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化神修士苏青云,面上的神情分外凝重。他如同凡人般一步步走到大门外,伸手扣了扣铜门环。
“门没锁,自己进。”院内传来一声呼唤,扔出的几个字格外慵懒随意。
苏青云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门。
门外清朗天日煦暖温然,门内却是夜色幽寂。一轮半月懒洋洋照着世间万物,光芒轻飘飘得并不明亮。
竹林阴影婆娑,风一吹就沙沙作响。根本不像仙人洞府,倒有几分阴森森的鬼气。
苏青云的灰色衣袍让月光一照,越发颜色沉暗。他深深一躬,“弟子苏青云,拜见师尊。”
被鞠躬行礼的少年从石桌上抬起头来,修长手指把玩着一颗琉璃珠,“嗯,很好,起来吧。”
他斜眼望了苏青云一会,像皮毛油光水滑的猫咪仰头看人,漫不经心又从容优雅。
不止眼神像猫,容貌也像猫。艳丽慵懒风姿卓绝,不能逼视的华美相貌,浓黑睫羽颤抖一下,都似扫在你心间。
他打量人时都带着不自觉的高傲俾睨,不讨人厌,只让人觉得心里毛绒绒地发痒,像小猫轻轻挠了一爪子。
少年弹了弹琉璃珠,纤细手指比月光还白,那颗晶莹剔透的圆珠就在掌心晃动不止,“事情顺利么?”
苏青云束手而立,低着头语气平淡,“玄奇山曾出手阻拦,还好徒儿幸不辱命。”
“这就对了。”少年高兴地一拍手,就连琉璃珠滚落在地也不在意,“我就知道,李逸鸣要插手。他那点小心思,上界谁人不知,可笑。”
冷哼一声,既是不屑又是幸灾乐祸。
“我偏不顺他的意,算准时机就派你在天极殿等候,最后还不是成功了?李逸鸣这次不开心,浮屠峰顶怕是要下整整三月的雪。可怜那些玄奇小辈,怕是要遭殃啦。”
少年的赞赏只是刹那,他又俯身拾起了那颗琉璃珠,放在掌心自顾自玩得高兴。
被冷落在一旁的苏青云怔了怔,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楚衍最先拜入弟子门下,即便玄奇山练虚修士想要收他为徒,也未毁约。”
“弟子看楚衍资质普通,只是九窍六通。且他性格平和毫不张扬,与那人气质并不相似,应当并无关联……”
“事情关乎重大,应当小心谨慎。就算最后错了,也没什么关系。”少年忽地一抬头,似笑非笑道,“青云,你又心软了。”
明明是潋滟的眸光,苏青云却如坠冰窟。他不想说话,越发低头向下。
“都过去多久了,你还不能忘记过去之事,怕是终成执念。”少年的语气变得冷肃,冷肃过后,又是柔声细语,“当断则断,并无不舍。我辈修士为证大道,不能那般糊涂。为师也是信任你,才将这件事交给你。”
“你毕竟是未来掌门,凡事应以大局为重。”
掌门,大局。苏青云抿了抿唇,越发不想说话。
“青云。”短短二字,就是催压与逼迫。
苏青云眉心颤抖,只能苦涩地道:“弟子明白,所以收他为徒后,就闭门不见,只让窈兰应付他。”
“你一向心软,这倒是个好办法。”少年点头赞赏,又安抚道,“结果如何,尚未有定论。若你的徒弟与那人无关,自然皆大欢喜,为师绝不干涉。”
苏青云却明白,师尊的话只是安抚罢了。
他向来神机妙算极少出错,特意让自己扔下门派事务,在天极殿等了整整一月,就是胸有成竹。
其实苏青云自己也明白,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楚衍的命途都注定波折。
运气好些,那弟子自能顺势而起,运气不好,陨落之后唯有寥寥几人记得他的名字。
若说真情实意,倒也不至于。苏青云与楚衍短暂相处几日,欣赏那少年聪明伶俐,有一丝欣赏的意味。
“你不答话,就是怪我。徒劳无益的抵抗,有些可笑。”少年师尊对着月光轻巧地仰起头,字字诛心却说得分外柔软,“说来看去,你还不是为了消除执念求个安稳,这我懂,我都懂。”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苏青云喉结颤抖,想要辩解又不知从何谈起。
他唯有沉默地鞠了一躬径自退下,幽静庭院里又剩下少年独自一人。
少年细长身影被月光拉长,有些柔弱伶仃的可怜。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寂寞,一边俯身拾起琉璃珠,一边小声嘟囔:“一个个都不能断绝凡念,不见大道不得解脱,难道全都看不懂?”
