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关老板没发脾气:“这件事我有分寸,以后不要再提了。”
“后来呢?他还说别的没有?”
“没了,我也不敢再说话了。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再说什么?”
“那他也没说还要不要你管内务?”
“没,他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江去雁一脸丧气地坐在他vice president的新办公室沙发上,“这些中年男人middle age crisis怎么这么难搞啊?比更年期还情绪化。”
助理maggie给他把咖啡端上来:“可能真是激素不调。我那天看一篇文章说,中年危机就是男性的雄性激素分泌降低减缓的开始,男人一旦踏入这个阶段,各方面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表现出来的症状包括什么脱发啊、失眠啊、性功能减弱啊……”
“所以他才对女人丧失兴趣!”江去雁明白了,“是激素!”
maggie坐在他旁边劝道:“大自然是很公平的,任你是多么有钱有权势的大老板,都逃不过激素的规律,说不行就不行了。你不就当他是个大小孩,哄着他开心咯。时间长了,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
江去雁唏嘘:“也是。这个阶段男人也挺可怜的,要适应衰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maggie指挥着保安把江去雁旧办公室的家当从楼下搬上来,没想到空了几年的director office里竟然还能收拾出十几箱东西,一下子把新的办公室又占满。
但好消息是,新办公室的窗户和关正英办公室的窗户终于不是对着的了,因为他现在和关正英在同一层楼了,而且是一条走道的相反两个方向,不用再面对顶头上司监工的目光。
今天是周一,公司例会江去雁还是要来参加,上午开完了会他就顺便搬新办公室,并和maggie交接工作。工作交接完,他就要正式去休他两个月的长假了。
“娱乐台那边你联系dylan就可以了,我和他交代过,他知道你的。”江去雁把长长的联系名单一项一项给助理说,“你记住最晚周三都要催他把interview outline给你,初稿我看过的,要改什么我也跟他说了。如果他交不出来,你就打电话给我。”
maggie一边记一边对行程:“周三好像还有个fashion week的概括稿要发。”
“是,稿子在fiona那里。你问她拿……”
话音未落,江去雁的手机响起来。他看是关雪心的来电就接了起来――
“哥,给点钱给我吧。”大小姐开门见山。
江去雁一愣:“什么钱?为什么要给你钱?”
大小姐风风火火地说:“james过生日我想给他送一把吉他,不过有点贵,我要申请特殊津贴。我现在就在tom lee,准备等着付钱了,你转账给我啦。”
“你的零用不是你爹地给吗?”江去雁问。
关雪心也愣了:“但是我刚刚打给他,他说以后要钱问你要啊。”
因为关雪心没成年,所以即使她是富正最赚钱的模特,所有收入还是直接由监护人关正英收管,做爹地的每个月给定额的零用钱给她,如果有额外采购的大项,再走“特殊津贴”申请。
江去雁莫名其妙:“他说的?他真的这么说?”
关雪心觉得被耍了:“我干嘛讲大话?他亲口说的,以后我的零用、特殊津贴都找你要,他说他把钱给你管了。你不知道?哇,他不想给我就拿你来搪塞?我又不是乱花钱……”
江去雁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等等。我要问问他。”
他挂了手机直接给关正英打电话,也顾不上礼貌客套:“你让阿雪来问我拿钱?”
