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壮嘻嘻一笑,“你看我现在像是有事儿的样子?”他不屑道, “我一出马,便把他给吓跑了。”
周遭的孩童闻言赞叹不已。
见那女孩儿一脸害怕的模样,大壮免不了生了些捉弄的心思,“小慧, 你胆儿这么小,可得小心了。山鬼啊,就爱吃你这样的小姑娘――”说着做了个鬼脸猛凑过去。
“呀!”温小慧被他这么一吓唬,腿脚一软便坐在了地上。
四周是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
闻芊和杨晋并肩而行,从这一幕中收回视线,不由将“男人不分年龄全都是混蛋”这个想法又加深了一层。
杨晋自不知她心里所想,“广陵城这些年,真有小孩子无缘故丢失的么?”
“这我可不好回答你。”闻芊信马由缰,“难不成谁家丢个孩子都得赖上鬼怪么?岂非让某些人有机可乘。”
大约是觉得有道理,杨晋颔了颔首,没再多问。
两人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地相谈甚欢,殊不知背后一双铜铃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俩看。
施百川拽着缰绳,视线一动不动。
想起不久前在青楼窗户下的所听所闻,瞧着杨晋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对劲起来。
邪门,太邪门了。
他哥该不会是没吃够吧?
左右的锦衣卫见他这副活像做贼似的表情,各自狐疑。
不多时出了城,槐树林在东北方向,离官道颇近,四周瞧不见一户人家。
树林虽名为槐树林,但尚有其他常青树生在其中,故而虽已至初冬,一眼望去仍是深绿茂盛的一片。
一行人在道旁下了马,按照谭复的描述寻到了他发现鬼怪的地方。
临近官道之处有个半枯的木桩,上面有明显的车辙痕迹,想是谭复在这附近翻过车。
闻芊就见杨晋俯身在那桩子边儿瞧了片刻,旋即起来,四下环顾了一圈,说道:“进林子吧。”
她本能地怔了怔:“要进去么?”
“不进去怎么查?”杨晋回过头,见她似有犹豫,便笑了笑,“青天白日,你不会是怕了吧?”
“笑话,本姑娘会怕这个?”激将法对于闻芊而言几乎没有悬念,次次都有效,她把指尖的秀发一甩,脚步轻快地走到了杨晋前面,一直行至数丈外,才又转身,冲他挑衅一笑,“杨大人,这么慢啊,你不会是怕了吧?”
面对这般明显的小孩子脾气,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举步跟上去。
林中鲜有人行,又因秋冬季节的缘故,地上铺了厚厚的枯叶,再往深处走,已看不到人迹。
杨晋在一处落叶堆上驻足,撩袍蹲下。
“怎么了?”闻芊顺着他的视线弯腰。
“脚印。”杨晋伸手抚过地上的一抹痕迹。
被露水打湿的槐树叶粘成了一坨,虽不很清晰,但确实能看到一点印记。
他用手指比了比,“长约摸有一尺多,从下陷的深度来看……此人的身高,只怕近九尺了。他体重不轻,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想来不会什么武功。”
话音刚落,闻芊就意外地看向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声:“好厉害。”
而其余的锦衣卫们则是无不诧异地对望:“九尺啊,这么高?那该是什么怪物?”
毕竟他们当中,最高的杨晋也不过才六尺有余。
“既是有脚印,必然不是鬼了。”杨晋拍去手上的灰,吩咐道,“到附近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是。”
一帮人领命散开。
闻芊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自然还是选择跟着杨晋。
一到林子里,他神色就严肃了许多,好似身边的一切细枝末节都不敢轻易错过,等走了一阵,才发现闻芊落在后面。
杨晋看着她略有些沉静的目光,心下一怔,多少生出些许歉意来。
“你若是觉得无趣,我派人送你先离开?”
闻芊回过神,当即不在意道:“谁说无趣了,没有啊,我觉得很有意思呀。”
这个回答倒让杨晋有些讶然,只好又多看了她几眼:“那你别跟丢了。”
“知道啦。”
沿着那串脚印一路往林子深处而行,尽头仿佛有光,隐隐还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不多时,树丛渐稀,眼前却豁然开朗,施百川是最先惊呼出来的,“这是什么?”
群山环绕的树林之间,竟有一座红墙青瓦的庙宇,庙的后面即是一条湍急的溪流,青山掩映,红墙交织,好一幅采菊东篱下的画面。
杨晋正思忖着皱起眉,只见闻芊向他得意地一笑:“还记得么?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个山神庙。”
原以为不过是个传说,想不到还真有其物。
庙是真的破,满目残垣断壁,那尊所谓的山神雕像已然在地上碎成了尸首分离,不时有几只壁虎从缝隙里钻进钻出。
这种地方,实在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见他忙着查案,闻芊便慢悠悠地在旁开口:“据说,山神夜里会化作庞然大物外出觅食,并在天亮之前回到庙来,变成雕像。”
杨晋侧目:“你之前不是说山神夜里很孤独么?怎么还有闲心去觅食?”
