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姑丝毫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揭穿了, 一时间也有些措手不及。
她眨眨眼睛,“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一脸茫然的样子再真实不过, 沈隽觉得都可以颁她一座小金人了, 但她藏在背后的手作出的动作清清楚楚倒影在房子里摆放着的玻璃橱柜门上。
沈隽的视力太优秀,这点小动作简直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在两个青年端着枪出来的时候, 沈隽半点儿都没觉得惊讶。
“你会后悔。”沈隽深深吸了口气,“我还不想来到外公的家乡,第一个晚上就杀人。”她伸出手来,秋姑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两步,沈隽勾了勾唇角, “既然你抓走了我的外公,那我就拿你来换他们, 想来你的这些手下, 应该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她的掌心莹白的光点开始汇聚,渐渐化作一把狭长锋锐的剑,秋姑瞪大了眼睛,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之后, 秋姑就听到“哐当”声,随即是两声惨叫, 她猛然间转过头去, 看到的就是她的两个手下正捧着手臂嚎着,手上的枪和他们的两只持枪的手已经一块儿掉在了地上。
耳边传来沈隽清淡的声音,“今天不想杀人, 我让他们各断一手――再说,我还需要他们把我外公的客厅打扫干净,再去通知你手下的其他人,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质了,秋姑。”
听到沈隽准确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秋姑的心深深沉了下去。
“你是谁?”秋姑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女孩儿是不是徐家兄弟派来对付她的了。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沈隽的背景,她也不会这样掉以轻心,直接使得自己落入这种危险的境地。
秋姑开始后悔,北京的林琥是徐家兄弟的人,她早该花点心思收买他的,说不定这个沈隽身上,早就出现了她预料不到的变化。
可是这会儿,后悔也晚了,沈隽并不打算给她后悔的机会。
这栋陈旧的公寓楼里昏黄的灯光一直亮着,陈玉悄悄从房间往外面的客厅看,沈隽正好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原本地上的两摊血迹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地上铺着的是带花纹的地砖,还是好清理的,想着之前那两个人用毛巾裹着手惨白着脸擦地的模样,陈玉就觉得又可笑又可怕。
他家大姐头,好像确实变得不太一样了。
秋姑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五十几岁的人了,忐忑的模样和刚上学的小姑娘一样。她原本是生得很亲善的,就算是没有年轻时候秀丽,也一样很能博取人的好感,可惜,她一开始就选错了办法。
先入为主,秋姑以为沈隽那样一个小姑娘,肯定已经被徐家兄弟骗到了手,既然这样,她必须要加快脚步,尽快拿一个把柄在手里,她用了一个月的水磨工夫,也没能获取那个固执老爷子的信任,他的继妻性格懦弱,即便是她再喜欢自己,也是没用的,这个家里,还是老爷子说了算,更别说只要一提起姜朗的名字,老爷子就察觉到了不对,指望他去劝姜朗,那是做梦。
但可以肯定的是,姜朗很在乎这个父亲。
所以,秋姑釜底抽薪,直接抓走了姜致远,也是很当机立断的决定――不能让沈隽见到姜致远,她很有可能会很大程度上影响姜致远,这是秋姑瞬间的判断。
“其实真的不用这样,沈小姐,我可以直接让人把你的祖父安全地送回来,放心吧,我请姜先生去,也是客客气气的,他们正在市内很不错的一家酒店住着――我和你舅舅姜朗好歹也是朋友,并不会真的伤害他的家人。”秋姑的口吻真诚而客气,很容易取信于人。
沈隽用手机点完了外卖,瞟了她一眼,“很抱歉,你在我这里没有任何信任度可言。”
一回头,看到陈玉正在偷看,沈隽又说,“吉祥睡着了?”
