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个新的浴房,不但彻底解决了嘉芙洗澡的问题,也方便了住边上的两个丫头来取用热水,更不必抬来抬去地送水,浴室完工的这天,三人都很高兴。唯独老丁家的丁嬷,起先见裴右安忙忙碌碌,还花大钱请人做那些东西,以为要用作什么大用场的,最后发现原来不过是要给夫人弄个能洗澡的地方,看的目瞪口呆,咋舌不已。
这天晚上,外面又飘起大雪,屋子里却春意融融。嘉芙第一次用新的浴房,十分顺利,泡完热水澡出来,浑身毛孔舒张,肌肤泛出粉嫩的淡淡粉红颜色,人躺了下去,裴右安坐于床尾,帮她揉搓生了冻疮的脚背。
嘉芙夸他:“没想到裴大人连这个都会,太能干了。”
裴右安微笑:“美人新浴罢,芙蕖酥馥开。只要我的芙儿满意,我必倾尽所有。”
嘉芙知他在调侃自己,且“倾尽所有”,听起来总让她忍不住想歪,脸都热了,胸口下也噗噗地轻跳,咬唇道:“你这人越发的不正经了,从前我怎不知道。”
裴右安凝视着她宜嗔宜羞的一张娇面,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许久不再有过的冲动,柔声问道:“脚还疼痒吗?”
嘉芙摇头:“好多了。”
裴右安便命她侧身朝外而卧,塌下腰肢,微曲一腿。
嘉芙见他目光闪闪地望着自己,又亲自摆弄着她的身子姿势,以为他突然来了兴致,想和自己换个姿势来,心跳愈发快了,又有几分期待,颊泛红晕,却乖乖地嗯了一声,又悄悄瞥了眼门的方向,戳了戳他,低声提醒:“大表哥,门还没上闩呢……”
裴右安一怔。
嘉芙这回来寻他,随身所带的行李并不多,但其中一口箱子,装的却全是他的书和这种地方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上好文具。澄泥砚、松烟墨、八宝文具匣,还有不少上好的宣纸和花筏。
她知他从前无一日不读书,是怕他在此地心无所依,这才特意带出这么一口沉重的箱子,跋山涉水而来,用心之苦,用情之深,叫裴右安只觉粉身也难报答万一。起先其实只是见她出浴后,姿态娇媚,颇是撩人,忽然起了多年来再未曾有过的兴致,想替她画一幅美人卧榻像而已,忽被她提醒闩门,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再见她含羞垂眸,连耳朵尖儿都微微泛出娇羞的粉嫩颜色,顿时明白了,忍住笑,轻咳一声,附耳低声道:“芙儿可想为夫那样待你?为夫方才只是想替你画幅像而已。”
嘉芙一愣,抬眼,见他望着自己,一副极力憋笑的样子,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脸顿时涨热,哎呀一声,双手捂住脸,翻身便趴在枕上,压住了脸。
裴右安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心中只觉爱极了面前的这个女孩儿。
随了那夜她的到来,这间原本昏暗寒冷的旧屋,亦是变得如此温暖而明亮。
他压了上去,抱住她的肩膀,亲吻她的后颈和后背,唇移到她的耳畔,含住她滚烫的娇嫩耳垂,呢喃低语:“芙儿今夜想我怎样对你?”
嘉芙扭着身子不让他亲,裴右安很快便被她燃着了,还何来再有什么心思去画画了,又被她方才的奇思异想给勾的心痒,便命她像方才那样躺好,自己要试上一试。
嘉芙这回哪里还肯乖乖听话,面庞红红的,摇头不肯。
裴右安佯沉下脸:“先前你自己说的,要对我好。”
嘉芙委委屈屈地闭上眼睛,气道:“随你啦,你自己来!你就欺负我!”
裴右安被她这欲拒还迎的小模样给勾的神魂颠倒,抱着她躺了下去便要摆弄她,却听外头传来一个声音:“裴大人,枣马要生啦!”
嘉芙立刻睁开了眼睛。
“快去看看!”
她露出惊喜的笑容,一把推开他,从床上爬了下去,飞快地穿着衣服。扭头,见裴右安还躺着不动,懒洋洋的一副样子。
“快些!”
