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姑娘!一位什么姑娘,可看清楚她的长相?知不知道那姑娘是谁?”
“这个……奴婢不知!”
“既不知道,还不赶紧去问清楚!那【瑞儿】的心思不同一般,若是不知她的去向,我这心里始终有些难安。”
瑞儿斜睨了那丫鬟一眼,丫鬟虽嘴碎但还算机灵,立马小跑着冲下楼去。瑞儿在阁楼上站定,目光随着那丫鬟的背影移动,一颗心渐渐的沉了下去,目光中的寒意却被这萧瑟的冬天还要冷上几分。
那丫鬟很快就回来了,跑得双颊微红,气喘吁吁。见了瑞儿,一福身,说道:“奴婢问清楚了,那捡走瑞儿的人是外来的,大约是姓刑,在街上经营着一处胭脂铺子。名字好像叫做……叫做如意胭脂铺!”
正文 第375章 芙蓉面(9)
如意胭脂铺?瑞儿记得这个名字。
几天前,罗敷突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容貌变化,这让她不由一阵心惊。幸好,罗敷那个傻子,只是觉得自己的相貌变得与过去有些不一样,却并未注意到她的相貌变得越来越像“她”。
罗敷心里很慌,又不敢去找自己的爹娘和大哥商议,她假装关心的询问了两句,那个傻子,竟然想到了自己的远房表哥。她假意跟随,无非是担心罗敷真的找到了什么应对之策。
在其表哥的府中,她见到了那个名为常泰的捕快,也听见那个捕快说了一个地方给罗敷。她私下问过罗敷,知道那个地方,叫如意胭脂铺。
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她原本并未放在心上。若老天爷真是给了一张丑脸,就算你使用再好的胭脂水粉,也不可能让其增色多少。可罗敷偷偷摸摸出门时,她仍是不放心的跟了上去。担心被其发现,她只是远远的看着,至于罗敷在胭脂铺里经历了什么,听说了什么,又带了什么样的东西回府,她一概不知。只知道,当天夜里,罗敷便偷偷摸摸的开始在自己脸上涂抹东西,而那些东西,与她印象当中的胭脂水粉有些不同。
瑞儿心慌了,她再次去城隍庙找那个老乞丐,可直到昨夜才看见他。她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并且威胁老乞丐必须给她一个尽快解决的法子,她所求不难,只不过想要尽快变成罗敷。
老乞丐在她的威胁下,终于答应了。
再然后,她趁着罗敷咳嗽的时候,哄着她将那碗东西喝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眼睁睁的看着昏睡中的罗敷越变越丑,越变越像之前的自己。她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悄悄的往铜镜里瞧了一眼,竟发现镜子里的那张脸,变成了【罗敷】的。惊喜?奇迹!就这么简单的发生了!
在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真的罗敷时,夫人院子里的丫鬟来了,说是要看看罗敷近些日子绣的嫁妆如何,看缺少什么,记个单子,另行采买。她惊慌之中,正不知如何应对,那婆子眼尖,却看见了“瑞儿”昏睡一旁,身上竟还穿着小姐的衣裳,而她身为小姐,却穿着丫鬟的衣裳。她来不及多想,便顺势冲着婆子哭诉,说被“瑞儿”欺凌,还说“瑞儿”穿她的衣裳,是想要取代她。
如此拙劣的辩解,那个婆子竟然信了。后面的事情,无需她开口说什么,自会有人添油加醋的帮她编故事,而她只要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红着眼睛哭就是了。
哭,是装出来的,但眼泪却是真的。
瑞儿想着,同样都是哭泣,这美人哭与丑人哭待遇不同,这小姐哭与丫鬟哭待遇更是不同,正是因为体会到了这里头的不同,瑞儿才更加珍惜眼前的这一切,更加不允许罗敷再回来破坏这一切。
她轻握住双手,看着那名探听消息回来的丫鬟说:“你人还算机灵,但话却是太多了一些。记住,在我身边伺候,能不说的话,最好不要说,能不看的事情,最好也不要去看。好奇心强些,是好事,但若是太强了,往往也会给自己惹来灾祸。小心,好奇害死猫!”