“呃……”她想了想,反驳道,“灵鹿死了之后,那不就有闲心了么?”
杨晋摇了摇头,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笑,复侧过身去继续看地上的残骸。
闻芊落了个没趣,就近坐在一块大石上,双脚前后晃荡。
施百川躲在暗处观察了好些时候,眼见他二人终于不搭话了,这才从那矮墙上跳下,蹦到闻芊身边。
“诶……”他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闻芊甚是嫌弃地皱眉避开。
“作甚么?拉拉扯扯的,我对年纪小的,可没兴趣。”
施百川努努嘴,心里暗哼道:我对年纪大的还没兴趣的呢。
“我说,你和我哥……”他悄声问,“那天都干甚么去了啊?”
闻芊双腿交叠,挑起一边眉毛看他,“想知道?怎么不问你哥去。”
“他要是能告诉我,我会来问你嘛。”
她笑得挑衅,“那你怎么肯定,我就一定会告诉你呢?”
“……”这倒是实在话,施百川挠挠头,还真认真地思索起来。
闻芊眼珠一转,“我不是都说过了么,我们是去做大人才能做的事。”
他也不知怎么想的,脑子一抽便问:“什么事?”
闻芊笑道:“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吃……”
话还未说完,杨晋一把将她从石头上扯下来,拉着就走。
闻芊被他拽到庙宇背后,这才将手挣开,“又干嘛呀。”
杨晋不悦地看着她,视线朝左右扫了一番,才压低声道:“你答应过我不说的。”
“逗他玩玩而已么,我又没真要说。”见他有些动气,闻芊抿唇琢磨了下,换上那副熟悉的笑颜,“怎么,这就害羞啦?”她伸手去,勾起他鬓边的一缕青丝,“那日晚上,你不是吃得很开心吗?还怕人知道?”
明知她所言的并非是那件事,杨晋心中还是没来由的一悸,视线里小巧玲珑的鼻子下面,丰润饱满的双唇正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舌尖那股淡淡的胭脂味便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企图将他淹没。
他飞快移开目光,转过身去,不自在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又不知该做什么好,只好对着面前的一块旧石碑仔细研究。
闻芊被他这一系列堪称流畅的动作弄了个一头雾水,一时没反应过来。
隔了半晌,不见杨晋说话,她倒是开始主动自己解闷:“诶,杨大人,我再给你说个吓人的故事好不好?”
没等对方回应,闻芊便絮絮道:“从前啊,有一个将军带着他的手下到深山里去寻宝,为了省时省力,他将自己的手下分散到山中的其他地方搜寻。
“找了很久很久,最后,将军发现了一块石碑,石碑很大,就在他看得正仔细时,突然发觉在那块碑后有什么东西……原来他的手下正背对着他靠在上面,浑身都是……”
“闻芊。”
杨晋语气平静地打断,回头递了个东西给她,“瞧瞧这个。”
闻芊原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正要依言凑过去看,待他手中之物靠近,靠得离她鼻尖兴许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闻芊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这辈子从未如此清楚地瞧见甲虫那张牙舞爪的触角和足节,甚至能看到这不要脸的小畜生一松一合地张着锯齿似的嘴在冲她挑衅。
闻芊倘若有毛,此时应该已经炸成了一个球。
很快,整个山林里无比清晰地回荡着她微微颤抖的咆哮声。
“杨晋我要杀了你――!”
世界仿佛抖了一抖,满山的鸟雀呼啦啦展翅飞起。
树叶偕同翎羽,落雪般纷纷飘坠。
杨晋捏着甲虫,啼笑皆非地瞧着已飞速退开数步的闻芊,“……不必这么夸张吧?”
“你懂什么!”闻芊满脸涨得通红,忿忿地瞪他,“我不要和你说话了!”
大概是由于惊吓之故,她呼吸急促,眼底里隐隐铺着水色,模样竟狼狈得有些可怜,杨晋又是歉疚又是好笑地把虫收了,刚要开口,蓦地察觉身后的草丛有异动。
警觉如他当下敛容颦眉,凝眸回头:“谁?”
见此情形,闻芊心知是自己方才那一声的原因,登时暗骂了一句,望着那片茂密的树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垂眸的刹那,忽而灵机一动,悄悄拔下簪子,一咬牙往脚踝上戳了两个孔。
未等杨晋走过去,便听到背后凄厉的惊呼,他足下微顿,忙转回身:“怎么了?”
闻芊抚着腿,面色难看,“我……方才好像被蛇咬了。”言语间人已站立不稳地跌坐在地。
杨晋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他疾步上前,“被蛇咬了?咬到了什么地方?”
她忙道:“是左脚……”
杨晋扶她坐好,小心翼翼除去鞋袜,脚踝往上一寸半的位置果然有殷红的两点,血已流了出来,在莹白的足踝上分外显眼。
此情此景,连闻芊也不禁为自己那壮士断腕的果断与机智所折服。
待仔细看过伤势后,杨晋松了口气,“伤处没有发黑,这蛇想来无毒。”随即又深深皱起眉头,带了几分责备:“为何每次都伤在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