“嗯,他累了,先睡着了。”陈玉说,“回头外卖来了再叫他吧。”
家里没有一点饭菜的痕迹,沈隽看过,日历上显示的时间还是昨天,姜致远是很老派的人,家里用的还是翻页的那种纸质日历,他大约是天天会翻的,既然显示是昨天,就说明昨天他已经被抓走了。而他的继妻杨语胃不大好,家里几乎没又零食,吉祥只能委屈地饿着肚子睡着了。
沈隽想着,如果姜致远没有被抓走,这会儿一定已经早就吃上了可口的晚餐,就十分迁怒于秋姑。
秋姑也朝着说话的陈玉看了一眼,想起之前跟着陈玉进去的一大一小,论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出色,这个陈玉不算太出众,也算是清秀乖巧,指不定沈隽喜欢的就是这种少年样儿的,难怪徐家兄弟竟是没能成功。
沈隽看看时间,“如果外卖到了我还没看到外公,就不好意思了。”她看向秋姑,“相信我,我会杀人,而且杀过很多人。”
秋姑看着沈隽清澈平静的眼神,想起之前掉落在客厅里的两只血淋淋的手掌,眼前的女孩儿怎么动手、什么时候动手的她完全没看到,而做出这样的事之后,她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秋姑就知道,她绝对是见过血的。
这可绝不是寻常娇养的小姑娘,她没有故作狠厉,却比装出来的凶悍要可怕多了。
“如果杀死我,你外公恐怕也会――”
沈隽微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还想说,我伤你哪里,你手下的人就伤我外公哪里,以此来威胁我不敢动你?”
秋姑沉默了,小姑娘比想象中聪明,也不需要她多费口舌。
“这你就错了,”沈隽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说,“我会杀了你,你手下的哪个人敢动我外公,我就杀他全家,说到做到――我的本事你见识过了,我要杀一个人,神仙也拦不住。再说,你手下的人何必为了一个死掉的你,得罪我舅舅,得罪我。”再说了,她根本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那两个去通风报信的青年身边儿,正跟着沈隽派去的赵涟呢,这会儿沈隽并不担心,是因为赵涟已经见到了两位老人,只是因为怕吓到他们,并没有现身而已。如果秋姑乖乖将他们送回来还好,想玩什么花样,那是根本没可能的。
秋姑听得打了个寒噤,忍不住说,“你就目无法纪吗?”
沈隽啼笑皆非,“想想你自己的身份,再来和我说法纪。”这位阿姨,你自己就是混黑社会的好吗?
秋姑噎住,她平时行事也很有些百无禁忌,却还做不到像沈隽这样把杀人全家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就在这时,敲门声忽然响了,沈隽有些惊讶,因为她很清楚,她外公刚被带上一辆黑色的suv,至于外卖,也不可能这么几分钟就送到了吧?
沈隽站起身来开门。
秋姑的腿上有一条绑带,藏着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枪,她看了一眼沈隽,又瞥了一眼好奇探出头来看的陈玉。在刹那间,她转过了好几个念头,如果取出了枪,就是完全和沈隽对立了,能够挟持住那个少年的概率有多少?现在沈隽后门大开,从后面向她开枪的话……能打中吗?
这念头在心中转了一转,偏偏出于直觉,让她放下了保养良好的手。
秋姑年纪不轻了,却不代表已经到老失去了敏捷的身手。能混到这个位置,她可不仅仅是靠着能言善道的嘴和极佳的内政能力,在一帮兄弟面前,她也有几手本事是很能服众的,她的枪法,在组织里能排进前三,仅次于老大岩温和徐家老二。
而且,她有很敏锐的对危险的直觉,几次在死亡的边缘挽救了她的性命。
可以说,走到今天,秋姑是实力和运气并存,即便今天马失前蹄,却不代表她弱小。
于是,她安安分分地坐在沙发上,一点小动作都没有。
沈隽似乎毫无所觉,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沈隽和秋姑都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人――姜朗!
