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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这种刻薄话,的确像那黑胖子能说出来的。白修齐真有些为难了,他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实在沮丧。

  “我信不过他。”楚衍合上书,一双眼定定望白修齐,“洪城虽然修为高,却自私自利不可依靠。与他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太过凶险?”

  接二连三被打击,白修齐忍耐到了极限,他没过脑子回了一句:“你谁都信不过,怕是整个世间可信的只有你自己吧?”

  “不啊,我信得过你。”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不肉麻也不虚伪,让白修齐听得呆住了。他情不自禁抬起头来,楚衍的眼睛温然如春风,一望醉人。

  并非伪装出的温文尔雅,而是真正的信赖与善意,似暖流奔腾回荡不休。从发梢再到指尖,浑身一片安然舒适。

  想到自己之前不客气地吼他一句,白修齐不禁赧然。他吞吞吐吐地转移话题,“我,我要考虑一下,就先回去了。”

  “为表诚意,我给你一句劝告。打起精神熬过今晚,千万别睡着。”

  出门前,白修齐听到楚衍说了这么句含义不明的话,让人莫名听得心慌。

  来不及多想,白修齐走得太狼狈。嘭地一声关上门,活像落荒而逃。

  楚衍摇摇头,又摊开合上的书,表情平静无波。

  有人不让他安生。修长如玉的两根手指,按住了书页,明摆着不让他继续埋首书卷。

  刚送走一只咋咋呼呼的小狗,自家养的坏脾气妖兽又闹别扭了。楚衍无可奈何抬头,每个字都带着不快,“魔尊大人。”

  青衣魔修仿佛没听出楚衍的怨气。他大模大样坐在楚衍对面,华美面孔上满是玩味,“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本事,区区几句话,那小辈就被你撩拨得不能自持。”

  见多了简苍各类表情,或是鄙夷或是喜悦或是算计。

  他还是觉得,魔尊每时每刻都有新变化,一如绚丽云光变化不定,看不厌也瞧不腻。

  人好看,话就未必动听了。楚衍皱了皱眉,撩拨二字不像话,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干。

  似是看穿楚衍的心思,简苍大而化之地挥了挥手,“嗯,就当你什么都没干好了,本尊信你。”

  如此敷衍了事的回答,楚衍若是相信,他就蠢成了白修齐。

  “我只是为了拉拢他,一起对付那妖物罢了,怎会故意撩拨他?”楚衍义正言辞地解释,“如果他情思荡漾,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无可奈何啊。”

  简苍看了他一会,幽幽地答:“本尊就欣赏你这种莫名自信,居然能这般不要脸,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一向只有楚衍噎别人,他终于亲身体验到,被人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是何等无奈感受。

  楚衍不想说话,更不愿失态。他干脆将书从简苍指下拽走,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生气了,当真生气了?”青衣魔修不知好歹戳戳楚衍,说话越发不客气了,“本尊也是实事求是,为了你好。”

  “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也不该太过狂傲,否则日后会吃亏。”

  越说越离谱,难道自己长相不堪入目?楚衍更不愿搭理魔尊,他只当简苍的话是耳旁风,一吹即过全不入心。

  青衣魔修每贴近一次,楚衍就干脆换个角度,就是不看他一眼。

  见多了楚衍云淡风轻的模样,难得看到他这般孩子气,简苍十分新奇。

  如此幼稚无聊对峙好一会,魔尊决定纡尊降贵安抚楚衍一下,“其实你长相不差,可比起本尊来,还是逊色那么一点点。若论容貌之美,世间怎能有人比得上本尊?”

  自傲又坦荡的语气,仿佛他诉说的是什么真理一般,不容否决。

  楚衍眼皮颤了颤。他极不愿意承认,自己竟与这样不靠谱的魔尊大人绑在一块,命运相关一损俱损。

  听了自己的安慰,楚衍还是不愿抬头,简苍可没那么多耐心。他双手一抬扬起楚衍的下巴,让他没机会逃避,“你今年多大?”

