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常泰这话,刑如意不乐意了。她转身,看着狐狸的眼睛,小声的问:“我的脾气很坏吗?”
狐狸嗯了一下,说:“是与寻常女子有些不同,不过我觉得蛮好。”
刑如意噗嗤一下笑了:“果然,老祖宗说的是对的。”
“什么?”狐狸问。
“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估摸着依照咱们两个现在的感情,纵然是我是母夜叉,你也只会觉得我刁蛮可爱。但若是有一日不爱了,那么母夜叉,也就只能是单纯的母夜叉了。”
“不会的!”狐狸十分肯定的给出结论。
“为什么?”这次轮到刑如意好奇了。
“因为狐狸虽然好色,但并不薄情,更不滥情。”狐狸抵住刑如意的前额:“如意,我不是寻常男子,而你也不是寻常女子,所以这些担忧,你不必有。”
“我当然知道!时间那么短,我们相爱都还来不及,你哪有时间来嫌弃我。”刑如意难得露出这种小女儿的娇态来,她轻轻推了狐狸一把,示意他继续看向窗外。
院子里,常泰正要把画轴递给殷元,画轴却凭空的自己抖动起来。常泰疑惑的低头,殷元却抢先一步将画像拿了过来,然后费劲的抱在怀里。
“刚刚这画像……”
“画像怎么了?”殷元问,眸子闪烁着犹如狐狸一般狡黠的光芒。
“哦,没什么,大概是我近日有些累。”常泰看着殷元怀中的画轴,貌似比他还要高上几分,于是温柔的问了句:“可要常叔叔帮你?”
“要的要的,如果明早娘亲起床,看见这画像还在,一定会生气的。但这大半夜的,殷元也找不到地方去丢。况且娘亲说了,维护洛阳城的环境人人有责,就算这画像没用,也不能随意丢弃,污染环境。所以,殷元刚刚想了一想,觉得还是烧掉的好。”
“烧掉?”
“怎么?常叔叔莫非觉得不妥。”
“没有不妥,这是这大半夜的你点火,会不会也被娘亲骂?”
“放心吧,娘亲她不会知道的。”殷元眨巴眨巴眼睛,费劲的托着画像往小厨房里头。
常泰看着殷元小小的背影,摇了摇头,紧紧身上披着的衣裳,也跟了过去。
卧房中,刑如意急了,她回头问狐狸:“殷元那小子,不会是想吃了那个女鬼吧?”
“放心,殷元他有分寸的!”狐狸嘘了一声,抱着刑如意,一同隐身:“我们也去小厨房里看看。”
“狐狸!”
“嗯?”
“那画像为什么要缠着常大哥?”
“前世因,今世果。你也到过阴司冥府,应该知道,这人是有轮回的。兴许,常泰与这画中的女子,也有些前世的机缘在。不过,真相如何,我想我们今夜兴许就能知道了。”
刑如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小厨房里,火苗燃了起来。虽画像还有挣扎,可碍于殷元的煞气,那画中的女鬼,也无可奈何。瞧着火燃的差不多了,殷元费力的抱起画轴,将它丢了进去。当然,为了防止这画逃走,他也释放了许多的煞气出来,挡在灶台四周。
常泰在一旁看着,虽见这画轴几次到了火口又掉出来,也没有起疑,以为不过是殷元力气小的缘故。几番尝试之后,那画终于被殷元丢进了火中。先是灶台中的火一下子旺盛起来,火的颜色也越变越深,最后变成血一般的红色。跟着那火焰钻出了灶台,殷元原本睨了双眸看着,却被常泰一声:“小心!”给推到了一旁。
血红色的火舌蜿蜒而来,撩着了常泰的背,他慌忙丢下自己的外衫,将殷元抱起,紧紧的护在怀中。刑如意和狐狸见状,也显了身。
“常大哥,殷元,你们没事吧!”