那丫鬟只觉得头顶突然笼罩着一股寒意,忙低着头,用力的点了点:“小姐的吩咐,奴婢记下了!”
瑞儿这边正盘算着如何坑害罗敷,而罗敷则刚刚跟着刑如意回到如意胭脂铺。
推开半掩着的门,罗敷才刚跨进去一只脚,就瞧见院子当中,那个漂亮如年画上娃娃一般的孩子正挑眉带笑的看着她。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在胭脂铺遇见了你――罗敷罗姑娘。”
“他――”
罗敷看着殷元,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印象当中,她似乎并未见过这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却知道她是罗敷。罗敷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可仔细的想了一想,又并未找出这个不对在哪里。她茫然的看着殷元,听见刑如意对着那个孩子说了句:“调皮!你的字可是写完了?”
“娘亲放心,字都写完了。”殷元说着,冲罗敷又眨了眨眼睛。
“娘……娘亲?刑姑娘与您的夫君不是尚未成亲吗?怎么这孩子都这般大了?”
“殷元,我的养子。”刑如意指了指殷元,做了一个相对简单的介绍说明:“罗敷这两个字,大概是他无意间听去的,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这孩子,也是被我们散养坏了,有些不大知道规矩。”
“小公子天真浪漫,罗敷觉得甚好。”
罗敷说着,也冲殷元回以笑容。可此刻她心中有事盘着,这笑容看起来,便也有些不大自然。
殷元迈着小腿儿,走到罗敷跟前,抬头看着她的脸。罗敷以为这孩子是觉得自己长得丑,所以才会好奇的看她,便低头,抬起胳膊将脸给挡住了。
“殷元,不可以放肆,更不可以当着客人的面如此无理!”
“殷元没有无理,殷元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罗姑娘的脸上为何又重影。”
“重影?”
“对呀,重影。简单来说,就是两张脸皮叠加在一块儿。殷元是小孩子,殷元不懂,所以才会好奇的跑到这位姑娘跟前仔细的瞧上一瞧。若是有失礼之处,还请罗姑娘看在殷元年纪小的份上,不要介意。”殷元嘴上说着自己失礼,可瞧他的样子,倒是觉得一点失礼之处都没有,反而有一种,我愿意瞧你一眼,你就是积了八辈子大德的傲娇模样。
殷元不同于一般的小孩子,这个胭脂铺里的人都知道,但外人不知道。刑如意担心他表现的太过“耀眼”会被人当成妖怪,于是趁着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忙的使眼色给他。
殷元微吐舌头,将身体略微倾斜,靠在刑如意身上,小声的说了句:“看来爹爹之前与娘亲你说的那些话,娘亲都给忘到脑后去了。”
“什么话?”
“若是遇见了罗姑娘,不妨帮她看看相。娘亲的相术可是爹爹亲自教的,至于孩儿,不过是在旁学了那么一点皮毛而已。连孩儿都能瞧出这罗姑娘生了两张脸皮,娘亲你,却为何没有瞧出来?哦,孩儿知道了,爹爹教娘亲时,娘亲一定没有好好学。孩儿这就去跟爹爹告状,好让爹爹狠狠的训斥娘亲一顿。”
殷元说完,小步子一步一步的向后退,跟着转身,像寻常那种刚刚做了恶作剧急于逃走的小孩子一般逃回了自个儿房间。刑如意摇摇头,知道这是殷元刻意的在提醒她,提醒她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鬼术。否则,她压根儿就弄不清楚在罗敷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该如何去帮助罗敷恢复曾经的模样。
瞳孔内划过一丝幽蓝,再睁眼时,刑如意在罗敷的脸上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殷元刚刚的形容十分贴切,在罗敷的脸上,果然有一道重影。那重影是一缕一缕黑色的犹如丝线一般的浓雾,然后纵横交错,编织出人脸的模样。就像是一层软软的壳子,罩在了罗敷原本美丽的脸庞上。
刑如意原本以为,罗敷的容貌改变,是被人用妖法更换了脸皮,如今看来,这事情倒是比她想象的要简单一些。
刑如意看的专注,罗敷却被盯的心慌。她紧紧的咬着唇瓣,小心翼翼的侧了侧头,然后问道:“姑娘在看什么?莫非我这脸上真如小公子所说,是生了两张脸皮?”
