着的门帘,待到宁亲公主亲切的挽着裴氏的手一同进了去,方才放下。
宁亲公主一直挽着裴氏走到了软塌旁,才眉眼柔软的笑道:“裴娘子,请坐。”
裴氏也是神色温柔,眼睛里仿佛都是感激的笑意,“多谢公主。”
裴氏带过来的谢礼,俱是被云烟和云霞提着,早有婢女接了去,宁亲公主见了,忙道:“我还道你是过来陪我坐坐,说会儿话,哪里就这般客气了。”
裴氏听了,便是莞尔一笑,只道:“我家六娘上次遇险,多亏了遇见贵府小郎君出手相助,今日才来道谢,还望小郎君不怪我才是。”
说话间,又有婢女奉了热茶上来。
说起自己的小儿子,宁亲公主也是掩不住的笑意,不由得掩唇笑道:“九郎顽劣,你若这般夸他,他还不得窜上房顶去。”
宁亲公主和裴氏早就认识,虽不是什么闺中密友手帕交,不过,说起话来却也从没有什么生疏陌生的感觉,如今可着张九郎一个矮豆丁说话,裴氏这边一句一夸,宁亲公主一边谦让着,一边却也掩不住的笑。
宁亲公主说的是实话,张岱那脾气,确实暴躁骄纵,而且,才六岁的小孩子,便是骄纵些,也只当是孩子还小呢,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这一回,难得他干件好事,就卖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给徐国公府上,饶是宁亲公主,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个小儿子了。
燕国公张说和徐国公萧嵩,两人都是宰相,又有国公的爵位,只不过,张说是典型的文人名相,辅佐玄宗开创开元盛世,萧嵩却是军功晋身,拜相之后反而万事不管。
两人虽然同样的位高权重,却一是话说不到一块去,二又没有半点冲突,以至于,这两个人之间反倒没什么关系,除了宁亲公主和新昌公主乃是姐妹,徐国公府和燕国公府上,更是连年节往来都少。
这一次,张岱算是出手帮了萧燕绥,要不然,怕是这两家依然还是互相敬着远着,却没什么来往。
裴氏和宁亲公主越说越热络,等到裴氏都把那一套夸人的词句全都用了个遍,夸得弄得宁亲公主都有点精神恍惚,甚至要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自己是不是平日里错怪了刁钻骄纵的自家九郎的时候,裴氏才算是意犹未尽的喝了口茶,终于从见义勇为的张九郎歪到了长安城里别的的趣味事上。
正说着话,突然之间,帘子外面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还有一阵小土狗叫唤的“汪汪”声。
宁亲公主蓦地脸色一白。
――她从小就怕这种长了绒毛的小东西,便是皇宫里养着做宠物的小猫小狗都不行,再有老鼠什么的就更别提了。
裴氏何等心细,看到宁亲公主脸色不对,忙收了刚刚闲聊的言语,转而关切的问道:“公主?”只是,裴氏也根本不知道,宁亲公主其实是怕狗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