费力捡起琉璃珠后,少年对着月光晃了晃。微不可见的一丝裂痕横亘在华灿光芒间,碍眼得很。
氤氲光芒间,是星辰轮转万物生灭,各类妖兽植物生机勃勃。偌大一个世界,全都浓缩在这小小的琉璃珠中。
一念成界,亦可一念毁灭。
“无趣。”少年叹息一声,随意一捏,琉璃珠就变得粉碎。
拍了拍手,粉末飘了一地,风一刮什么都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袖卷风云和周泽楷的媳妇。的地雷
第19章
对于自己将来的险恶前途,楚衍完全不知道。他对着那只储物袋大眼瞪小眼,既尴尬又无奈。
身处洞府之中,简苍终于能出来透透气。他大模大样卧在楚衍的床上,以手支颐模样慵懒,长长黑发散了一床,光泽熠熠。
青衣魔修眼皮颤了颤,就连说刻薄话的模样也格外动人,“别费劲了,你经脉里一丝灵气都没有,根本打不开储物袋。”
风华绝代的美人横卧在床,极易令人联想到什么活色生香的情景。他眼波一睨,都是风情万种让人屏息。
楚衍不解风情,他又对着储物袋钻研片刻后,只能转向简苍寻求帮助,“魔尊大人,想来一定有办法……”
用得着的时候就叫魔尊大人,用不着的时候就不理不睬,哼。
简苍硬邦邦地回:“我只是一缕残魂,没有实体也就没有修为灵气,根本帮不上你。你师父走时太匆忙,考虑也不周全,倒是可怜你了。”
青衣魔修撒起谎来,连睫毛都不颤,更不觉得有何羞愧之处。
虽然他已认可楚衍作为自己的宿主,但书呆子有时态度实在差劲,对他根本没有应有的尊重。
“哦,那我就去找师姐,反正师父要她照看我。”楚衍也不含糊,起身推门就走。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简苍睁眼瞪着楚衍的背影,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一个弱小凡人撇在身后。
似是觉察到他的目光,楚衍回身一笑:“人生地不熟,还请魔尊大人护我周全。”
书呆子长相上佳,不刻意收敛时,气度姿容尽显,这一笑称得上惊艳众生。
青衣魔修望了一刹,心情终于愉快了。就算听到楚衍话中的锋芒,他也不在意。
简苍冲着楚衍一点头,化为一缕青烟存附于楚衍神识之中,“小呆子,你刚到太上派,人生地不熟,知道去哪找你的师姐么?”
