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许氏看儿子脸色不太好,很是心疼,可也不叫他回去补觉,只舀了碗刚煮好的鱼粥让他坐着吃,自己则站着帮他梳了辫子。
阿林保最喜欢吃小许氏把鱼干捶碎后做的鱼粥,心里热乎乎的吃了两碗后,头也没那么晕了。
阿林保其实是小许氏二姐的儿子,但三岁不到就做了她的儿子。打阿林保一出生,小许氏就特别喜欢这个侄子,当年虽说孀居艰难,但要不是为了阿林保,她也不会听姐姐的劝嫁到万家去。阿林保也是知道这些的,所以两人又是母子又是姨侄,比普通的母子还亲。
小许氏去叫阿林保的时候,继子那穆图的媳妇乌兰氏也起身了。
和刚正骨只能躺在床上的那穆图说了一声后,她就牵着儿子女儿从隔壁赶过来和婆婆小许氏请了安。
请完安,她笑着说也要带一双儿女去伺候外祖母吃早饭,说是两个小的都很想外祖母。
以往,乌兰氏对婆婆小许氏是尊着敬着的,可对许家,她是不大看不起的,虽然许家的家底比万家厚,大舅许亮公还是兵部武选清吏司的一个七品笔帖式,而她丈夫那穆图只是个八品经历,可万家毕竟是正经的旗人出身,而许家可是包衣奴才,又和万家一样都是正蓝旗下的,往大了说,一个见了贵人能打千,一个见了贵人那就得磕头。
偏偏那穆图是个武夫性子,最喜欢许家这么识文弄墨的人家,又感激许氏当年的养育之恩――当年大许氏进门时,那穆图才五六岁的年纪,许氏对他和亲儿子没两样,所以他和许家一向十分亲近,乌兰氏也只能跟着他一起亲近许家,心里却是直犯嘀咕,很怕丈夫脑壳一热就又和许家结了亲,给儿子也定个包衣媳妇回来。
虽然许家女儿都长得好,可她实在不想让儿子娶个包衣。
可如今万家出了事,那是患难见真情了――
万家一家子人连人带行李挤在一辆马车里,狼狈至极的从劈材胡同逃到了许家,又是得罪了贵人又是连本带利欠了千多两千两银子,许家上下的态度却是比乌兰氏想的好太多了。
要是能度过眼前这个难关,乌兰氏简直想立马就和许家定下亲来,这样的亲家才靠得住啊。
出了自家寄居的东厢房,一边往堂屋走,乌兰氏一边看着儿子博敦,虎头虎脑的样子却穿着件绣着竹叶读书人才穿的那种长袄,看着就别扭――逃得仓促,大人小孩的衣服都没带几件,大人还好,注意点还换得过来,小孩就不行了,衣服很快就弄脏了。
博敦身上穿的这件就是许家二舅大孙子的衣服。不止这件,大舅妈和二舅妈她们昨天收拾了两大箱子衣服送到东厢房,上从婆婆下到小女儿,人人都有。
乌兰氏在心里苦笑,丈夫不小心得罪了贵人,都被打成白身了,自家又欠了那么多银子,自己还想着要博敦娶许家的表姐妹,也是白日做美梦了。
第58章 压惊
许家如今住着的是一栋两进的四合院,这宅子还是当年小许氏的父亲带着一家人从盛京搬来北京城时买下的,小许氏的母亲程氏高寿,七十有余还言行自如,有她在堂,许家就分不了家,如今已经是四世同堂了。
等小许氏和万家人到了堂屋,她的三个嫂子已经伺候着家里的老祖宗程氏起床了。
小许氏有四个哥哥,也就有四个嫂子,三嫂张氏今天却是不在。
小许氏一问,才知道三嫂张氏带着儿子女儿回娘家了。
万家突然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一家子人逃难似的住进了许家,虽说大哥二哥二话没说就挺身相助,可家里也不是人人都乐意雪中送炭的。