这母马,早不生,晚不生,偏拣在这时候生,也实在是……
裴右安暗叹了口气,只得下了床。
嘉芙本来很是怕冷,到了这里后,却天天要去看看那匹母马,现在听说它要生了,心急火燎,匆匆穿了衣裳,转了个身,打开门,撇下裴右安就往外跑去。裴右安急忙追了上去,一把将她抓了回来,拿了件厚氅罩住她,替她结好领口的系带,又给她戴上帽子和手套,裹的严严实实,这才冒雪,两人朝马厩而去。
天气严寒,马厩虽已堵了所有的破风口,但这母马怀着小马驹,嘉芙总怕它冷,入夜在它马厩外燃了个马粪炉,进去后,里面也暖暖的,墙上已经插了照明的火把,那母马自己躺在了干草堆上,正在努力生产。
听到母马要生了,老丁夫妇,杨云那些人全都跑来围观,檀香和木香起先害羞,不敢过来看,后来见嘉芙也去了,急忙也跑来看。
嘉芙站在厩门外,紧张又期待地等着小马驹的降生,终于,看到马臀后推挤出了一条小马腿,惊喜不已,睁大眼睛等着小马驹的出世,可是那只小马腿却一直卡在了那里,始终出不来。母马似乎渐渐没了力气,躺在那里,肚子一起一伏,不住地喘息。
嘉芙抓着裴右安的胳膊,嘴里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它好像没力气了!”
裴右安安慰了她几句,脱了外衣叫她拿着,自己进了马厩,喂母马吃了两把麦子,抚揉它腹部片刻,随即洗了手,来到马臀之后,试探着,慢慢地伸手进去,摸索了片刻,终于将另只卡在口子里的的马腿也拉了出来,随后拿住小马驹的两只蹄子,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帮着母马往外拖拽,终于,口子里涌出来一团带着白色胞衣的东西,小马驹的脑袋也出来了。
母马仿佛受了鼓舞,接下来,很顺利地产出了整只小马驹。
嘉芙松了一口气,和身畔的檀香木香一道,发出了一声欢呼。
这是一头黑色的小公驹,模样非常漂亮,躺在厚厚的干草堆里,浑身湿漉漉的,很快却睁开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晃着个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的世界。
母马很快从地上站了起来,来到小马驹的身边,伸出舌头,温柔地舔舐着自己刚出世的孩子,叼着它的脖颈,帮它抬起脖子站立。
慢慢地,小马驹的脖子伸直了,两只前腿跪在地上,母马继续舔舐着它,慢慢地,小马驹的后蹄也跪了起来,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蹭着母马的脖颈和肚子,母子亲热。
嘉芙竟然被这一幕看的感动落泪,心里舍不得离开,裴右安叫了她好几次,见她不走,趴在栅前看着马厩里的母子俩,一副恨不得晚上就留在这里的样子,笑道:“枣马懂得如何照顾马驹的,莫担心了。不早了,你也好回去,睡觉了!”
嘉芙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马厩,两人回到屋里,裴右安去洗澡,嘉芙坐在床上,托腮出神。
裴右安从浴房里出来,上了床,两人并头而卧。
“大表哥,我想给你生个孩子,你喜不喜欢?”
