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只得先答应:“我去去就回,你等我回来再合计这事。”
不一会儿小酒回来,见牛车已经往前移了不少距离,离守卫设卡盘问之处已是颇近。再张望周围,瞧不见张玄的身影,不知她是躲起来了还是去了别处。
他回头看看牛车上的崔六,又等了会儿,还是不见她回来,眼看牛车快到设卡盘问处了,这会儿就算她回来,也没商量的机会,心知她是故意躲起来了,只能无奈先上了牛车。
车夫回头望了眼,诧异道:“哎?那小娘子呢?”
小酒无精打采地道:“她是来送我们的,回去了。”
车夫随口一问,见前面的车走动了,便也赶着牛往前走。
守卫先瞧见小酒,盯着他看,小酒亦不怵,张着两枚圆溜溜的眸子回望他。
守卫又探头看看车上的崔六,对着画像仔细辨认,小酒好奇地伸头过去看,守卫把画像往怀里一收,斥道:“看什么看?!你们几个叫什么名?籍贯何处?”
听到小酒与崔六是外地来的,守卫警觉地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来临汝城做什么?”
小酒愁眉苦脸道:“我们是来看病的,好几个月前就来啦,可病没看好,钱花光了,只好回去。城里不光看病要钱,吃饭住店都要钱,吃不起只好买炊饼……”
守卫那有闲工夫听他抱怨,皱眉不耐烦地问:“看什么病?”
“肺病。”
崔六之前便时不时咳嗽,小酒说完他咳得更厉害起来,用手捂着嘴咳得气也喘不上来,没咳几下竟从指缝里喷出血来。
那卫兵本来立在车旁,见状急忙往后闪避,连退了两步。
小酒慌张大叫:“爹,爹你怎么啦?”崔六却只是不停咳嗽,连话也答不上来,血沫甚至顺着嘴角躺了下来。
卫兵皱眉斥道:“别叫了,赶紧回去吧!”在肚子里留了后半句没说,赶快回去说不定还能及时赶回家里,不至于人在半路上就没了。
牛车缓缓起步,小酒低头小声抽泣着,替崔六擦去嘴角的鸡血。
第30章
张玄躲在树荫下,远远瞧着他们的牛车出了城,松了口气。
她知道姓孟的没正面见过崔六和小酒模样,但却近距离看到过自己,就算没时间画出逼真的肖像来,也会详细描述自己的外貌年纪特征。她若要出城,需得完全地改头换面才行,
可是她这十三岁的身子,怎么改也不可能扮成年人啊,而男装女装姓孟的都见过……
忽然后面一阵骚动,张玄心中一惊,回头看去,见引发骚动的是候着出城的车马队列尾部的几辆马车,而不是来捕人的卫兵或衙差,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队马车前后四辆,都是同样颜色与形制,漆色闪亮,装饰富丽,拉车的马都是同一色的高头大马,枣红色的皮毛油光水滑,颈下悬着鲜红的颈缨。
赶车的车夫不耐地叫前面的车马让路,说自家的夫人急着出城。排队出城的车马哪个不都等了半天,谁不急啊?虽有不愿多事让道的,也有你叫你的,我排我的,就是不让的。
这下有让的有不让的,马车调头不便,要让也只能往前挪动后再移向一侧,再加上有不肯让道的,这一段路便混乱起来。
张玄心里一乐,还真是瞌睡了马上有人送枕头。她本来还在琢磨要怎么混出城去,这下便有机会了。
她拔下头上的花钗藏在手心里,趁乱走到那四辆马车最后一辆旁,敲了敲车厢,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接着她走到车后,见车门外挂着锁,便知这里面没人,多半是放行李物品的。
她跟在车后慢慢走着,一面用花钗的钗尾插入锁眼,把里面的锁芯挑开,没几下手里就感觉咔哒一下,锁头弹开了。
大风寨里人才多,三教九流的都有,张玄的原身七岁就学会撬各种各样的锁了。说来她学这撬锁的“手艺”是好玩,却曾让张大风很是不屑,说身为山匪,看见想要的直接抢就是了,学这些偷儿的手段有何用?想不到如今还真派上用处了。
后面的人只看到她开锁,混乱中本就没什么人在意,且众人都对这几辆车的主人举动颇为不满,谁会管这闲事。
张玄打开车门,钻进车内,将车门关上。车里果然多是大大小小的箱子,好在还没堆满整辆车,她把部分箱子向外移了一尺,找个空隙钻进去,躲在箱子后面。
