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邱依野并不是套路里的人。等待王晟夕的是邱依野十足商业范儿的回答:
“这件事我需要考虑一下,三天之内会给贺先生一个答复。”
王晟夕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当然可以。您要把这份草稿拿回去看吗?”
“谢谢您,这份草稿已经很详尽合理,我暂时没什么意见,也不需要把它拿回去。”
把邱依野送走,王晟夕才意识到,从邱依野进门开始,节奏就牢牢掌握在邱依野手里。他看上去礼貌温和,但有着不动声色的游刃有余。
王晟夕很久没遇到过这样的青年了。
邱依野回到公寓第一件事就是给谢峣打电话。他运气不错,谢峣昨天刚回b市。两小时之后拎着一小箱酒进门。
“我闻到了秘制小排和邱氏烩圆茄,还有鲫鱼豆腐汤!”
邱依野围着围裙探出头来,“狗鼻子,你要吃主食吗?”
“必须要啊!来碗米饭!”
谢峣非常自觉的把邱依野摊在餐桌上的一片剧本收拾了,餐垫铺好,羊绒衫脱掉扔在单人沙发上,卷起衬衫袖子去卫生间洗手。
等他回到餐桌邱依野的菜都上齐了。并不特别丰盛,一荤一素一汤一凉盘,都是家常菜,但胜在质量感人,谢峣吃饭的时候根本不想浪费时间说话。等吃了九分饱,才放慢了节奏,把遗忘在一边的梅子酒拿出来,一人倒了小半杯。
邱依野跟谢峣意气相投的点之一就是酒,要果味微甜,清香顺滑。b市是北方气质浓郁的城市,大学时别人都说他俩喝酒太娘,不过既然有人陪着自己“娘”,也就不必在意了。
谢峣酒足饭饱,摸着鼓胀的肚子说,“我本来想回来减肥来着,明儿再说吧。”
邱依野也摊在椅子里,瞟了一眼谢峣的肚子,“怎么?有发福趋势了?”
“别提了,不服老不行啊。以前怎么造都没事儿,现在应酬几顿就看见反噬了,”他撩起来衬衫,“你看看,这小赘肉,鲜嫩多汁。”
邱依野跟着他乐,“回去再养养,下回你来就有做红烧肉的材料了。”
见谢峣冲着他比中指,邱依野笑得更为恣意。“别说,是不如以前禁得起折腾了。我不是前阵子赶戏嘛,杀青之后立即飞去看丘丘,连着五六天没好好休息,那天晚上……”
邱依野把遇到贺坤当成糗事说了,谢峣攥着酒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上不把门的瞎扯道,“难得啊难得,邱大美人非主流一回被潜在金主看见了,鸭子没来得及煮就飞了。”
邱依野心想,谢峣要是知道这金主自己飞来了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他像是随口八卦似的问,“贺坤包明星么?没怎么听说过?”
谢峣嘴很严,而且现在离醉差得远,不过他跟邱依野是好哥们,在他家又吃的开心,神经也放松,就把这个大八卦说了出来:“他们这些搞投资的,有几个干净?不过贺坤可是个人物,手腕了得,保密工作好得一比。跟你说你听听就好,不然惹上什么麻烦可得不偿失。我也是最近知道的,他包过四五个,平均两年一个吧。你猜都有谁?”
邱依野摇摇头,很捧场的猜测道,“贺坤这样的人,包的也不能是小角色吧?”
“可不是!说出来怕你不信,近七年的金翅奖影帝和紫荆视帝,至少三个是他后宫。他捧人,就绝对捧到金字塔塔尖儿上。捧出来了,谁站在那里不知道要爱惜羽毛?自然什么料都没有。”
邱依野目瞪口呆,“都是男的?”
谢峣拍着桌子,“喂,注意你的关注点!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说你老学究,你真还当自己是古董啊?关键是贺坤包人的品味!”
