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突然有孕我怎觉得奇怪呢, 上个月也没见她同哪个郎君有特别来往,院子里也不见动静呀?”
另一人嘘了一声。“听说是护卫呢, 护卫们那本领,熄了灯后谁晓得会发生什么?”
相府里严令禁止家仆们闲侃主子八卦,尤其老管事管得十分严厉, 两人平时憋得狠了,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此刻便大肆聊了开来。
“还真看不出来,先前她听闻相爷那么在意那小......颜家娘子,不知变了多少法子折腾人,那醋劲儿可不似作伪。”
“兴许就是心虚呢,故意折腾人好证明她对相爷一片深情--”
叶九诧异,赶紧上前问道:“听闻什么?相爷在意颜姑娘?从哪儿听闻的?”
“啊呀!”
其中一名婢女整个人惊吓地跳了一下,差点摔倒。她狂抚著心口道:“吓死人儿了。”
叶九再次问道:“夫人都听闻了什么?”他蹙眉道:“把你们知道的都同我说。”
两名婢女迟疑了下,“叶随扈,这,老管事说不能乱嚼主子舌根的,一被发现就要卷铺盖走人......”
老管事和蔼可亲,规矩竟如此严厉。叶九拿出宇文玨信物,道:“出得你口,入得我耳。若是不说,你们今日便可以不用回相府了。”他甚少威胁人,此刻意识到事情或有不对,一急也顾不得其它了。
两名婢女迟疑地瞧了叶九一眼,道:“就是些零碎消息......相爷的藏书阁里压著百来张颜家娘子画像......随身戴著颜家娘子的贴身物......熄灯落锁后相爷都会出明德院,避著夫人去颜家娘子的小院偷瞧她云云......”
叶九心底一凸,他家爷的确每日夜深人静时都会出明德院,却是拐到客院的备用书房去,那儿他专门用来处理见不得光的那些事,暗中搜罗的陆家罪证也都藏于此。藏书阁他进出多次,从未见过半张颜姑娘的画像!怎么无双院里却有这等传闻?明德院中一片宁静,老管事竟未曾报备过这些?
“那是从何处传出?既然禁止私下议主,这些又是何人所言?”
其中一名婢女立刻噤声不言。
叶九喝道:“当真不想回府了么?”
另一名婢女小声道:“外院护卫们,有时会交流些巡察心得--”话未竟,便被狠狠推了一下。
“你别瞎说!”噤声的那人急了。她夫婿就是外院护卫的一员。
叶九得了消息,无心搭理她们,扔下一句:“切莫让人知道你们将此事说与我了。”说罢便急忙往皇城奔去。
他直觉此事十分要紧,著急著寻人往皇宫内给宇文玨递消息。
两婢女望著他风一般的行踪,这事打死她们也不会告知旁人啊,毕竟她们还不想卷铺盖走人呢。
而此时,皇城外院,白朱倩悄悄带著如玉来到白片羽临时看守人之处,是造景林旁供宦官们歇脚休息的一处小阁。
白片羽出来,与白朱倩不知说了什么,而后便带著几人撤了出来,往另一边过去。
“那陆奎倒是出乎意料之外,是个堪用之人。”白片羽语带欣赏。
白朱倩看了眼白片羽,道:“可这等轻易背主之人,又怎敢让人信任?随时都怕被他反水了。”
“那是他心中有偏执成狂之事,你不知,这样的人最好控制了。”
如玉走进了小阁。
后头的青年看了看远去的白片羽几人,又看了看眼前的姑娘,犹豫了下,放轻了步子跟著到小阁一探究竟。
小阁内,陆无双被人以细白绫紧紧缚住,躺卧榻上挣扎动弹不得。
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可披头散发汗湿一身,形容狼狈,脸上妆容花成一片,面色灰败枯槁,绝望恨不能死的模样。
如玉缓缓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望著眼前狼狈不堪的人。
“陆无双,被人抓奸的滋味如何?”
如玉浅浅一笑。“过不了多久,全天下人便会知道,相爷夫人陆无双出嫁前便已失了贞节,这些年来不守妇道不知与护卫私通多少次,还怀了孽种,遭训诫后不知悔改,还在皇宫内与姘头欢好污了皇上的眼......”她轻蔑道:“简直不堪入目,饥渴得见条狗都扑上去,不知流放军营可满足得了你?”
“颜如玉!”陆无双愤怒地抬起头来疯狂大吼:“住嘴!你给我住嘴!我就是化做厲鬼都不会放过你!”
“很刺耳?我只是复述了你的话而已。”如玉看著陆无双扭曲的狰狞面孔,心中陡生出扭曲的快意,那些年都是她仰头望著高高在上的陆无双,不知被押著跪了她多少次,而今见著人如此狼狈,一时说不出的舒坦解气,她为那分舒坦与自己此刻怨毒的模样感到愧咎,却又忍不住想吐露更恶毒的言语。“恼羞成怒也改不了相爷夫人不安于室人尽可夫的事实,按你自己立的家规,与旁的男子私下说一句话都要跪上三天反省来看,陆无双,你怕不是要在宇文家宗祠里,活活被乱棍打死吧?如此不贞不洁败坏夫家声誉的人,以死洗罪都是轻了。”
陆无双一双眼瞪得都要暴凸出来了,她气得直犯喘,胸脯剧烈上下起伏,口不能言。“你、你、你......贱人!滚、滚、滚!”