马车一会儿停一会儿驶动,也花了不少时候才到门口。之前的车马若是有封闭车厢,守卫都会一辆辆打开查看。可这队马车的主人的身份放在那里,守卫连问都没怎么盘问,也没提要打开车厢查看,就这么放行了。
顺利出城,张玄心中愉快,打算索性就坐这顺风车到三里外与小酒约好的地方,省得再多走路。她从躲藏处出来,伸了个懒腰,找个能靠着的舒服地方坐下。
她所在的马车本是最后一辆,但她却听见这辆车的旁边亦有马车行驶的声音,且不断往后方移动,听起来像是超过了另一辆马车。
她心生警惕,当即把车门打开一条缝,从车里看出去,见原本排在第三辆的马车放慢了速度,这会儿已经在她这辆车的左侧偏后的位置了,且两辆车的距离还在不断拉大。
照这样下去,很快她这第四辆车就要变成第三了,原来的第三辆马车则会在这辆车后方,与第二辆马车一起将她所在的马车夹在中间。
就在此时,她身后本来应该锁着的箱子,忽然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张玄后脖子汗毛直竖,骤然明白过来,一咬牙便跳车了,落入道旁草丛中顺势翻滚,耳边听见马车上有人高声呼喝:“他逃了,停车!快追!”
前后马车上都有人跟着跃下,哪里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行,跳下车来的不是侍卫就是衙差!
她根本不回头看,翻滚的势头一消,爬起来便往野地里跑。
身后有数人追来,还越追越近。张玄跑得算是快得了,奈何身子才十三,腿不够长,人家迈两步她要迈三步。万幸的是,她为了干活方便,平日在八方楼穿得都是胡服,下摆只到膝上,此时跑起来才不会碍手碍脚。
听最近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背后,张玄猛然一折,斜刺里向左奔去。
成然手都伸出去了,却一个扑空,虽然及时扭身转了向,还是有些狼狈。他心道这小子果然颇为狡猾,若非二公子命令下来,非迫不得已不要伤人,他哪里需要追得这么累,飞镖伤了这小子的腿就轻松擒获了。
成然一开始就在行李箱子里躲着,听声音便知道张玄上车来了,却只能继续闷在箱子里面,还不能弄出半点声音。若是提早被小贼发现,城门附近这么混乱,被他逃下车就难找了。
偏偏这小贼就挑他躲的箱子坐上了,害得他连动都不敢动,一直弓身团在里面,别提多憋屈了。
因此成然是憋着一股子气,他非要在今日抓着这小子不可!
奔出数丈后,眼看着又要追上,成然见张玄左肩一动,知道他又要故伎重演,便提早向左扑过去。
张玄却只是朝左晃了一下,这次是朝右转向疾奔,眼角余光瞧见除了成然,还有几人从两旁包抄过来。
成然气得“嘿”了一声,手一扬,掷出两枚铜钱,瞄准的是张玄双脚。虽然二公子交待过如无必要别伤他,可若是抓不住他再给他逃了,之前一切的布置都白费了。
张玄听见破风声,心头一紧,急忙朝左边闪,躲过了这几枚铜钱,但她让得太急,正迎上左侧包抄上来的人。她心知跑不掉,暗叹一声,索性站住不跑了:“你们几个大男人追着欺负一个小女子,要不要脸?”
她一站定,成然与另外几人便立即将她围住。
成然喘着气走过去,听见张玄那句话,心头那个万马奔腾啊,要不是你跑,我们至于这么追吗,何况你梳个双丫髻,脸上抹点脂粉就敢自称小女子了?你就是个通缉犯啊!不追你追谁?
张玄见他满脸怒意地拿着绳子过来,心道好女不吃眼前亏,乖乖地并拢双腕伸过去:“绑吧。”
成然抖开绳子,绕在他腕上,见那对手腕纤细,想起张玄到底是个半大少年,若非生于张大风膝下,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么点大的孩子,不管作恶还是行善,都是大人教的。念及于此,绑得时候就没有把绳索收得太狠,只是绑紧了确保他无法挣脱。
张玄跟着成然回到马车边。
成然对着马车内之人道:“二公子,属下等擒住他了。”
“让他上来。”
“这……”成然略一犹豫,又接着应道,“是!”