所以,小许氏他们才住下来不到半个月,三嫂就闹脾气回娘家了,而小许氏的四哥许成公对那穆图也颇为不满。前两天还和小许氏抱怨了一通,说借钱去走后门岂是正人君子所为。言下之意,那穆图也是罪有应得。
小许氏当场就把四哥这话给驳回去了,但心里却并不怪他,四哥成公二十岁不到就考上了秀才,当年谁都以为他是许家的读书种子,可苦读了这么多年,四哥到如今也没有中举,倒是把脑子都给读僵了。
反而是三哥的做法,让小许氏心里有些不舒服,三嫂张氏为什么要回娘家她再清楚不过了,虽说家里是大哥在当家,但赚钱养这一大家子人的却是开绸缎庄的二哥以及和几个同年开着蒙学馆的三哥。
许家还没分家,如今家里的钱都是放在母亲程氏那里,由大哥大嫂管着,大哥做事向来公正,早已经和二哥他们说好了,等以后分家时会按着贡献把大头分还给二弟三弟,不让他们白白辛苦。三哥三嫂这是怕自己舍下脸来和母亲还有大哥开口借钱,所以在表示不满呢。
小许氏真要是开了口,只怕三嫂的娘家人就会出面了――三嫂张氏虽是填房,却是许家四个兄弟蒙师的侄女,张家人要是出面,哪怕是大哥也得给几分面子的。
万家如今连本带利足足欠了一千三百两银子,三嫂提防着自己那也是人之常情,可三哥居然也这样子想……
许家虽是包衣出身,却是从小许氏的曾祖父那一代就开始诗书传家,祖父更是在天聪年间做到了五品郎中,到了小许氏这一代,四个哥哥除了二哥只读到童生,其余三个哥哥都是秀才,小许氏和两个姐姐也是从小就读书习字。
小许氏不敢说自己蕙质兰心,却也绝不是什么无知妇人,娘家能做到如今的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她哪里还会……
小许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是笑盈盈的抢了三个嫂子的活计,带着媳妇乌兰氏伺候着老母亲吃了鱼粥。
程氏头发雪白,眼睛也有些花了,但腿脚和耳朵很好,平日里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听孙辈们围着她叽叽喳喳的说话,要是往常,三媳妇不在,她肯定是要念叨两句的,倒不是舍不得三媳妇,而是舍不得她带回娘家的孙子孙女,这一天却是只字不提,反而搂着博敦亲香个没完。
小许氏和乌兰氏见了这一幕,心里自然慰贴。堂屋里原本不太和谐的气氛不知不觉间也就烟消云散了。
程氏搂着博敦,眯着老花眼,笑眯眯让小许氏给自己捶肩膀。
虽然丈夫英年早逝,家境也随之败落了好几年,但程氏是个多子多福的人,嫁到许家后她生了四子三女,小许氏是她最小的女儿,当年小许氏在许家的三个女儿里是长得最好的,等她及笄时长子亮公又做了官,次子沛公在他丈人的布庄里做了几年掌柜后也自己开了店,家里给她备下的嫁妆是最厚的。
可三女儿命不好,头一个嫁的王举人一场风寒就去了,女儿也因此流了产,做了寡妇不说,还彻底伤了身子骨不能再生育了。
女儿伤了心,不愿意再嫁,就一直留在了家里。
这娘家再好,寡妇也难做。程氏心里是想女儿再嫁的,却也不敢逼她,直到受了二女儿临终前的托付,三女儿才转了心思嫁去了万家,谁知道女婿费扬古却也走得早……
好在那穆图和阿林保都是孝顺的孩子。
结果,万家如今又出了这事,又是得罪了贵人又是欠下了那么多银子!