  修长手指不客气地在楚衍脸上摸上摸下,从眉毛眼眶摸到下巴嘴唇,。

  不用楚衍回答,简苍就自顾自给出答案,“从骨龄看,刚满十八岁岁,还没定型呢。长成如此模样,已是不容易。”

  “相由心生,等你年纪再大一些,会比现在更好看。随着你修为增长,迟早有一日能与本尊容貌相当。只是相当,无法超越。”

  魔尊究竟有多自恋,安慰人还要变相吹捧自己,楚衍越发无语。

  简苍扯了扯楚衍的脸,将少年秀美容貌捏成一副古怪模样,“本尊最有耐心,你不说话,我就不松手。”

  哪有这么幼稚无聊的魔尊,不去祸害仙道修士,就跟自己较劲。

  僵持好一会,还是楚衍先妥协,“朵谢墨准按微……”

  “说得清楚点,本尊听不懂。”青衣魔修歪头的模样分外无辜,手指仍松开半点。

  再好脾气的人,被这般欺负,都会生气。楚衍不客气地拍掉简苍的手,面无表情瞪他一眼,继续看书。

  青衣魔修不以为意,反倒笑出声,“你的脸被我捏红了,嗯,好像右脸比左脸大了一点。”

  楚衍一动不动,权当是苍蝇在耳边嗡嗡。

  “生气了,当真生气了?”简苍在耳边笑,声音分外低沉悦耳,“这点苦都吃不了,谈什么替我报仇呢?”

  不管这人说得再正经,都别想让自己上当。魔修就是心性恶劣,他早该料到这一点。

  一缕墨发垂下到书页上,简苍自上而下俯瞰他,双方面孔挨得太近。

  明明是无实体更无呼吸的残魂,楚衍却能嗅到他身上的香气,似绚然多彩的锦缎,水般铺了满地,月光一映,皎然生辉。

  这般诱惑不算什么。楚衍漠然看书,伸手拂开那缕头发,只当没看见。

  简苍又等了一会,确定楚衍将他忽略彻底,比空气还不如。

  平时笑眯眯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一旦生气起来就分外执着。不过稍稍逗逗他罢了,谁想小呆子如此固执。

  简苍悠悠叹息,扯了把椅子紧挨楚衍坐下,不自觉靠倾向他细瘦肩头,楚衍没躲开。

  大大方方靠着他躺了一会,简苍又不满意地揉着脖子跳了起来,“怎么这么瘦,全是骨头,枕着一点都不舒服。”

  “女子比男子柔软,可用在下替魔尊传唤一位侍女?”楚衍终于笑盈盈抬头,眼中似溢满星光,却深暗不见底。

  “不用了,整座苏府,除了你之外,无一人能入本尊的眼。”简苍答得桀骜,变相夸赞了楚衍一句。

  即便是夸赞,也是别别扭扭千回百折,绝不愿直白地称赞他。楚衍被他的别扭打动,终于笑出声来。

  不生气就好,这样才有涵养嘛。简苍从楚衍身边离开三尺,这是郑重其事想要交谈的姿态。

  楚衍心领神会放下书。如此识趣态度,博得简苍一个赞许眼神。

  “听你之前和那小辈说的话,应该有所准备吧?”

  “六成把握,剩下就看天命。”

  什么丧气话,不是十拿九稳还敢赌?

  简苍不满意,着重强调,“那霓光派的小辈也没说错,不管那黑胖子如何蠢笨,至少也是筑基修士。联合他一同对敌,至少有七成把握。”

  黑胖子,魔尊形容得真是形象又刻薄,全然不给那位筑基真人留面子。

  这回楚衍没敷衍,他答得郑重:“那种不可靠的同伴,还不如没有。白修齐比他强,可以托付后背。更何况……”

  “更何况苏府里潜伏着何种妖物,总要有人以身试敌,替你探探前路。”简苍眼波流转,面孔艳美得惊心动魄,“不用你说,本尊都懂。”

  “不愧是我选中的人,并非不记仇,而是要他加倍偿还。”青衣魔修自顾自点头,显然极满意自己的猜测。

  不,还没那么糟糕。

  自己冷眼旁观罢了。既非你父母又非亲友,有人得罪他后还往死路上奔,何必拦着?