“娘亲放心,殷元没有事。”
“我也没事!”常泰说着,转身,看向灶台。里头的火,不知何时竟熄灭了,连带着小厨房里的灯烛,也跟着一晃,熄了。此时,除了窗外冷白的月光之外,再无别的光源。
小厨房里很暗,黑暗中又夹杂着一股冷意。刑如意警惕的扫着四周,她知道,画被殷元烧了,那个女鬼将无处藏身,她就躲在眼前的黑暗之中。
果然,那股冷意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开启鬼目,看见一张与画像中一样模糊的脸。再细看,发现并不是那张脸模糊,而是在女子的脸上,覆盖了一层什么东西。女鬼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冰冷的感觉也随之深入骨髓。
“别怕!”狐狸在刑如意的耳畔轻轻说着,刑如意这才留意到,这只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又隐身了。
说话间,女鬼已经扑了过来,与旁的鬼不同,她既不挠你,也不抓你,更不会恶声恶气的说要杀了你或者是吃了你,而是直接的,那么轻飘飘的飘了过来,然后口对口,鼻对鼻,眼对眼的紧紧贴在刑如意的身上。
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冷。
刑如意在心里拼命的咒骂着狐狸,右手努力的掐起一个鬼诀。可是,太冷了,浑身又湿黏黏的,让她的手指都变得木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刑如意听见女鬼细若游丝的声音,她说:“这样的死亡方式,好吗?”
“当然不好!”刑如意狠瞪女鬼一眼。眼神刚飞出去,就被一张薄薄的宣纸阻隔。跟着那宣纸,带着厚厚的水汽,覆在了她的脸上。原来,喘不过气来,是这般的难受。大脑缺氧,一片空白,眼前却是越来越黑。
当刑如意以为自己又要去阴曹地府找黑白无常聊天,崔府君下棋的时候,呼吸瞬间畅快了起来。她睁开眼,见小厨房里已经恢复了光亮,殷元和常泰围在她的旁边。
“我怎么了?”刑如意问着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仍是湿漉漉的,看来,刚刚所经历的一切都并非她的错觉。“狐狸呢?那只该死的狐狸呢,为什么不出来救我?”
“爹爹说,若是不让那个女鬼上了娘亲的身,就不好出手捉她。”殷元蹲下身子,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托着下巴,两只灿若星辰的大眼睛,不停的眨啊眨的,眨的刑如意感觉有些晃眼。
她用手半遮住眼睛,问殷元:“你爹爹呢?”
“喏!”殷元挪开小半个身子。刑如意往殷元后面一看,果见狐狸手中捏着一个什么东西。
“女鬼?”刑如意问。
殷元点点头,又指了指身旁的常泰:“爹爹说了,跟原本附在常叔叔身上的是同一个。”
常泰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堵的慌。虽然,他已知这个世间是有鬼神的,也曾见过铃铛幻化出来的人,可再一次面对时,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是殷元,这个小小的孩童,在面对如此恐怖的情形时,表现的竟比他还要镇定。仿佛,这一切他都习以为常。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他与如意,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如意才会遇上殷臣司,才会爱上殷臣司,也只有殷臣司,才是这世间最适合如意的那个人。
想明白了,心里也就坦然了,可心里坦然了,也变得空了。
他看着如意的眼睛,沉默半响,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常大哥,你怎么了?”刑如意看见常泰的脸色有些异样,随即问道:“莫不是刚刚那女鬼也上了你的身?”
“不!没有!”常泰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意你呢,还好吗?”
“当然不好!这鬼居然敢上我的身,找死呢!”不提还好,一提,刑如意的暴脾气就上来了。自从兵工厂的事情之后,她就发誓,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小鬼上身。这不是要命不要命的问题,而是面子问题。想到这里,她快速的将衣袖撸起,凶巴巴的朝着狐狸和那女鬼就走了过去。
正文 第144章 珍珠果(10)
到了跟前,刑如意却愣住了,因为被狐狸擒住的并非寻常所见的女鬼,而是纸人,就是那种用宣纸糊起来的纸人。
原本蹭蹭的火气,瞬间消失了。刑如意指着眼前的东西,问狐狸:“这是怎么回事?”
“我该怎么给你解释呢?”狐狸皱皱眉:“这种现象,你可以称之为附身,也可以称之为借灵。所谓生有百态,死有百种,不同的死法,死后的灵魂也是不一样的。例如溺死的鬼,除了不能转世轮回,需要找替身之外,还会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倘若你居住的房舍,既不是底层,也不朝阴,却终日湿乎乎的,就说明你这房舍,是时常被溺死鬼光顾的。
再比如说吊死鬼,因为属于自杀,所以按照阴司的规定,也是不能进入轮回的,除了死后要无数次的重复生前上吊的种种,其灵魂也是吐舌,掉颈,异常的难看。若是割腕自杀的,死后无论其灵魂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血淋淋的。”
刑如意听的头皮发毛,说了句:“难怪老祖宗都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对了,那她是怎么死的?”