儿子的命都好,女儿却已经死了两个,程氏心里是真疼小女儿,可她和许家能做的事情也就这么多――
亮公和沛公把腿都要跑断了,在贵人那里连个话头都递不上。
倒是那穆图借的那些银子,昨晚亮公和她说了,借钱给那穆图的那个叫王敢当的泼皮已经答应他了,那驴打滚的三百两可以免了,只需要还他一千两的本金。不过,这一千两得下个月底就还,拖一天都不行。
可万家哪里拿得出来一千两银子,至于许家这边,别看许家进账多,出帐却更多,从四儿子到八个孙子,九个人个个都读书,孙女们也是读书习字的,公账上的银子总共也只有一千两出头,孙子孙女们又都到了婚嫁的年龄……
为今之计,万家只能卖掉劈材胡同的宅子,许家再拿些钱帮着凑出一千两来。先还了钱,再想法去跟那个贵人赔不是,那个贵人不点头,那穆图的差事就回不来!
想到昨晚长子说的这番话,程氏的心里就愁啊。等会该怎么和女儿说这事呢。唉,女儿的命也太苦了。
突然,四合院外的大街上传来一片嘈杂声。
怎么回事?
大嫂王氏叫来一个小厮,让他去看看情况。谁知那个小厮刚跑出堂屋,就和许家的长孙英杰撞了个正着。
“大少爷,小的该死!”
一把推开上前直赔不是的小厮,许英杰满脸通红的跑进了堂屋,他一边跑嘴里一边就大叫道:“小姑姑,您快出去吧――万表姐在宫里封了贵人,给您请了敕命,宣旨的天使已经到门前呢!”
什么!
堂屋里,所有人哗然起立,连程氏都扶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我是在做梦吧’的表情――万琳琅,进宫十四年了无音讯的万家女儿,居然在宫里做了贵人还给小许氏请下了敕命!
天呀,天呀,这是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小许氏更是如在梦中,被众人簇拥着走出堂屋时,嘴里还喃喃道:“琳琅,琳琅她封了贵人了!姐姐,你听到没有……费扬古你听到没有!”说着话,两行热泪就从她犹有几分秀色的脸上流了下来。
刘得福带着十余个带着红缨圆顶帽穿着鲜亮宫服的宣旨太监站在院子里等了一会,许家人才做好了跪迎圣旨的准备,香案前小许氏跪在最外面,那穆图跪在她的后面,其他人跪在那穆图的后面。
刘得福打开卷轴形式的圣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康熙想着万家毕竟受了委屈,不封则已,一封就给万家封了三个敕命――已经去世的万琉哈・费扬古被封为正六品承德郎,许氏被封为正六品安人,小许氏则被封为从六品安人,按制存者为诰封,殁者为诰赠,所以前两者是诰赠,后者则是诰封。
接完旨,刘得福笑着虚扶了小许氏一把,又笑着问候了那穆图和阿林保。
小许氏激动得手软脚软,但还是撑着心劲儿请刘得福去堂屋里坐,然后问了他琳琅在宫里的情况。
刘得福自然知无不言。
所有人这才知道琳琅在宫里蹉跎了十多年,去年方才得了圣宠,却是一朝青云直上九重天,两月间就从答应封为了贵人。
说完这些,刘得福陪着小许氏说了好一会话,又和才匆匆赶回来的许亮公兄弟四人以及那穆图交代了几句话,直到交差的时辰到了,才回宫复命了。
这民间放贷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技术活。万家人才离开劈材胡同那边,第二天王敢当的人就守着许家的门了。
于是,半天功夫不到,王敢当就一头冷汗的跑去找了他背后的大人物扎克善。
对万家和许家来说,这扎克善也确实是个‘大人物’,虽然只是在工部挂了个六品都事的闲职,但他姓赫舍里,哦,不是太子母家的那个赫舍里,而是僖嫔娘娘的赫舍里氏,然后呢,他娶的妻子姓董,端嫔娘娘的那个董氏。
当年,刚封嫔时,端嫔和僖嫔在宫里斗得狠,宫外也斗得狠,可两个娘娘斗来斗去最后只打了个平手,斗不倒就得把撕破的面子给敷上了,于是宫外的赫舍里家和董家就结了一门亲――僖嫔的一个堂弟,扎克善就娶了董家女。
如今,他系着两家人,赫舍里家和董家在官场上行走的那几个领头人怎么也得给他行些方便的,所以虽然家里有一只母老虎――这董家女枉费是汉女出身,一点都不贤惠,但只要出了门,扎克善的小日子过得舒坦着呢。
这一天却是该他走霉运了!