嘉芙呢喃低语。
裴右安闭着眼睛,未应,唇角却慢慢上翘,手掌摩挲着她肌滑如丝的柔软腰肢,渐渐向下。
“大表哥,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嘉芙细细喘息,双手紧紧地攀着他磐石般的一副肩背,却还颤着嗓儿发问。
“只要是芙儿给我生的,我都喜欢……”
他低语,吻住了她的唇。
万籁俱寂,这夜的雪,落在屋顶之上,发出细细的簌簌之声,天地之间,一片安宁。
第95章
时令迁移,渐至三月,冰雪渐渐消融,迎面吹来的风,也起了几分骀荡,这个漫长的苦寒冬日,终于过去。
周围大片空地,土地渐渐解冻之后,嘉芙在屋前开垦出的几畦空地里撒播蔬菜种子,没几日,嫩叶便从土里探出了头,叫人看了着实可喜,又叫裴右安给自己搭了个鸡笼,从城里买来几只小鸡,正月里生的那匹小公马,嘉芙常给它喂食,亲自给它洗澡,梳理毛发,在她精心照料之下,一天天地长大,奇异的是,出生时的黑色毛发渐渐变成红色,通体油光发亮,四蹄也褪去了黑色,露出雪白马蹄,跑动犹如踏雪,极是漂亮,才三两个月大,便已跑动如风,丈高的料场围墙,纵身一跃便轻松而过,性子也和母马截然不同,常偷溜出去撒野,很是暴烈,只认嘉芙,和她亲热,旁人都不让碰触,连裴右安靠近,也不大乐意似的。
料场里有个养马养了一辈子的老卒,自称会相马,说那母马品相不错,但无特别之处,但生出的这头骅,却绝非凡马,看这骨架、四蹄,绝非普通公马的种,倒似这母马私自出去和不知哪里的野马媾合而得,才三两个月,便已有如此品相,待再大些,想必愈发神骏。嘉芙欢喜,给它起了个名字,唤它“踏雪”。
这日,踏雪一早出去,傍晚还没回。裴右安和几个老卒在马场空地上驯练治好了病的马匹,嘉芙在旁看了一会儿,有些担心踏雪,和裴右安说了一声,便到附近大门前翘首等它,终于,远远看到它的黑色影子朝着这边疾驰而来,但身后却追逐了一行十来人马,呼喝不绝,踏雪似乎受了惊吓,远远看见嘉芙身影,发出一声受了委屈般的嘶鸣,朝她狂奔而来,到了近前,停在了她的身后,浑身汗如雨下,鼻息咻咻,不安地甩着马尾,用脸蹭着嘉芙胳膊,似在寻求保护。
嘉芙见它一副受了惊的害怕模样,极是心疼,转头见那十几个人越追越近,看着都是军中人的模样,急忙牵了踏雪就要进去,那些人转眼却到了近前,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纵马,一头撞开了围场大门,冲到嘉芙身前,横马拦住了她的去路,扬起手中马鞭,高声吆喝:“这驹子是料场里的?极好!我要了……”
话音未落,视线落到嘉芙的身上,目光便定住了,扬着马鞭的那手,也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嘉芙见他两眼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心中厌恶,急忙牵了踏雪,绕过那男子横在前头的坐骑,匆匆朝里去。
外头那些随从模样的军士,此刻也哗啦啦地纵马而入,冲着嘉芙背影呼喝:“知这位是谁吗?都司胡大人的亲弟!还不快留下马!”
这男子名叫胡良友,确是素叶都司府都司胡良才的弟弟,去年春随兄赴任到此,一路飞升,如今已到参将职位。在城中闷了一个冬岁,枯燥乏味,早按耐不住,见天气转暖,今日便带了亲信外出游猎,偶在旷野地里撞见这匹小红马,虽体型尚小,却看出并非凡品,便以索套套它,不想这小红马竟灵活异常,被它逃脱,胡良友带人一路狂追,追到了料场,见那小红马被一个女子牵走,似是她所豢养,自恃身份,纵马便闯了进来,不期竟见到了一个如此貌美的小妇人,莫说在这种塞外之地,便是从前未来这里,江南风流,十里烟花,也难得见这般绝色,邪念顿起,见自己那些手下呼喝,急忙喝退,朝着嘉芙露出笑脸:“这小红马是小娘子所养?罢了,留给小娘子吧。我乃胡将军亲弟,名良友,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今年贵庚?”