经谢峣这么一说,邱依野不禁想贺坤是不是觉得他也有当影帝视帝的潜力。贺坤包明星还搞得跟投资似的,说不定还有什么影帝养成的癖好,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邱依野眯了眯眼,“他保密工作做的这么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谢峣很不满邱依野对他在圈内地位的怀疑。虽然他回国只有一年,但他的家庭注定了他交际圈的不普通,只有邱依野还总抹不去他当学生时天天抱佛脚的狼狈印象。
看在吃人嘴短的份儿上,谢峣只给了邱依野一个白眼。“包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捧人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大影视娱乐公司高层、传媒公司高层,甚至影视节主办方高层必须心里有点数啊。”
邱依野点点头,表示接受谢峣的说法。
谢峣把凉菜盘底的牛角椒碎沾着料汁吃了,酸辣味刺激神经,大脑清明了些,“等等,平时都是我拉着你说八卦,今天怎么你自己问了?”
谢峣面露怀疑之色的观察对面的邱依野,“你不是对贺坤有什么想法吧?”
不得不说,谢峣虽然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但智商情商绝对够看,一下子就踩到了要点。然而邱依野是个好演员,不动声色的喝着酒,还叹了口气,“我这不留个神么,本来印象都这么差了,万一日后再不小心惹了他的小情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峣本来想说邱依野这性格哪能惹着什么人,但转念就明白,不惹事可不等于没事。他不由得想到了邱依野在剧组吃的亏,不禁说道,“再过几年,必须把那些烂人踩回来。”
这样中二的饼也就酒后能画得出来,不过邱依野听着还挺开心的。虽然他没那么在乎红不红,但谢峣回来之前他身边连画饼的人都没有,挺寂寞的。这年头亲兄弟都不一定能真的赤肝义胆,能有谢峣这样的朋友已经非常珍贵。
说到这里,谢峣才想起来正事,“最近钟乐刚应该会联系你,有部不错的片子,咱们尽量争取。”
邱依野是真的在认真考虑那份合约。
这个对邱依野而言几近疯狂的想法源于他憋了这么多年,突然从这份合约里看到了希望。
邱依野唯一的感情经历还要追溯到京影时期。他喜欢上一个学长,暧昧了五个月,然后学长被别人追走了。他挺难过的,但还是装的没事人似的去给学长救急。没想到那部《他年》海外获奖,他进入影视娱乐圈,就再没了感情生活。
邱依野家教严格性格谨慎,交男朋友不现实,找炮友太危险,更不可能招妓,他工作又挺忙,转眼就修炼成了魔法师。他心底对这码事有着愈发难耐的好奇与暗流涌动的欲望,时不时的蠢蠢欲动,想要为自己的生理需求做些什么,却始终找不到迈出一步的合适机会。
当看到合约那一刻,邱依野灵光一闪:目前他找不出比贺坤更安全的人选了。
第09章
早上七点三刻,外面天色阴暗。
贺坤坐在西雅图的办公室,面前的屏幕里王晟夕在汇报公事。其实可说的不多,公司良性自行运转不成问题。贺坤之前用七年时间给公司换血,大部分人已经可以放心,那几个蛰伏的不安定因素暂时不会有什么动静。
王晟夕说完公事,顿了顿,终于提起了邱依野。
“邱先生今天下午过来了一趟,他说可以签合约,但是有些地方需要修改一下。”
贺坤抬了抬眼皮,示意王晟夕继续说下去。
王晟夕把一边的合约草稿拿起来,翻到后面,“邱先生说前面没有问题,想要变动一下后面的报偿部分:烽火、诚欣,或者麦凯威的超大型投资电影,减为两年一部,大中型投资影视剧减为最多一年一部。跟现在这份合约不同的部分可以都换成钱,具体金额由您定。”
贺坤嘴角勾了勾,“他具体怎么说的?”