刑如意摇头,问:“罗姑娘你可曾听过鬼遮眼?”
罗敷点点头:“小的时候,不爱睡觉,总喜欢缠着娘亲。娘亲身旁有一位陪嫁的婆婆,她为了哄我睡觉,给我讲过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鬼遮眼的故事,她也曾讲过,只是具体的内容不大记得了,留下的只是对这三个字的恐惧。以至于长大之后,也很少独自一人的走夜路,就是担心会遇上这些鬼怪,被它们遮了眼睛,找不到回家的路。”
“传说人的身上有三盏油灯,一盏在头上顶着,另外两盏则被放置在左右肩膀上,这是人的阳火,可避鬼邪。尤其晚上走夜路的时候,如果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能回头,也不能向两边张望,若是这阳火给吹灭了,就会被鬼怪招了魂。
殊不知,这人间有人间的规矩,幽冥有幽冥的章法,就连妖界都有妖界的约束。这随意伤人性命的,无论人、妖、鬼、怪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受到相应的惩罚。所以,半夜遇到的那些小鬼,多都是戏弄人的。他们最常用的伎俩,就是趁着阳火熄灭的时候,用手悄悄的蒙上你的眼睛,然后让你赔他玩。
遇到上了年龄的老鬼,他可能会将你困在原地,让你听他的碎碎念;若是碰上了调皮的孩子,如殷元这样爱戏弄人的,会让你在原地兜圈圈,也可以当做是在捉迷藏;若是碰上了女鬼,她可能会吓一吓你,至于男鬼嘛,可做的无聊事情太多,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这鬼遮眼,就是用鬼手遮住你的眼睛,让你看不清周遭的事物。
罗姑娘眼下的遭遇,与这鬼遮眼有些相似之处。只不过,这遮住的不是你的眼睛,也不是我的眼睛,而是你的脸。若是非要给起一个名字的话,应该叫鬼遮脸吧!”
“鬼……”罗敷轻打了一个寒颤,重复着说了句:“鬼遮脸?”
正文 第376章 芙蓉面(10)
知道了罗敷容貌被改原因,却不代表着刑如意自个儿能够解决,好在她还有位实力非常强大的未婚夫。
见了狐狸,话还没有说上三句,就见狐狸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笑着问了句:“终于瞧出来了?”
“什么叫终于?我是凡人!凡人好不好。”刑如意气闷的说着,坐到狐狸身上,环住他的颈项:“现在要怎么办?虽然我知道了罗敷容貌被改的原因,可对她的‘病根儿’是半点辙都没有。我倒是想过使用鬼术,可你也说过,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能轻易使用,我还是很听话的。”
“很郁闷?”
狐狸问。
“嗯!”
刑如意闷闷的点头。
“知道‘病’在哪里就好,你倒是没有必要亲自出手解决。”
狐狸这话乍听上去有些怪怪的。
刑如意沉默着看了他半响,说道:“现在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吗?我怎么觉得,是能不能的问题呢?我的鬼术用不了,听你的口气,似乎你也不愿意出手,那我应该去找谁?殷元吗?”
“不用去找殷元。”狐狸说着,将刑如意抱起,放到地上站好,示意她去听外面的动静:“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个能帮罗敷解决问题的‘人’来了!”
刑如意疑惑的看了眼狐狸,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殷元的声音:“鹿大娘,你可是回来了!”
“鹿大娘!”刑如意脸上浮起一片喜色,提起裙角都飞奔出门。
才从卧房中跨出一条腿,便看见鹿大娘站在院子里,一副风尘仆仆,十分疲惫的模样。刑如意说不出是高兴多一些,心疼多一些,还是自责多一些,总之她看着鹿大娘此时此刻的模样,眼泪禁不住就从眼角淌落了下来。
“小如意,大娘来了!”
