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阁老称是。
第70章 朝中措
070 朝中措 6
怡君睁开眼睛, 见程询枕着手臂,若有所思, 神色清冷、淡泊。
一大早, 又是在寝室的床上, 对上这个样子的夫君, 怡君心生笑意。
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程询回身,手臂伸展开,翻身面对着她, 一臂让她枕着,一臂松松环住她, 看她笑得眉眼弯弯, 问:“怎么了?做美梦了?”
怡君摇头,“不是。我是想到成亲当夜,你说过的一句话。”
“……哪句?”那晚说的话可不少。
怡君笑意更浓,“你说,等我等得都要成半仙儿了。”
程询也笑了,“本来就是。怎么忽然想到了这个?”
“我瞧着你刚刚的样子,觉着你有我没我, 都是半仙儿的架势。”语毕, 她实在忍不住, 笑出声来。
“……这话说的,让我想的可就多了。”程询只用了几息的时间, 就成了没正形的样子, 笑得有点儿坏, 还有点儿暧昧,“是不是想我了?”略顿一顿,摇头,“不行,这才三个月左右,你怎么也要忍着点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怡君被他倒打一耙弄得又气又笑,目光一转,悄声道,“不过,既然你说起来了,不妨跟我说说,这么久了,真不想么?”
程询失笑,“哪儿顾得上想那些,没看出来么?我这一段日子,每天都心烦意乱的。”
怡君扬了扬眉,“我知道你心烦意乱的时候很多,要不然,不会总雕刻玉石,做小物件儿。一直以为是因为外面那些事,敢情是我害的你啊?”
越来越深的了解,越来越多的默契,让彼此能轻易感知对方的情绪。
他心里烦躁的时候,就会找点儿事情做,拿着刻刀,在玉石上雕篆,能让他慢慢恢复冷静平和。近来,这种情形越来越多。
程询笑了,轻轻抚了抚她到近日才稍稍凸起一些的小腹,“你这头几个月害喜,受罪;月份大了之后,身子沉,还是受罪。”
抛开这些,最要命的就是产子的时候。生孩子不亚于走一趟鬼门关,这种老话总是听说过的。
谁喜欢谁,不就是谁看不得谁受罪么?偏生这是谁都没可能改变的。
“你这样辛苦,可我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心里能舒坦才怪。”准确地说,他挺多时候其实是紧张兮兮的。
这些,是应该告诉她的,起码要让她知道,自己在陪着她,甚至想分担她的辛苦,偏偏无能为力。
怡君心头漾起温柔的涟漪,倾身亲了亲他,“别自寻烦恼行不行?你帮的够多了。”
“那么,我们说好,”程询握住她的手,“以后但凡想要什么,觉得什么不合心意,就跟我说。”
“嗯!”怡君笑得甜甜的,心里暖暖的。
到此刻才发现,自己需要他这样清楚明白地表明想法、态度。平日里,于无声中的体贴照顾,需得自己品味,若是犯迷糊,可能就忽略了。
孩子是他与她的,是他们将会得到的最美的恩赐。
怀胎期间,她愿意纵容自己,要他更多暖心的言语、贴心的行径。如此,会分外清楚地明白,他在陪着、宠爱着她和孩子,足以打消那些可有可无的顾虑。
这一天,是从这样的好心情开始的。
夫妻两个起身,洗漱更衣之后,去正房请安。
程夫人见到怡君,立刻起身过去,携了她的手,“你快些给我坐下,谁准你又一大早跑出来的?”语毕,走到一把太师椅跟前,轻轻按了按儿媳的肩头,“快点儿,别惹我生气。”
怡君和程询都笑起来,前者落座后道:“这不是想您了么?路不滑,又是和大少爷一起来的,娘别担心。”
“要是闷得慌,午间过来就行。早间的天气总归是冷一些。”程夫人点了点怡君的额头,“再不听话,当心我打你的手板。”
怡君、程询俱是笑出声来。
程夫人转回到大炕上落座,没好气地看着长子,“你在那儿笑什么?怡君要来,你就不会劝住她?真有心的话,下午陪着她过来不就得了?”