“邱先生说他懒,还爱钱,这样最好。”
贺坤意味不明的摇摇头,嘴角并没放下来,“按他说的改。补的金额按锦暄水韵b级标准。他签了之后你移交给任娟处理后续。”
邱依野爱钱?他也不编个好点的理由。贺坤的历任床伴里,邱依野的资料是最厚的,十项全能也不止。贺坤越看越觉得这个人有意思,他但凡对名气对金钱上点心经营,早不是现在这个八线的水平了。
锦暄水韵的少爷分为s、a、b、c、d、e六级,若真按品貌,邱依野肯定是够得上a,甚至是s的,不过他完全没伺候金主的经验,贺坤把他归为b也说得过去,只是稍显苛刻。但是若比照贺坤从前床伴的待遇,欺负邱依野的意味就比较明显了。
邱依野对金主少爷间的事没什么概念,哪里能知道自己被划为第三等,还觉得贺坤挺慷慨的。
他不太心安理得的自认为切身了解了为何那么多人千方百计爬金主的床,别管是为了什么,自己到底也沦为了其中的一员。若说起动机,他可远不如那些为父亲兄弟还债、为母亲妹妹治病的。
签好合约之后,跟邱依野联系最多的人变成了任娟。在邱依野眼里王晟夕和任娟就跟经纪人和助理似的,想到这两个人也为贺坤服务,再次觉得自己待遇还不错。
任娟提出让邱依野去指定的私人医院做体检。邱依野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而是越发认为贺坤靠谱,让人安心。
当然,他肯定不能说他是魔法师不可能有病,只得找了个借口跟舒妤请了一下午的假,真的去查了一遍。
果然如谢峣所说,钟乐刚的助理联系邱依野,并给他发了个剧本大纲,让他两天后去试镜。好巧不巧,邱依野又接了个电话,是个陌生号码。
邱依野心中有个预感,没想到接起来还真是记忆里那个有着冰凉质感的低沉磁性男声,简单又有气势的四个字,“我是贺坤。”
邱依野头皮一麻,他尽力带着笑意道,“贺先生您好,您是要回国了吗?”
“后天下午四点半到北京。”
邱依野当然知道贺坤什么意思,无非是用他陪床来倒时差。只是他要是答应下来,大后天的试镜肯定就去不了了。他保持着笑意,“好啊,那您好好休息。我大后天傍晚去找您可以吗?”
贺坤掌控欲很强,被邱依野这样安排有些不快。他认为邱依野一定明白他上一句话背后的意思,但邱依野却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来。
邱依野感觉到贺坤沉默背后的心思,他与人相处并不强势,但此时却不能让步。
他虽然没有过金主,但很乖觉的明白此时不能实话实说,否则让金主觉得他认为自己不如事业重要就不好了:金主花了大价钱,自然应该是爷。
邱依野需要个好借口,但眼下并没什么时间供他小心仔细精挑细选,一闭眼就把正好跳进脑海的想法说出来了,“周二下午西岸酒店特供金沙海皇粥,贺先生对海鲜过敏吗?”
电话那边明显愣了一下,他正后悔强转话题是不是惹贺坤生气了,就听贺坤道,“不过敏,要加葱花。再带一份古法豆腐和一份肠粉。”
这显然也出乎邱依野的意料了,他听见自己问,“肠粉要什么味的?”