“真要我滚?”如玉默算了下时刻,白片羽给她一刻钟的时间,此时还有馀裕。“陆无双,眼前能救你的人可只有我了。”她笑了笑:“那陆奎,是我的人。只要你跪著爬过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便让陆奎改口,说是宇文玨设局辱你的。”
陆无双狠狠呸了一聲:“做梦!”
“你拒绝也行。即使你是陆震远嫡女,但污了皇上的眼,宇文玨不可能不处置你。”如玉好整以暇,“乱棍打死都是好的了,对于不贞的妇人,可以处置的刑罚还有哪些呢,挖阴术、缝阴术、幽闭术、椓窍术、木马......宇文玨心狠手辣,会做出什么事可没人说得准哪。”
陆无双看见了青面獠牙的恶鬼,她不寒而栗,受著天大的委屈羞辱百辞莫辩,看著如玉那张狂的模样,克制不住地全身颤抖起来。“你这杀千刀的贱人!蛇蝎心肠猪狗不如!”她再骂不出其它,愤怒凄厉大叫:“啊啊啊啊啊--”
如玉冷眼看著她发狂的模样。
半晌,陆无双发完了疯,满目通红,粗喘著气镇定下来。
“你不磕头我便走了。”如玉说罢转身便走,她走得极微缓慢,一步一步到了小阁门边,在她跨出小阁的那一瞬,惊见一人站在一旁,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与此同时,小阁里传来陆无双撕心裂肺的大喊,“等等!”
“姑娘小心。”白衣青年赶紧扶助踉跄不稳的如玉。
“你?”如玉惊骇地瞪大双眼。
李自在?!
天!
李自在怎会在此!
如玉一时慌乱,心头噗通狂跳。
他怎会在此!怎能在此!
方才、方才她恶毒的模样岂不全被他瞧了去?
“颜如玉!你等等!”
陆无双尖锐的叫声凄厉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短了一点,字数下章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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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李自在见眼前的小娘子一副活见鬼的惊慌模样,也被吓了好大一跳, 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 背过身去从袖中掏出随身镜,照了照确认自己面目正常, 这才转回来笑道:“姑娘莫惊慌,在下......唔, 净手迷了路, 意外经过此处,正想寻人问路。”
他见这小娘子尴尬欲死的窘红脸色, 善解人意道:“在下五感较寻常人迟钝,目力欠佳, 偶有视物不清,一时昏了眼才迷路至此, 至于耳力那是更差, 几步开外便听不清了,姑娘莫慌。”
此时,陆无双的咆哮大声传来, 震耳欲聋。“颜如玉!你等等!你说只要我跪著爬过去给你磕三个响头便放过我, 此话是真是假!”
随著声音而来的是一阵重物擦过地板悉悉簌簌的移动声, 两人寻声望去,就见陆无双双手双脚被捆著, 吃力爬行出来,姿势颇为扭曲难看,一头乱发形容狼狈。
“......”李自在看著人, 抽了抽嘴角低喃道:“你倒是配合点啊......”
如玉还来不及反应,陆无双已经爬出了门槛,伸出被绑在一起的双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颜如玉!你说的话算不算数!”
陆无双也不待如玉应答,迳自爬上前,艰难地跪倒,满含屈辱地用力磕了好几个响头。她被细白绫束缚著重心不稳,胡乱地连磕了数个响头,泪水淌了满脸沾湿了地,她活到现在何曾看过人脸色,从来顺风顺水,一辈子没这个月这般难堪屈辱过。
如玉看著她,终于啊,多少年了,姿态卑微跪伏著的人终于换成了陆无双!她扬起下巴神态倨傲地睨著人,可方才那报复的扭曲快感已经消失,李自在那强烈的存在感教她心绪不宁,一时之间怕在他面前落了个毒妇印象的恐惧竟压过了糟贱陆无双狠狠讨回这些年的怨气的念头。这一世他们只是陌路人,他会如何想她?!如玉正七上八下慌惑不安,李自在出声了。
“哎呀,好可怕哪,若是眼神能杀人,在下与姑娘怕不是要万箭穿心了哪。”李自在大拍胸口,一副心有馀悸的模样,“这三个响头换一条命,多划算的买卖,一个响头可是三一的命啊,可这人眼神阴毒,跪得不成样子,胡乱上下一动就当磕头了,打木桩呢这是,趁乱就想交代过去,不见半点诚意。这交易姑娘好好思量得好。”
如玉惊异看他。李自在?