呆子,书呆子,小呆子。种种称谓变化,大概意味着难缠的魔尊大人,终于与他亲昵些。
有时楚衍觉得,简苍活像一只坏脾气又爱撒娇的妖兽。不愉快时龇牙咧嘴威胁你,高兴时又主动蹭到你身边求顺毛,总之就是难缠。
有这样皮毛华美举世无双的妖兽当宠物,任谁都会宠溺一些吧,自己也不是毫无原则。
楚衍想得出神,掐准简苍生气的前一瞬,认认真真地答:“不知道,问别人就好了。”
“师父朝山脚下随手一指,大概圈定了范围。一路问过去,总有人能回答。”
楚衍那天来太上派时,是借了云中城的传送法阵。一眨眼就到了太上派,毫无惊喜与意外。
苏青云走得匆忙,直接将楚衍扔在原地,连住的地方都没告诉他。
好在太上派轮值弟子和蔼可亲,给楚衍指明苏青云洞府位置。他就随意在山上找了一间屋子住,没有任何打扰,平静得很。
身居高山远离世俗,好是好,就是下山时太麻烦。楚衍一路走得小心翼翼,有惊无险到了山下。
山下就比山上热闹多了,亭台楼阁气派华美,路面都由整洁白石铺成。偶尔有修士腾云驾雾而去,楚衍不由抬头驻足。
太上派的弟子就是不一般,即便楚衍既无修为又无见识,也没人嘲笑他。
甚至还有人主动上前,询问楚衍想要去往何处,又热心地将他带到李窈兰住处附近。
再过一个拐角,就是师姐居所。那名男修却不走了,他表情有些古怪,直接告辞,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怪人,怪事。楚衍目送他远去,也不好奇。
师姐李窈兰名字里带兰,住处却种着满满一池荷花。
碧绿连天的一片荷叶,粉白红的花朵艳美如晚霞。精巧的三层小楼拔水而起,浅蓝纱幔随风飘荡,清雅又肃静。
的确是女修居所,比起师父住处单调的白墙硬床风雅得多。
偏偏有一群男修将路堵住,看情况一只蝴蝶也别想飞进去。
他们簇拥在一位衣着不凡的男修身边,公子哥眉目英俊气质如玉,立在荷塘前倒也算亮眼风景。
“陈师兄,我看你不必如此。”
“整整三年,是块冰也要捂化了……”
“李师姐冷傲不容易讨好,其他师妹都心心念念想着你。”
英俊公子剑眉一抬,温柔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必说了,我并不奢求什么。只要每日能在她门前站上一刻,就是天大的幸福。”
冰山美人与追求者,拦路封道不许人接近。原来又是这等戏码,凡间也并不少见。
楚衍立时了悟,他不想惹麻烦,乖觉地退后一步。
修士耳聪目明何等敏锐,他们早就发现楚衍在一旁。小白脸探头探脑偷窥女修闺阁,被发现了就想要离开,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好几双眼睛齐刷刷望来,或是鄙夷或是不屑,也让怅然而立的陈世然回了神。
“你是谁,来干什么?”
公子哥尚未开口,一个男修就开始龇牙咧嘴,“识趣些就自己滚,别让我们动手!”
掷地有声的一席话,十成十的傲气与嚣张,既有声势又有气魄,连男修自己都忍不住暗自得意。
楚衍还没生气,简苍已经不高兴了,“现在的小辈,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追求女修吃闭门羹也就罢了,还摆出此等嚣张模样,也不怕踢了铁板!”
“若是本尊修为尚在,定要好好教这群人什么是礼貌尊卑!”
魔尊大人护短的样子,的确十分可爱。就像一只腿短大眼个头小的小狗,拼命瞪眼冲着别人汪汪叫,想要袒护自己的主人。
楚衍眨了眨眼,好脾气地答:“可我师父不疼又无背景,的确是软柿子啊。”
这次简苍没发愣,他直接回了两字:“呵呵。”
活学活用,和之前楚衍噎他时一模一样。他再相信楚衍好脾气,那就是傻子。
林修羽当时何等自傲,比起眼前这群人也差不到哪去,他还不是犯在楚衍手里?
被算计了还要感激不尽,觉得楚衍宽宏大量与众不同,简苍就没见过比他更傻的人。
别看这群人此时嚣张,恐怕最后也脱不开小呆子的算计。一想到这,简苍反倒心态平和,放心大胆地继续看戏。
果然,楚衍虽然没生气,也不肯乖乖依照吩咐“滚”走。他脚下生了根,身子站得笔挺,面上的微笑倒是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