“是,”关正英好像知道他会打电话来,解释:“我的账户和卡晚点阿文会给你,他去银行办手续了,可能要下班那个时间点才能回来。”
江去雁噎得竟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话。
关正英等了他一会儿没等到反应,笑了:“要你管点钱而已,仔仔们的零用又不是大数,我整天要看那么多账,这种小事情你决定就好了。”
江去雁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问题的重点不是钱……”
“每个季度总账还是会拿过来我这里看的,你只是帮我发一下钱给他们而已,而且额度都是早就定好的,银行会自动划账,不要你操心,最多就是买点额外的东西让他们告知你一声。”关正英的声音低下去,“我是真的忙不过来。以前,我也是不管这些的。”
这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江去雁的态度不好太强硬:“我怎么知道多少钱能给,多少钱不能。”
“阿雪不是乱花钱的孩子,她要求是合理的,你就给她吧。”关正英柔和地说,“阿宏你就要看着点,你心情不好就不要给他,他要是来找你吵,你让他找我。”
江去雁心里还是惴惴的:“你确定吗?这些是你的钱……”
“你自己每个月的家用也从那个户头出,”关正英说,“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反正是我的钱,你不用心疼。就当是你帮我打理财务,我出点钱犒劳你。”
江去雁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晚点chairman秘书麦叙文找来,把关正英的账户和卡交给江去雁。
“银行每个季度会出账,但是一般老板不会细看,到年度结算的时候才会一起审。”麦叙文交代,“家里佣人的薪水、家用、大少爷和小姐的零用还有给亲戚、外家的补贴……都是从这个户头出,账本你可以先看看,里面列得很清楚了。有一些是往日大太太自己的花销,也是算在里面的,老板说了,以后你的花销也是……”
江去雁听不下去了:“他跟我说了。你不用再说一次了。”
麦叙文以为他心情不好是对自己不满:“老板说,钱的事情你直接对他负责。”
言下之意,他不是被关正英派过来监督江去雁的。
江去雁看他一眼,站起来揽着他的肩膀:“走,晚上我请你吃饭。”
麦叙文一愣:“我还有工作……”
“你现在给老板打电话,就说我有事情交代你去做。你问他同不同意。”江去雁直起腰板。
麦叙文沉默了两秒,没有真的把这个电话打出去:“老板说,在外面吃饭也可以刷他的卡。”
江去雁是第一次和这位秘书单独吃饭。麦叙文跟着关正英很多年,江去雁进关家的时候麦叙文就已经在关正英身边了,当年那个让关正英拎着一袋子美金从警务处捞出来的秘书就是他。这是真正关正英身边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哪怕大太太林至芳都要给几分面子。
能把秘书做到这个境界,江去雁很佩服。他主动给麦叙文倒酒:“我这个人呢,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脾气不好,又娇弱,有时候还嘴欠,不会伺候领导,所以一直觉得做秘书很犀利,因为我自己肯定做不好,在这一方面,我是很应该向你学习的。”
麦叙文不以为意:“老板信任我,我只是做好自己本分。”
“你是怎么能够忍受老板那些……”江去雁向他请教,“奇奇怪怪的时候的?”
麦叙文没听懂:“什么叫‘奇奇怪怪的时候’?”
“比如他发脾气、做糊涂决定、叫你做一些超出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你是想问,老板为什么突然想让你帮他管钱?”
“聪明人。说话不费劲。”
麦叙文很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老板的决定我不会过问,他也不会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做。我拿他的钱,他的命令我只要照做就可以了。”
江去雁觉得这可能才是做一个好秘书的诀窍:“那他有没有要你做过职责范围外的事?”
麦叙文理所当然:“我是老板的秘书,老板叫我做什么都是我的工作。”
江去雁发自真心地给他鼓掌:“觉悟高!我就是没有你这样的觉悟。”
“我的命是老板救的。在跟老板做事之前,我只是香堂里一个擦炉灰的,连四九都不算,被坐馆拿出去顶包的时候,是老板出面保下了我。”麦叙文告诉江去雁,“我很感激他,所以跟了他,他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也从来没有亏待过我。”
江去雁听得有点感动:“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麦叙文回忆道:“老板很早就想转型了,他来找我让我做秘书。但是我文化程度很低,没读多少书,更别说那些洋文,连一封email都不会写。他就给我报班上课,学英语,他也跟着我一起学。他不怕人家笑他年纪大,学起来很认真。”
“他跟我说过,他以前天天坚持读south china morning post,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查,一开始读一篇要两个钟,后来变成一个钟,最后10分钟。”江去雁知道这个。
麦叙文点头:“是啊,公司就是这么磕磕绊绊地开起来的。一开始,我出很多错,report写不好、schedule排得乱七八糟、红头文件搞错格式……后来,还出过一次大问题,搞得公司丢了一件大单。我很愧疚,写好辞职信给老板,我觉得他肯定也对我很生气。”
“但是,他反而坐下来和我好好地谈话。他跟我说,你不要自己给自己一个preset,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职位,或者自己天生不足,成不了事,而是要转变思维,想着怎么增进自己的能力,改善自己的状态,让自己变成能成事的人。”
“我觉得他很真诚,因为我有一段时间的确是觉得自己很差,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好这个秘书。是那次谈过之后我才有一个彻底的转变。”
江去雁听得怔怔的。杯子里晃荡的金色酒液映出他的脸。
“我觉得,既然老板让你管钱,就是他觉得你有能力、有资格去管,”麦叙文只能从自己已有的经验去解答江去雁的疑问,“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叫一个人去做这些的。所以你不用怀疑,他是不是突发奇想,扔给你一个事情做。”
江去雁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
麦叙文思忖:“那是因为你觉得这是太太做的事情,自己不应该做?”