  “你只是懒得理,并非心思险恶?”简苍又猜中楚衍心中的话,一字字说得缱绻又冷漠,“在某些情况下,坐视不理等同于落井下石。你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纯白无辜,本尊说你起心魔,那就是起心魔。”

  楚衍不动声色点点头,模糊不清给出回答:“也许,大概,可能。”

  他与简苍的关系也一向如此,稍稍靠近点仍是紧绷着神经,双方交锋也是一触即分,半点不留痕迹。

  过了好一会,谁也没有说话。紧绷的静默与无形战意点燃,谁先开口就是率先退缩认输。

  仿佛忽然间,就落了雨,敲击在屋顶叮咚作响。雨水连绵不绝,乌云遮天蔽日声势浩大。

  不一会,小雨就变为瓢泼大雨,檐下飞流而下,未曾断绝。

  明明还是下午,屋内却已经沉暗一片。沉得阴森,暗得可怖。

  似乎雨云也沉甸甸压在心上,不见缝隙也没有日光。

  整个天地变得狭窄又逼仄,只剩这小小的房间。一人一残魂相对而坐,相顾无言的沉默。

  苏府侍女悄然而入,替楚衍点上灯,又悄然而出没有声响。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简苍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孤傲的简苍不觉得这是冒犯。

  他本来就是一缕残魂,轻飘飘无所凭依。若是消耗修为,也能让凡人感知到他的存在,可简苍懒得如此。

  除了楚衍外,既无人能看到他形体,也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简苍甘愿如此,并无不快,并非所有人都值得他另眼相看。

  灯火跃动满室明亮,终于驱散了那逼仄沉重的沉默。楚衍闲坐着无聊,刚想翻书继续阅读,就被简苍蛮横夺走了。

  “你一路劳顿十分疲惫,不能看书,早早歇息为妙。”

  太理所当然的态度,仿佛简苍是师尊,无可奈何地应付不听话的徒弟。

  楚衍想了想,当真听话乖乖去睡觉。盖上被子前,他又叮嘱简苍一句,“今晚之事,就拜托魔尊了。”

  简苍也没推脱,扬眉笃定道,“放心,有本尊在。”

  也许是青衣魔修答应得太可靠,也许是赶路太过劳顿,楚衍不一会就睡着了。他睡相极好,呼吸匀称也不乱动,沉稳得实在无趣。

  简苍望了一会,就百无聊赖走到窗前,隔着一层朦胧凝望外面的世界。大雨滂沱而下,似要冲刷世间所有污秽。

  暴雨大多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这场雨,直到入夜也没停。

  第36章

  不管何时,简苍都不喜欢下雨。

  黏黏糊糊连绵不断,一听就像有人在哭,抽抽噎噎连绵不绝。刚一开始还是小声啜泣,后来就是明目张胆地嚎啕大哭,烦人又闹心。

  如果不是答应楚衍,他早就自己找乐子去了。

  先探探这座苏府有何诡异内情,再揣摩一下事态根源,想清楚后就撩拨一下小呆子,看他故作镇定地套话,格外有意思。

  可惜再好的心情一碰上连绵大雨,顷刻化为乌有。

  已经到了深夜,雨还在下,被风一刮,横着下竖着下斜这下。风吹得呜呜作响,若有似无像倾诉低语,让人瘆得慌。

  简苍稍一凝神,发现并不是错觉。快要断气的一把哭泣声,时有时无自远方传来,钻进耳朵里就拔不出来。

  不知为何,又忽然起了风。见缝就钻刁钻极了,硬生生把合拢的门撬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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