程询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之后,如数收下母亲的数落:“是,都是我不对。好好儿的,就不该带着怡君过来蹭早膳吃。”
程夫人斜睇他一眼,到底是撑不住,笑起来,转头对怡君道:“有鱼片粥、豆腐皮包子,厨房做的这两样还成,等会儿可要多吃些。”
怡君笑着点头,“一定会的。”
程夫人说起程清远,“老爷跟前几日一样,天没亮就去了小书房,也不知在忙什么。”
的确,在忙什么呢?怡君其实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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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正,石长青走进内阁值房。
柳阁老打量着神色肃然的石长青,问:“你真的要弹劾程阁老?”
石长青正色道:“自然。”
柳阁老笑了笑。
石长青打量着他的神色,惑道:“阁老像是不大赞同?”
“我连事情原委都不清楚,哪里有赞不赞同的余地。”柳阁老如实道,“只是觉得你不需如此。”
“此话怎样?”
柳阁老如实道出所思所想:“若是你弹劾属实,程阁老被定罪,那么,对于皇上、朝堂来说,并非好事。”那会让皇帝的心寒、失望更重,让朝臣愈发的人心惶惶。
石长青一笑,“阁老的意思我明白,但不是有句话,叫做长痛不如短痛么?”
柳阁老不置可否,继续道:“若你弹劾不实,有诬告之嫌,那么,杨阁老往后的路,会愈发艰难。”
首辅若是灰溜溜地离开官场,程清远若是因此事得了皇帝的几分怜悯、看重,再适时地做几件合皇帝心意的事,那么,日后的内阁,就要由程清远那样的人把持。
程清远不是祸国的材料,可也绝不是兴国的材料。他若真的权倾朝野,程询的一言一行,怕都要被父亲压制。如此,奇才程询,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在官场大展拳脚。
这一次,柳阁老的所思所想,便不是石长青能够想见到的了。他斟酌片刻,道:“说心里话,阁老这个态度,我没料到。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多此一举,杨家就算不能走出困境,他程家也休想置身事外。杨家若是落魄,程家起码要满门抄斩。”
柳阁老眉心一动,思忖片刻,着实地对面前人生出了厌恶之感,“你不过是想成为杨家的恩人,借此得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只为此,便要将程家满门推入炼狱?”
石长青嗤地一声笑,“阁老这态度,我愈发不明白了。怎么,程阁老只是去看望过你儿子两回,你便要与他化干戈为玉帛了?”
柳阁老目光沉冷地凝视着他,冷笑,“我做人一向公私分明。得了,你既然是这个态度,那我就什么话都不说了。等会儿随我去毓庆宫面圣。”
石长青躬身行礼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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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皇帝回到毓庆宫,在正殿落座,传柳阁老、石长青觐见。
二人相形进门,行礼参拜。随后,柳阁老便要告退。心里是觉得,石长青要弹劾程清远的事情,不会让他知情,会请皇帝打发他离开。
皇帝却道:“先生与朕一道听听吧。”
柳阁老称是,侧身站到一旁静立。
皇帝看着石长青,“你的来意,朕已知晓,先让朕瞧瞧那份罪证吧。”
石长青从怀中取出五封信,请皇帝过目。
刘允上前去接过,转呈给皇帝。
每封信件都长达几页。