“对了。”江去雁叹气,“这是关家的内务嘛,也不一定是太太,至少应该由他的家人来做,我又不是他的家人。我怎么能做这些事呢?”
麦秘书解读了老板的意思:“老板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他就是把你当家人了。”
江去雁反问:“他想我当,我就一定要当啊?当他的家人很高贵啊?”
第12章 你吃一半,我吃一半
才出电梯,隔着整一条走廊,江去雁都能听到从chairman办公室里传来的骂声。
“一早就这么大火气?”来交report的小经纪人机灵地拐进了秘书室。
前台女秘书叹了口气:“骂人都算不错的了。”
江去雁直觉有八卦,凑过去:“怎么了?”
女秘书和他一向交情还可以,见四下没有人压低声音说:“不就是出纳室那个,上次搞错数还没几个月,这次又来,所以老板发了大脾气了,从上班骂到现在。依我看,老板真是仁义至尽,正常公司第一次犯这种错就可以直接fire了。”
她说的这件事江去雁是知道的。就在三个月之前,出纳室的一个出纳粗心大意,把一笔两万块的款看成了二十万打给了乙方公司,幸好对方公司的财务是个负责任的,发现之后将多余的钱退了回来,没有给公司造成损失。这件事当时在内部传得很开,中午吃饭的时候连刚进公司的intern都调侃,要是发人工是由这个出纳发就好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粗心大意,往大了说,是极其不专业的一个错误,是作为出纳绝对不应该犯的。原本大家以为一个基层的小员工开掉就算了,再不济,也应该把人调离出纳室或者有所惩处。结果事后一个月,公司一点动静没有,甚至当月的优秀员工名单里还有这个人。
于是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出纳姓林,是老板太太的叔叔,也就是老板岳父的弟弟。
“这次是多少啊?”能让关正英发这么大火,江去雁猜测应该不是个小数目。
女秘书撇撇嘴:“这次不是打错数,是打错了对象。最麻烦的是,人家现在不承认收错钱,不愿意退啊。可能还要出动法务部打官司,更费钱。”
“这么夸张?”江去雁捂着嘴都掩饰不住讥诮,“看来这次是保不住了。”
女秘书不这么看:“下个星期岳父大人七十大寿,为了哄老人家开心,说不定又要保他一次。”
她先收下了江去雁的report,“你不如下午再来,现在不要撞枪口了。”
这个小插曲江去雁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和他自己的关系不大。他最近忙着招聘新的模特,从早到晚地审简历、面试,下了班晚上还要去上写作课――公司没有招聘正式的公关业务人员,所以一些公告文件、新闻稿和宣传计划都需要作为经纪人的他自己来写,他从前没有做过这些,文化程度又低,只有靠勤能补拙,多花时间上课练习。
放了晚课就已经是十点半,他坐公交回到观塘住处,已经近午夜。楼下冰室的电视机里还在放新闻,“南方谈话”发表,北京坚定了要看到香港回归的决心。
一辆保时捷停在单元楼下,江去雁上楼前多瞥了一眼,认出来是关正英的车。
他一惊,就见前方驾驶座司机摇下车窗:“你总算回来了,老板等了你好久。”
江去雁没想到关正英这么晚跑来这里找他:“他在上面?”
司机点头:“是啊。你快点上去吧。”
江去雁噔噔噔跑到楼上,就见大老板关正英一身休闲衣服出现在墙漆斑驳、小广告遍地、充斥着垃圾臭味的走道里,臂弯里抄一件西装外套,笔挺笔挺干站在铁门前。邻居阿婶时不时从自家门缝里探个脸出来看一眼这个奇怪的男人。
“老板。”江去雁尴尬地走过去,“你有什么吩咐叫秘书打电话给我就好了。怎么亲自来?”
关正英喝了酒,一身的酒气,但意识是很清醒的,看着他微笑:“是我临时起意。”
但是起的什么意,为什么临时起意,他又不解释。
江去雁立刻察觉到关正英的不正常,一般来说,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上班时间关正英会直接在公司找他,或者让秘书传话;如果是为了做戏给大太太看,找他“过夜”,则要么直接让他去关宅,要么到关正英外面的公寓。关正英从来没有主动跑到他的住处来过,而且是在冷清午夜、喝多了酒的情况下。
他揣测着老板的心情,先把门打开让关正英看里面极端的居住环境:“不是我不想请你进来坐,老板,实在是……没地方坐,而且又乱又污糟,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