贺坤犹豫了一下,“芝麻酱和甜酱。”
邱依野在刚打印出来的剧本大纲背后记下来,“好的。”
贺坤吩咐一句“司机会在西岸酒店门口等你”就挂了。邱依野长舒一口气,告诉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即使只是完全没定型的大纲,也看得出来钟乐刚这次的野心不小。故事改编自五年前的真实案件,那个案件到现在还是个疑案,唯一嫌疑人成了植物人,前年去世。
男主角闫世泽是国防生,研究生第一年主动申请去了某军区驻地的研究中心,毕业后也没有离开,一窝五年。期间为了观测和控制实战中的爆破效果,闫世泽随军参加了一次恐怖武装组织剿灭行动。行动中有武装对抗,闫世泽一直在相对安全的区域,但还是有一名军官和一名恐怖分子死在了他的眼前。
闫世泽得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他原本就是个冷静话少的人,没人发现他的异常。一年后他调回x市研究所。闫世泽的高中同学小雨一直追求他,在他调回后成了他的女朋友。半年后小雨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公寓。
故事从闫世泽看见小雨死亡的新闻后去警察局自首开始。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闫世泽是最有作案可能性的嫌疑人:他没有案发当晚的记忆,也没有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然而调查因为没有人证物证陷入僵局,警方特聘的心理专家林辰试图利用催眠唤回闫世泽当晚的记忆。
一个月后林辰被发现在家中服用安眠药过量陷入深度睡眠,虽然被救回,但因为药物的影响有了记忆损伤。警方怀疑闫世泽,但他的行为和反应都没有疑点。林辰出院后提出对闫世泽的ptsd进行治疗,遭到闫世泽拒绝。
林辰的女朋友小花是闫世泽的远房表妹,为了缓解两个人紧绷的情绪,小花组织了一次郊游。当晚林辰趁闫世泽神经放松对他进行了深层催眠,想要帮他忘记那段记忆。第三天,闫世泽在登山途中精神恍惚摔下阶梯,没有再醒过来。
林辰再次出现记忆断层,辞去在警方的职务,回大学教书。小花一人带着所有人的记忆,携林辰走入婚礼的花型拱门。
在小花的记忆中,小雨是她少女时代唯一的朋友。小雨的初恋男友是闫世泽的竹马发小,也是在那次剿灭行动中死在闫世泽眼前的军官。林辰少年时代跟闫世泽同在x市少年宫学过三年书法,大学时林辰给闫世泽写过一首奇怪的诗。
“浆果的汁液翻涌不息
跌落在韧如沙草的果皮
核静守于不甘
沉默拉扯着经脉
它终将在染红这方世界后哭泣”
邱依野把这首诗读了三遍就背下来了,虽然不太懂它在说什么,但有种莫名的喜爱。他觉得这个果子象征的东西他很熟悉。
整个故事都被谜团笼罩着,这一版的大纲只是叙述,到最后好像讲清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说明。剧本跟这个大纲肯定不一样。不知是不是邱依野想得太多,他觉得闫世泽对他发小的感情,林辰对闫世泽的感情,甚至小花对小雨的感情都不那么简单。
虽然助理没有说明邱依野试的是哪个角色,但很明显应该是闫世泽或者林辰之一。邱依野接下来的两天都在看有关ptsd的资料,把与贺坤有约的事完全忘了。
邱依野没想到的是,周二上午去试镜的只有他一个人。试镜的场地是上个剧组拆了一半的摄影棚,还留着明清时期的装饰。钟乐刚带着助理和两个副导演,以及制作人蔡合,编剧乔二,心理学顾问范思卿七个人坐在圈椅上,邱依野被安排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高榻上。
钟乐刚上来就宣布闫世泽的发小名字叫做王铮,邱依野试镜的第一条就是闫世泽眼看王铮在他面前去世的那一幕。
一上来就是感情这么激烈的戏,对任何一个演员来说都是有难度的。邱依野从榻上下来,把榻移了一个角度,当成掩体,顺势躲在了后面。在这一系列动作中他的情绪就酝酿好了。
他无法摒除自己对闫世泽和王铮之间感情的臆想,索性就在表演中带了一点点超越友情的东西。如果观看者不多想的话发现不了,但如果有这方面的思路,就会察觉那轻微的过界。
邱依野从地上站起来的之后不自觉的去观察对面那一排人的表情。钟乐刚显然还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蔡合保持着弥勒佛的微笑,乔二冲他点了点头。
第二条是闫世泽在停尸间见到小雨的尸体后ptsd发作,要上前拽尸体,被几个在场的警察压住。闫世泽的人设是个十分冷静理性的科研人员,邱依野在表演的时候一边紧盯着尸体的方向,一边想要尽力把胳膊从压制中挣脱出来捂住耳朵,目眦欲裂,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压抑的低吼。
邱依野擦了擦刚才眼睛因为睁得太大流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正好余光看见蔡合。他脸上弥勒佛的笑容几乎不见了,正转过头在跟钟乐刚商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