皇帝将信件一封一封看过去,面色始终平静。末了的一封信有五页,他面色转为冷肃,多看了些时候,随后,递给刘允,“让柳先生看看。”
柳阁老从刘允手里接过信件,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随后,盯了一会儿印章,又看了看信纸背面。
石长青一直等着皇帝垂问原由,却一直没等到。
皇帝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柳阁老,“先生这是――”
柳阁老将信件叠好,交到刘允手里,道:“臣瞧着这封信,震惊惶恐之后,不免想到程阁老其人的品行,和一些见闻。”
皇帝仍是把石长青晾在一边,对柳阁老的话生出好奇心,“说来听听。”
柳阁老称是,娓娓道:“臣与程阁老不合,几乎自入官场之后,便与他分歧不断,这些,先帝与皇上都看得清楚。”
皇帝颔首,“没错。程先生为官员考虑的多,你则是为百姓考虑的多。脑子都够用得很,为人处事之道,各有长短。程先生过于世故圆滑,你则过于刚正不阿。”
这是第一次,皇帝明确地说出对两位阁员的看法。
柳阁老躬身一礼,继续道:“臣与程阁老意见相左的时候太多,慢慢成了积怨已久的冤家对头一般,对程阁老很多事都有意无意间留心。
“去年腊月,皇上命付大学士与臣一同主持内阁,臣因为不在官场已久,私心里其实顾虑颇多。一次,在吏部侯尚书家中议事的时候,跟他说了两句,担心内阁会因付大学士成为空架子,一件实事都办不成。
“侯尚书听完大笑,说臣钻了牛角尖,竟忘了审时度势,付大学士的为人处事之道,自有可取之处。
“臣经他提点,才由衷赞同,没了那些杞人之忧。随后,侯尚书与臣开玩笑,说臣看人识人的眼光,有时真不及程阁老。
“臣问因何而起。
“侯尚书说,只说这付大学士,早在十几年前,程阁老便断定此人仕途不会有大起大落,应该是活得最惬意的那种官员。
“臣知道侯尚书与程阁老年轻时交情深厚,近些年因为政见相左才疏于来往,便说你瞧不上我也罢了,何必这样捧夸程阁老。
“侯尚书就让臣等等,之后找出了当年程阁老写给他的诸多信件。他翻找许久,才找到了那封程阁老评价付大学士的信件。
“在那期间,许多信件都曾取出来,臣留意到信件上的一些细节:信件的左上角都剪去了一小块,印章的字迹有一些是‘程清远印’,有一些则是‘清远印’。
“臣觉得有趣,问侯尚书,这是何意。
“侯尚书笑说,这种小习惯,他也有,是担心高手模仿自己的笔迹生出祸端。因此,与人信件往来时,无一例外地做些记号。程阁老与交情尚可的人通信,只用‘程清远印’,与交情甚笃的人,则用‘清远印’,用后者印章的时候,几个记号会做全;用前一个印章的话,则只是用不留心难以发现的墨点做记号。
“说完,他让臣看信纸背面一个很微小的墨点,说这也是程阁老留的记号之一,每张信纸后面都有。
“臣听说之后,不免笑他们疑心太重。当时不以为意,此刻看到程阁老的信件,便想起来了。”
说到这儿,柳阁老再次行礼,“臣本不该与任何人说起程阁老这些私事,但这封信的分量太重,若属实,程阁老难逃罪责,满门也该按律处置,但若是有心人诬告,程氏一族岂非受了天大的冤屈?”
皇帝微微颔首,牵了牵唇,这才望向石长青。
石长青已是面色煞白。
皇帝指了指手边的信件,吩咐刘允、柳阁老:“把这几封信检查一遍。”
程清远这几封信,笔迹一致,印章一概用的是“程清远印”,除了那封足以让程家满门抄斩的信件,每封信的每一章信纸背后,都有一个微小的墨点。
――刘允和柳阁老如实禀明皇帝。
皇帝再一次望向石长青,目光凉飕飕的,“六年前的程先生,固然对你颇为赏识,却没赏识到把你当做至交的地步。既然不是无话不谈的至交,程先生除非疯了,才会在清清醒醒的时候,在信中与你说那样大逆不道的话。”看字迹,足可看出人在书写时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