沈隽是第一次见到她的舅舅,小时候她出生,舅舅早已经入了狱,之后更是没有任何联络,沈隽当然不可能见过他。尽管徐微正说,舅舅曾经来偷偷瞧过她,这会儿沈隽也不怎么相信了,因为这样一个人,见过应该就不会忘记的。
姜朗长得和沈隽妈妈并不太像,他或许更像沈隽的亲生外婆一些,她曾经是优雅秀丽的时髦女郎,微笑的时候一双眼睛如月色清浅湖光潋滟,姜朗也是这样,他眉目清朗如兰似月,明明是有了些年纪的男人,眼中的沧桑却丝毫没有削减他的魅力。
这样的男人年轻的时候,必然是令人惊艳的美男子,有了年纪,一样温雅成熟风度翩翩――尤其他还带着谜一般的忧郁气质,让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人。
很显然,姜朗没有想到来开门的会是沈隽,一下子惊讶地站在原地,他是经常关注沈隽的,不至于像沈隽那样不知道自家外甥女长什么模样。
“阿隽?!”然后,姜朗越过她,看到了乖巧犹如小学生一样坐着的秋姑。
秋姑这个女人,一向是放肆慵懒的,姜朗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她。
呃,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第68章
“姜朗?”秋姑也是惊讶的, 她没想到姜朗会这么快赶到。
原以为姜朗在组织内没什么势力,这会儿秋姑却有些怀疑了, 作为老大的心腹, 他真的手上一点人都没有吗?不要自己和徐家兄弟斗到你死我活,到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样想着,秋姑看向姜朗的眼神, 就带着几分打量。
姜朗的脸上还带着两分疲惫,看着沈隽的神情却很温柔,“放心,这里的事我会解决。”
沈隽无奈,“……其实你不来, 也解决了。”到底还是没能一下子见面就叫出“舅舅”来,不过, 看样子她这个舅舅, 在组织里也不是完全没势力。
她把姜朗迎进来,他看向秋姑,平静地说,“把我父亲放了吧, 不然我会把账簿交给警方。”
刚才还乖巧得像个小姑娘的秋姑一下子蹦起来,“你说什么?”这比姜朗不愿意把账簿给她而是给了徐家兄弟更让她难以接受, “你、你怎么能这样, 老大待你不薄――”
“可是他死了。”姜朗倦怠地说,“我只欠着岩温的人情,他让我帮他, 我没有话说,可他已经走了,那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秋姑是真的急了,“你不能这样,组织的一切都是老大留下来的!”
“人死如灯灭,难道你认为他现在还会在乎吗?”姜朗不为所动,“你们一个个从我的外甥女和我父亲身上下手,不过是威胁我想要我手上的账簿,可惜了,你们还不够了解我,如果岩温还在,绝对不会建议你们用这种方法来对付我,因为这是行不通的,我这人,自来是吃软不吃硬,惹恼了我,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他的性格,竟然是这样激烈决绝。
秋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想起眼前这位年轻的时候,可是狠狠地捅过人三刀的,本质上不是什么温软的好性子。偏这么多年来他在组织里沉默温和,渐渐让人忘了他的过往。
“你别急,就你这位厉害的外甥女,我秋姑就甘拜下风了,现在姜老先生正在被送回来的路上,恐怕很快就要到家了……”
姜朗这才惊讶地看了沈隽一眼。
能让这位秋姑甘拜下风的,还真不多。
就在这时,沈隽收到了赵涟传回来的消息,suv开始往这个方向开,她忍不住看向秋姑,恐怕姜朗才是让她最后作出决定的人,就算是沈隽都没发现,她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通知到她的下属的。
原本只有沈隽和秋姑坐在客厅里的时候,气氛还算平和,这会儿多了一个姜朗,莫名就有些尴尬起来。说起来姜朗算是秋姑的前同事,偏偏秋姑和他并不熟悉,组织里除了老大岩温,似乎没有其他人和他熟悉。而沈隽和她这位舅舅就更陌生了,这三个人的客厅,自然就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沈隽开口,“能给我讲讲那个――岩温吗?”