“窒息死亡!”狐狸说着,松开了手。
那原本皱成一团的纸人,开始慢慢的伸展,最后变成一个寻常女子的模样。她自知逃走无望,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听着狐狸与刑如意说话。当狐狸说到窒息死亡这四个字时,她略微抬了一下头,但模糊不清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波动来。
“窒息死亡?像这样的……”刑如意做了一个用手掐住脖颈的动作,然后扫了一眼女鬼道:“臭狐狸,你这是欺负我读书少吗?被掐死的女鬼,死后能变成这种鬼样子?”
刑如意这话才刚说完,女鬼呼啦一下子飘了她跟前,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就又贴在了她的身上。可这回,她止住了脚步。刑如意努力从女鬼的脸上,辨别出她五官的位置,然后冲着女鬼笑了笑,脚步跟着往后退了一步。手指间,也跟着掐出一朵鬼火来。
“我警告你,不许再上我的身。我这幽冥鬼火可不是灶台里寻常的火,你若靠近一步,我保管烧的你魂飞魄散。”
女鬼看了看刑如意,又看看她指间的鬼火,轻飘飘又回到了原地。
狐狸摇摇头,走了过来:“放心,她上不了你的身。”
“你胡说,明明之前就上过。”刑如意说着,瞪了女鬼一眼。那种湿淋淋的,窒息的感觉,她到现在都忘不了。
“那是我故意的!”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她的灵魂,附着在宣纸上,若不让她上你的身,只怕很难擒住。你刚刚的那种感觉,就是她临死之时的感觉。如意,你是聪明人,应该猜得出,她是如何死的。”
宣纸、湿淋淋的、模糊的五官……刑如意的脑海中,忽然显现出一个画面。那是一种将活人活生生溺毙的法子,在某些案件中,是为了掩盖死者的真实死亡原因以及死亡现场。操作,也很简单,将活人束缚,然后先盖一张宣纸到她的脸上,跟着浇上一层水,再覆盖,再浇水,几次之后,这个人就会被活生生的溺毙,也就是窒息而亡。同样,凶手也会将其丢在距离水域最近的地方,给查案的人造成一种此人乃是意外落水的假象,若是遇上那种糊涂的官,也就草草的给判了。
“我估摸着,你已经想到了。不过,她就是被那种方法,或者说是刑法给活生生溺死的。”狐狸说着,挥了挥手,原本遮盖在女子脸上的那一层宣纸被慢慢的剥离,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来。“她应该就是常大人在观看县志时,提到的那个失踪了的渔家女子。”
狐狸话音刚落,那女鬼竟对着狐狸跪了下去,“多谢公子搭救,鱼儿无以为报――”
“下辈子做牛做马就行了,至于以身相许之类的,就不要说了。一来我不允许,二来狐狸也不会要你。毕竟鬼妖相恋,也没什么可看性。”刑如意霸道的拦在狐狸与女鬼中间:“对了,你刚刚自称鱼儿,这是你的名字吗?”
女鬼点点头,目光却绕过刑如意落在了狐狸脸上。
“行了行了,别看了。他虽然是你的恩人,但却不是你能觊觎的男人!”刑如意伸手,遮住女鬼的眼睛:“你还是说说,你是怎么死的的吧。还有,你为何要纠缠常大哥,他与你相距百年,应该不是仇人吧?”
女鬼摇摇头。
这时候,一直站在角落的常泰,也忍不住了。他走过来,看着女鬼,问了句:“那为何,你要缠着我?”
“鱼儿并非有意缠着公子,只是公子身上有一物,是鱼儿生前的东西,睹物思人,所以便身不由己的时常跟随着公子。”女鬼说着,瞟了一眼常泰的腰间。那里只挂着一块寻常的翡翠,成色一般,就是卖掉,也不值几个钱。刑如意曾问过常泰那块翡翠的来历,常泰说是早年间母亲给的,至于来历,他也说不清楚,兴许是族上留下的。
常大哥家境一般,这样的解释,到也没有什么可疑虑的。只是眼下,常大哥腰间的这块翡翠,却跟谢家老宅中的女鬼牵扯到了一块儿,让人跟着不免怀疑起这块翡翠的来历。
常大哥的母亲,已经亡故,寻根问源怕是不成了。眼下,也只能从女鬼这边着手。
“你说常大哥腰间的这块翡翠是你的,那么你可记得这块翡翠是如何遗失的?”