只一句话,鹿大娘的眼角也跟着润了起来。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多余的说些什么话了。刑如意放下裙角,一步步慢慢的走向鹿大娘,鹿大娘却是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如意,你知道吗?你走的这些日子,大娘最担心的就是你不好好吃饭。眼下看来还算不错,至少殷爷他将你养的还算圆润。”
“大娘……”刑如意撒着娇喊了一声。
撒娇,同样的一个词,搁在不同人的面前,就会有不同的心境与不同的情感表述。在鹿大娘跟前,刑如意就像是一个女儿,而鹿大娘也的确是把她当做女儿一般的对待。
刑如意含泪笑着,想要再次好好的抱一抱鹿大娘,汲取一些她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可手刚刚环住鹿大娘的腰,就被另一双手给拨开了。
刑如意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是谁,就听鹿大娘吼了一声:“老东西,站这么近干嘛!”
刑如意抬头,看见一个乞丐,准确的说,是一个打扮的很像乞丐的人。他衣着破落,头发更是乱糟糟的,还遮住了半张脸。
“如意。”
就在刑如意打量着那个老乞丐的时候,狐狸出现了,且还是紧紧的将刑如意护在怀里。此时,就算刑如意再怎么心大,也察觉出眼前的气氛有些不对。更何况,连身旁的殷元都是一副警戒着的模样。
狐狸低头,在刑如意耳旁说了句:“他,便是貔貅!”
“貔貅!”
刑如意怔怔的瞧了那老乞丐半响,忽然冒出一句:“龙的儿子长相都是这么特别的吗?”
先前见过的饕餮,也像是一个古古怪怪的老头儿,如今这貔貅更是与后世神像所描述的不同。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破落的,连饭都吃不上的老乞丐。这样的一个形象,如何能代表着一个“财”字。
“老乞丐这形象是不怎么的,但从古至今,只有穷人才会心心念念的求财,至于那些个富人,都是谋财的。这求财与谋财,听上去差不多,但仔细琢磨,里头的含义却是大不相同。姑娘好歹也经营了两处胭脂铺,这里头的区别,焉能不懂。”
老乞丐说着,瞄了刑如意一眼,走到鹿大娘身旁,讨好着说了句:“你别生气,我这不是看着她抱你,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儿嘛。想想看,当初咱们两个好的时候,你也没有这么抱过我。”
“咱们两个好的时候?”鹿大娘一个转身,指着老乞丐的脸说:“老东西,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咱们两个好的时候。谁跟你好过?再给你说一回,老娘找你,不是要跟你叙旧,而是要把你从老娘这里骗走的东西要回来。”
堂堂的神兽貔貅竟然骗了一只鹿蜀,除了爱情,刑如意再也想不到别的理由。就眼下的这个情形来看,鹿大娘与貔貅之间,也更像是情人与情人之间的闹别扭。
刑如意悄悄的捏了捏狐狸的胳膊,问:“这貔貅与鹿大娘之间,是不是也有故事?”
“我与这个老东西能有什么故事!”
“有故事,咋就没有故事呢?”老乞丐急切的抬了脸:“几百年前,我在山中遇见你,那时你还不像现在这般气性大。我不过瞧着你眼生,看起来又像是很好吃的样子,才……我也是被老六给骗了。”
“老六是谁?”
刑如意悄声的问狐狸。
“饕餮!”
狐狸一本正经的回着。
“所以,鹿大娘的意思,可能不是我们寻常人理解的那个意思,而是她的心当真被貔貅吃了?”刑如意结结巴巴的问,“人若是没有了心会死,那妖呢,若是没有了心会怎么样?”
“应该会觉得很空吧!”狐狸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妖,修炼的是内丹,若是内丹没有了,或许会死,会打回原形,但是没有心会怎么样,我还真不知道。”
瞧着鹿大娘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而且貔貅也说了,这偷心的事情,发生在几百年前,想来对鹿大娘的生活也没有造成很大的困扰。于是这颗好奇、八卦,外加担忧的心也可以暂时放回肚子里去。眼下,最要紧的是处理罗敷的事情。狐狸说的,冤有头债有主……哦,不对!应该是解铃还须系铃人。鹿大娘肯定不是狐狸口中所说的那个系铃人,余下的便只有眼前的这个老乞丐,传说中龙的儿子貔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