从王敢当那里得了信后,他立马就骑着马去见他的外室桂兰――要不是桂兰哭着和他说那穆图调戏过她,他哪里会设套去和万家过不去!
妈的,这桂兰坑他啊!
结果,那个从江南之地流落到京城来的娇媚可怜的桂兰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扎克善气了个倒仰,赶紧回家报信。和他这个纨绔子弟不同,董家和赫舍里家的主事人一听他对付的万家就是正得宠的万贵人家,立马就知道严重性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扎克善才把人家给坑了,这圣旨就传到许家去了!
这事肯定是已经通天了!
两家人再一想――皇上一口气封了万家三个敕命,他们两家的娘娘封嫔都封了几年了,也就赫舍里家封了一个七品敕命,这万贵人如此得宠,哪怕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他们两大家子人都吃不了兜着走,宫外闹出这种事来,两个娘娘白担了责任,只怕比万氏还生气!
越想后果越严重,扎克善的父亲当天就拿着鞭子把自家的逆子抽得一身是血,抬着去了许家,又是赔罪又是赔钱。
啥钱,压惊钱啊,还有治疗费。三千两白银装满了一个楠木箱子,上门的那几个说客那是好说歹说,都跪下两个了,小许氏和那穆图才点了头收下了银子。
等赫舍里家和董家的人走了,两人相视而笑,刘得福交代的话果然没错,无论是扎克善还是他背后的董家和赫舍里家在自家琳琅的面前那就只是只蚂蚁。
不过,真的是端嫔和僖嫔在背后捣鬼吗?
第59章 好事成双
回宫乾清宫复命的刘得福给万贵人带回了很多万家和许家的消息。
他回来时琳琅和康熙刚吃完晚点,就一起坐着听了他的禀报。
没想到能在皇上面前露回脸的刘得福心里乐开了花,垂着头压着声儿,恭敬的跪着禀报了一番。
原来,琳琅的额娘许氏是死于肠痈,望文生义,琳琅开始还以为肠痈是什么消化道方面的疾病,可康熙听了后却有些沉重的和她说,所谓肠痈是指邪毒内壅于肠,病发时腹部会剧痛难耐,若是无救,病人会因无心饮食难以安卧而死。
万岁爷说得含蓄,意思却很明白,患了肠痈,要是治不好,就会痛得吃不下睡不着,然后活活的痛死。
……所以,自己的‘额娘’,那个记忆里温柔又漂亮,特别擅长柔能克刚的许氏是死于盲肠炎?
割盲肠,多小的一个手术啊,这时都做不了,只能用中医疗法保守治疗。
琳琅听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右下腹盲肠的位置。
康熙见了后就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抚的握紧了,随后才示意刘得福继续往下说。
许氏去世后的第三年,琳琅的阿玛费扬古就跟着走了,他没有生病,是死于坠马。
“奴才听许安人说,费扬古大人那天喝了酒,本不该骑马的,但同行的人都喝了酒,就没人拦他,于是……”
许氏死于痛苦的慢性盲肠炎,费扬古则死于一场意外,也许是被原身的记忆影响了,不用演戏也不用酝酿,琳琅一边听一边眼眶就红了。
康熙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把她搂到怀里,岔开了话题,问起了阿林保的情况。
刘得福赶紧就继续说,琳琅的弟弟阿林保是康熙十年生人,如今正好十四五岁,正在一家书院里苦读,至于这书读得怎么样,万贵人正听着呢,刘得福只敢说了一句‘万家小少爷读书用功,还没下过场呢’。
看来弟弟阿林保不是许家人常说的读书种子啊。这结果琳琅也不觉得意外,她以前在某点看书时,但凡要考科举,哪个猪脚不是十几岁就小三元大三元一路轻轻松松就考成了状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