李自在索性也不装聋作哑了,他其实眼力目力极好,远远已见白片羽几人的身影,朝如玉道:“才磕三个头委实太便宜了,若要是我,必让人在胯下爬个百来圈,再让人去给猪磕头......有些人,连受他们磕头都是自降身分。”
陆无双睚眦尽裂。
如玉道:“那便重来吧,你跪端正了规规矩矩给我磕三个头,碰地有声,我便放过你。”她停了下又道:“当然,我也有可能只是戏弄你,就如同你无数次戏弄我一般。磕不磕在你。”
“你!”陆无双咬牙切齿,若怒火能化为实体早已烈焰焚城,可她如今生死掌握在别人手里,再怨怼与不甘也只能忍下。如玉所言不差,宇文玨自秋猎归来后便一反冷然无畏的模样变得狠厉无情,她现在生死一线,即使信不得如玉也别无他法了,陆家根本救不了她,她只能抛弃自尊赌了。
“快。”
陆无双跪正,尽可能摆正身子,正正朝如玉磕了一个响头。
李自在咦了声,将手掌托在耳后,弯腰道:“没声音哪。”
这小阁外是泥土地,陆无双磕头再用力都没多大声响,只见李自在指著小阁里的石板地对如玉道:“不若在那儿吧。”
陆无双两眼一黑。
李自在眨了眨眼。“哎呀,没吃饭呢居然饿晕过去了。”
那分明是被你给气的!
如玉在原地百转千回思量了许久才抬起头来道:“这位郎君--”
李自在已经消失在如玉面前,他正忙著将陆无双拖回小阁,三步并两步迅速将人放回榻上,这才赶紧走了出来,迎面就见回来的白片羽几人。
“如玉。”白朱倩笑著挽住如玉的手。“我同夫君交代完事了,咱们回去吧。”
白片羽扫了李自在一眼。“柳大人的女婿?”今日进宫报备之人,就属陆奎与这位他未曾见过了。
“那是家兄。在下李自在,兄长在家中待产,我便代他陪同他岳父前来。”柳成荫有意巴结李潇洒,将入宫带眷属的名额给了李潇洒,这可是李家拓展关系的大好机会,可柳茵茵临盆在即,李潇洒便让李自在前来。李自在没错过白片羽眼中一闪而逝的怀疑,解释道:“唔,在下只是想净个手,却意外迷了路,误打误撞地闯来此处......”
宫宴上,按惯例,每个席子旁边都有净手盆的吧。
并且这一路上,少说经过三四间官房,五六口小井,这得多眼瞎才能迷路至此。白片羽腹诽,见如玉没介意的神色便也不打算多计较,“如此你便同夫人她们赶紧回去罢。”
李自在应是,赶紧跟在白朱倩与如玉身后溜了。
“李家二郎。”如玉同白朱倩说了声,落后了一步与李自在并行。“方才之事......”她有心解释却无从开口。
“我知道。”李自在微微一笑。“你便是大嫂日日叨念的颜家姑娘罢。我虽未曾见过你,却镇日听大嫂说著你的事。”
柳茵茵作著妯娌的梦,有心撮合如玉与李自在,天天在他眼前吹捧如玉,将她过去的凄惨遭遇大肆渲染了一番,说得连李潇洒在旁都掉了一大把同情泪,并且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如玉在她口中下得了厨房上得了战场十项全能,早引得李自在好奇连连,抱著一抹兴味等著如玉上门拜访柳茵茵。
未料先在此处见著了人,他凑近了小阁发现里面情形本来打算走人,恰好听见榻上的女子喊出了颜如玉三字,立即意识到自已尾随的小娘子便是如玉,便留了步。
“正是。”如玉甚少见到李自在一本正经的模样,有几分不适应,此世的他成熟了些许,今日一袭月牙色锦袍倒也像模像样,玉树临风潇洒不凡。她仍旧介怀著方才的事,犹豫了下道:“方才我与那相爷夫人,我并非想--”
“啊,没事儿。”李自在摆摆手,阻止了她的话,“颜姑娘之事,我多少听过一些......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苦处与糟心事,能够有仇报仇,发泄出去也是一种快意,像我......”他忽然皱出了一张苦脸,唉声叹气道:“我的苦处与糟心事可多了,还无法发泄,憋屈得快得病了。”
如玉狐疑。李自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她可见识过,这一世的他如今已掌权李家,李家也重新成了浣南首富,按说应当在人生颠峰了,哪来那么多的糟心事。
李自在可怜巴巴道:“李家很有钱的,可就是太有钱了,我天天烦恼得睡不著觉,看见路人对我微笑就下意识掏出钱袋想打赏,见著小娘子靠近就觉得人家想贪图李家的财富,别人同我说话都要想著这是巴结我還是真心话,再这么下去,只怕家有万金都要被我拿去治傻脑病了。”
如玉一时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就知道这家伙净会说些鬼话。
李自在见她笑了,也跟著笑,顺势开解道:“姑娘笑起来可好看多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太多了,有仇得报且报,奈何不了的便放下翻篇罢,漫漫人生,莫要让过去的痛苦打搅了可期的将来。不开心之时,便多想想开心之事,像我,不开心拿出这个就开心了。”他掏出自己的随身镜,揽镜自照挤眉弄眼,美孜孜道:“瞧瞧自己的脸我就开心了。虽然我觉得自己挺普通的,但我可是公认的浣南第一美男子,每个小娘子都说我俊呢,路上五岁娃儿都嚷著要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