“并非遗失!”鱼儿说着,淡淡一笑。原本只是姣好的容颜,竟因为这笑容,多了几分颜色。鱼儿的脸庞,是时下盛唐最流行的那种,偏巧脸颊上的两处梨涡,又给她增添了几分灵动。
鱼儿指了指常泰腰间的那块翡翠,说:“这翡翠,我曾赠与一人。此人,与这位公子同姓,也姓常。若是鱼儿没有认错的话,常公子应该就是鱼儿认得的那人的后代。”
“你是渔家姑娘,这翡翠虽成色一般,但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也算是贵重之物。不知道鱼儿姑娘你,为何要将这翡翠赠与常大哥的先人?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渊源?”
“那人,是鱼儿的救命恩人。”鱼儿说着,略微低了头,看向常泰的目光中,也多了些许的情绪:“鱼儿生于渔家,又是女子,自小便不招爹娘待见,就连这名字,也是随意取的。可随着鱼儿逐年长大,原本苛责鱼儿的爹娘竟然开始对鱼儿好起来。
无意中,鱼儿得知爹娘之所以改变了对鱼儿的态度,乃是因为鱼儿容貌尚可,来家中求亲的人也逐年增多。爹和娘,打算利用鱼儿的亲事来做一笔买卖。对此,鱼儿并无什么感觉,因为身为女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天子之家的儿女们,恐怕也是身不由己吧?
可鱼儿万万没有想到,爹娘为鱼儿应允的第一门亲事,竟是个已知天命的老翁。他命中克妻,从年轻时便不停的续弦,可最长的那个也不过活了三年。这样的人,鱼儿自然不能同意,生平第一次违逆了爹娘,并且从家里逃了出去。鱼儿知道,倘若回家,爹娘必会逼迫,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投河自尽。”
“你是自杀的?”刑如意看着她一身的水汽,又瞟了一眼狐狸:“说好的窒息而死呢?”
鱼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误会了,鱼儿那次并没有死,否则也不会有了后面的事情。”
“那是常大哥的先人救了你?”刑如意又问,这次鱼儿点了点头。
“是的!当时,那个人乘舟行船,恰好路过河岸。我投水时被他看见,于是他放下所有的财物,跳入水中救了我。等他带着我回到河岸上时,才发现摆渡人并没有等他,他所有的东西都落在了那条渡船上。我们在一起待了两天,但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他对我始终疏离有距。或许,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他恰好路过,顺手搭救的姑娘。他就像是说书先生口中的侠客,是我这种寻常渔家女子不能与之相配的。”
听到这里,刑如意忍不住用手捅捅了常泰,低声的问了句:“你可知道,你爷爷,或者是你太爷爷娶的是什么人?”
“寻常的农家女子吧!”常泰想了想回道:“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奶奶也好,娘亲也好,都只是寻常的农家女子。倘若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应该是他们都比较豁达,从不与人斤斤计较。用我爹的话说,就是没心没肺,缺心眼。”
“常大哥,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常大哥。”
“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不像是会用没心没肺,缺心眼这种词汇的人,尤其还是用来形容你的家人。”
“大概是小时候听我爹说惯了,况且这样的字眼,在我常家并非什么不好的词语,反而是一种褒扬之词。”常泰说着,嘴角微微上扬,似想到了什么:“记忆中,我奶奶是不识字的,但她却能讲出许多江湖上的故事。我娘的性子,回想起来,倒是与如意你有几分相似。她也喜欢摆弄各种药材,不过不是用来做胭脂水粉,而是用来做菜。只可惜,她的手艺始终停留在勉强将菜做熟的份上,吃到腹中,不让你肚子疼,就已是万幸。所以,我娘爱做菜,但我爹从来舍不得她做,也不敢让她做。为此,我娘没少埋怨我爹。我爹过世后,娘想要做菜的心思也就淡了,反而是我,早早的就进了厨房,直到做了捕快。”
“真没想到,常大哥你的身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不过听起来,伯母与伯父的感情应该是极好的。”刑如意安慰性的拍了拍常泰的肩膀,又将目光落在了女鬼的身上:“然后,两日之后,你与常大哥的先祖分别,你身无长物,就送了那块翡翠给他?”
“是!因他救我时,遗失了全部的财物,而我身上最值钱的便是那块翡翠,于是我将翡翠送与他,让他前去典当,换取回家的路费。可依照他的性子,这块翡翠,势必还会留着。”女鬼说着,又看了一眼挂在常泰腰间的翡翠:“那日,我在谢家老宅遇见这位公子。因我五官被遮,视线不清,只这翡翠是我私有之物,上面沾染了我的气息,所以一时便将这位公子当成了他。我以为,是他回来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