他回头盯着张玄,低声道:“可别再想打什么歪主意,二公子身份非同一般,若我发现你有任何异动,当场便格杀了。”
张玄吐吐舌头:“好厉害的大人,小女子如今已成了刀俎下的鱼肉,只求保命,哪里还敢有什么异动。”
成然只哼了一声,将她带上车。
张玄上车,见车内高大宽敞,中间有紫檀矮几,几上摆着一把银壶,配着四盏银杯,两边的坐凳上包着蟹壳青的万字纹锦锻,还随意放着几个月白色刺绣锦垫。
姓孟的少年正坐在右侧坐凳中央。
她走到他对面,弯身坐下时顺手拿起一个锦垫,竖着靠在另一个锦垫后的车壁上,往上一坐,下面有垫后面有靠,软绵绵的,可比方才坐箱子上舒服多了。
孟裴并未说话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成然紧跟在张玄之后上车,冷着脸在她外侧坐下,目不斜视地盯着她。
孟裴微笑道:“成然,辛苦你们了。”
成然急忙道:“这是应该的,属下无能,犯了不少过错,幸得二公子不予追究,自当更为尽心尽力,弥补之前失误。”
孟裴微微颔首,眸光转向张玄:“张玄,哦,或是杨小娘子,这会儿你还想说我认错人了吗?”
张玄不语,都给他抓住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看着窗外,见马车正在调头回城,心里默默估算了下此处离南门的距离,不过一里多的路。小酒与六叔若是久等她不到,应该会到附近村庄等她。她只希望他们别给抓住。
孟裴见她不说话便当她默认了,又问道:“你们三人之前落脚陈家邸店,你临去时为何要击昏陈氏夫妇?”
张玄淡然道:“要跑路缺盘缠呗。我清楚他们的钱箱放在何处。他们不知我身份,对我毫无防备,下手最是容易。”
孟裴微挑眉尖,没说什么。
张玄问道:“如今被抓了我也没话好说,接着是要把我带去金州么?”
孟裴微笑道:“若是不想被押去金州,便告诉我另外三人的下落,戴罪立功。”
张玄没说话。孟裴见他陷入沉思,便也不催他,只让他自己想。
马车里一时静默下来。
孟裴注视张玄,窗口吹进来的风吹开了他额前散发,露出的额头光洁饱满,眉形挺秀。
他的双眸并不像通常被捕的囚犯那样晦暗无神,在窗外渐渐西沉的夕照辉映下,甚至带着淡淡的光芒。双眸下的鼻梁细窄,鼻尖带点儿微翘,线条柔和的脸颊上还带着方才激烈奔跑时起的红晕。
若是不说,还真像个小娘子。
第31章
・文相之女?
马车回到临汝城内, 在城内街道上行驶。随着夕阳西坠,马车内亦昏暗下来,成然点起了灯。
张玄忽而道:“我不是张大风亲生的。”
孟裴扬起眉梢, 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仔细打量她脸上神情。
张玄认真地望着他:“十三年前, 大约是十月里的事, 我亲生父亲正要去汝州某县上任县令,经过金州境内余县时被爹爹打劫。爹爹那时正想有个孩子, 便把我抢去收养了。”
成然对此嗤之以鼻, 这小子狡黠异常,说出来的话他一句都不信。越吹越大了, 还说他父亲是县令, 怎么不说他是丞相之子呢?
连孟裴眼中都满是怀疑之色。
张玄不管他们信不信, 继续道:“虽然爹爹不记得他要去哪个县上任,名字也不记得了,但知道我亲生父亲姓文。”
成然差点被口水呛到,在一边咳嗽起来。
张玄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成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
孟裴瞥了成然一眼,成然尴尬地停下咳嗽,清了清嗓子, 又恢复了冷漠脸。
孟裴并未说不信, 只道:“你又是如何知道当年之事的?”
张玄瞧见孟裴眼中的怀疑之色, 也知他不可能轻易就相信自己所言,便道:“此事是爹爹过世前告诉我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不会骗我。”
“张大风死了?”
张玄眸中泛起仇恨之色:“古二重伤了他,我们逃出去时后他撑了两天,还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