姜朗一怔,没想到沈隽会问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岩温是一个很难说得清楚的人,”他顿了顿,看着沈隽迟疑地开口,“我是在牢里第一次见他。”
“嗯,我知道。”沈隽轻轻说,这个徐微正提起过。
姜朗见沈隽似乎并不介意他坐过牢的事,悄然松了口气,“那时候的岩温,还很年轻,”他的眼神带着些许追忆,“他、很厉害,看着有些瘦弱,还整天懒洋洋的样子,可谁都不敢惹他。”
秋姑忍不住插嘴,“那当然,老大十一二岁的时候,就收服了不少兄弟了。”她那时候年纪比老大大了一轮多,却莫名其妙被个孩子折服,也不是没有不服气过,可老大那个人……总归是没有人比他更强的。
“阿隽,我当年时候犯了罪,但原不该判的那样重的,”姜朗忽然说,“不过是因为那个人家里有些势力,所以,暗中操作了一番,想让我这辈子都待在牢里出不来,如果不是岩温,他们大概会如愿以偿吧。”
沈隽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舅舅你是说当年你伤害的那个人家里想让你一直待在牢里?”
“就算是他本人不想,但是他家里确实是这样打算的。”姜朗口吻很平和,“当时,云南最大的黑社会团伙,就是那人家里,上下也很有些关系,岩温被投到牢里,也是他家干的,因为当时岩温锐气太厉锋芒毕露,他们想要压一压岩温,就想办法把他关了进去。”当时的岩温,也不过比姜朗大上些许,却已经是很厉害了,能够威胁到当时的白家了。
有些事,连秋姑都是第一次听说,她惊讶地看向姜朗,“原来你捅的那个,是白家人?”眼神已经是肃然起敬了。当年的白家可不是现在,别说姜朗只是个普通人,当年可是连岩温对付起白家来都很有几分顾忌的。直到一波打黑之后,白家不比岩温狡猾,伤了些元气,索性漂白上了岸,如今倒像是正经商人的模样,只还有一些灰色地带的产业而已。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白家在云南做起生意来,自然比一般人家要顺利得多。
姜朗似乎不太愿意提起白家人,避轻就重地说,“岩温在牢里,听说有一个‘白家的仇人’在,就来见了我,他说,只要是白家的仇人,就是他的朋友。”正因为有岩温在,本来白家安排在牢里针对他的手段都没能成功。
“如果不是他,我大概,也没有那么多减刑的机会。”姜朗叹了口气。
秋姑却摇摇头说,“这个并不是老大做的,”她瞥了姜朗一眼,“听说,是姜老先生给你找的关系,他在文化圈子里也有几个朋友,才给你争取到几次减刑的机会。”
姜朗一下子怔在原地。
这个,他是直到今天才知道的。
原来,是他的父亲。他那个最要面子,听说他要判刑连面都不肯见的父亲,舍下老脸,去欠别人的人情,为他争取来的机会。
姜朗低下头,将脸埋在手上,沈隽转过头去,假装没有看到他肩部些微的颤抖。
秋姑也沉默着,脸上有些伤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
好一会儿之后,姜朗才平复了情绪,声音沙哑地说,“总归是我欠岩温一条命,但我父亲从小到大对我的教育,让我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是不对的,不过是我欠他,尽我所能也会还他――”然后他死了,“原本,我打算把账簿交给你们,就回昆明定居的,结果你们连让我好好离开的念头都没有,别以为我可以给岩温管账簿,就会给你们管。如果照我自己的意思,是宁愿把它交给警方的,不过是看在逝去的岩温份上,才没有这样做。”
秋姑心中一紧,这姜朗莫名其妙的道德感这么这么强,没了老大,也就没了能够约束他的其他人,这家伙如果执意要和警方合作,那他们组织上下都得被一锅端了,“老大是信任你才会把账簿放在你的手上,你这样做对得起他吗?”
账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姜朗淡淡笑了笑,“大不了我拿这条命赔给他。”话里竟然对活着并没有什么留恋。
沈隽眉间一皱,“可别这样说,你这样做了,外公得多伤心。”
姜朗又一次怔住了。
他原以为,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人在乎他,才有了那样的念头,倒不如去陪岩温,这时想起,父亲并不是不在乎他……心中竟然一酸。
秋姑呼出口气,只盼着人赶紧将姜老爷子送来,只有安抚住了姜朗,才能阻止他那见鬼的玉石俱焚的念头。
就在这时候,门铃声响起,沈隽赶紧站起来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样貌清矍的老人,他的身旁还有个面容慈和这会儿却满脸惊容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