嘉芙牵了踏雪,低头飞快而去,胡良友岂肯这么轻易放过,所谓色胆包天,翻身下马,一个箭步便拦在了嘉芙身前,嗳了一声,轻佻笑道:“小娘子,此地荒芜,未免寂寞,不如我带你入城,你随我进都司府,有人伺候,吃香喝辣,绫罗绸缎,比这里不知要好多少……”
他说着,卷起马鞭,轻佻伸了过来,要挑嘉芙下巴,不想小红马突然发飙,怒嘶了一声,抬起前蹄,朝着胡良友便踢了过去。
这小红马虽才几个月大,站起来却高过人顶,突然发怒,狠狠来了这么一脚,胡良友登时被踢翻在地,恼羞成怒,高声命人射杀小红马,那十几个军士便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张弓搭箭,将嘉芙和小红马围在了中间。
“射死这畜生!我看它还敢踢我――”
胡良友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一瘸一拐朝着小红马走来,挥起手中马鞭,朝着小红马的头,恶狠狠地挥鞭抽来。
“大表哥――”
嘉芙不顾一切扑到了小红马的身边,伸手抱住它的脖颈,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它,闭上眼睛尖声大叫。
一个马索套从天而降,套住了胡良友的脖颈。胡良友还没反应过来,活扣便已收死,马索倏然绷的笔直,胡良友整个人立刻往后仰倒。
身后那股力量极大,绳索紧紧勒入肉中,胡良友眼前发黑,呼吸困难,只能双手拽住马索,凭借本能拼命挣扎,在地上被生生倒拖出去数丈之距,这才停了下来,脚后的黄泥地上,踹出两道深深拖痕。
嘉芙没等到马鞭落背,倏地回头,看见裴右安竟来了,站在那里,手里绷着一根马绳,松了口气,急忙转身,撒腿朝着裴右安便跑了过去。
小红马忙也啪嗒啪嗒地跟了上来,停在身后。
“芙儿你没事吧?”
裴右安低声问。
嘉芙咬了咬唇,看了眼地上的胡良友,摇头:“我没事。”
裴右安握了握她手,以示安抚,随即示意她退后,松开了绳索。
“胡二公子好大的威风。不过一头牲畜而已,何必和它如此计较。”
胡良友本已被勒的近乎晕厥,终于得以释放,大大呼出一口气,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喉咙又痛又痒,咳嗽了半晌,才停了下来,浑身沾满黄泥,模样狼狈不堪,抬头看去,见这说话男子面容清俊,二十四五的年纪,长身而立,乍看便似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实在难以置信,方才那几乎要将自己脖颈勒断了气的绳索便是他所放的,压下心中惊惧,厉色道:“你便是裴右安?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朝廷大员?你如今是戴罪之人!我兄长是看在当年你父的面上,这才安排你来此守场。你不思回报,上官到来,不加接待便罢,竟还以下犯上!我这就治你一个不敬之罪!来人!给我把他绑了!”
那些个军士闻言,面面相觑。
裴右安从前在朝廷里的名声实在太大,且卫国公生前以节度使之职在此镇守多年,坐镇一方,影响深远,如今虽过去了多年,但提及裴家人,依旧如雷贯耳,这些人也都知道,见裴右安两道目光投来,隐隐含威,一时不敢上前,被胡良友催促着,迟疑间,方慢慢地围了过来。
裴右安笑了一笑:“二公子,你且回吧,此地荒凉,我便不留你了。”说完转身,一手牵了嘉芙,另手牵了小红马,朝里而去。
胡良友见他竟然丝毫没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随从全都看着自己,咬牙,从近旁一人手中夺过弓箭,拉弓搭箭,瞄准前方那个背影。
裴右安仿似背后生眼,停了脚步,缓缓地转头,方才面上的微笑已经不见,冷冷两道目光望来,犹如鹰顾,随即松开马缰,和嘉芙低语了一句,随即转身,向弓迈步走来。
胡良友的手渐渐发抖,眼见他越走越近,竟不敢放箭。
裴右安停在了胡良友的面前,盯着他,慢慢抬手,握住了那杆搭在弓上的箭柄。
“胡良友,你平日集市踏马,此为扰民,触犯军规第三条;调戏妇人,更是军中大忌,照我大魏军法,当杖责五十。你如今既已升至参将,都司大人平日都未曾教你?”
他手指蓦地发力,“咔嚓”一声,箭柄从中折断,一分为二,从弓弦上掉落在地。
胡良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
那一行人垂头丧气,打马离去,天也黑了下来,料场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嘉芙将踏雪栓回马厩。这小红马仿佛也知道方才自己惹了祸,平常不愿进马厩,这回却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又探头过来,伸舌想舔嘉芙的脸,讨好于她,嘉芙推开它的脸,手指戳着它的眉心,教训道:“今日都是你,惹来了事!下回你再偷溜出去,我便再也不管你了!”
她语气严厉。小红马眨巴眼睛,继续将头凑来,蹭着嘉芙的胳膊,被她推开,垂头丧气,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哼声,仿似在撒娇求饶。
嘉芙又狠狠教训了它几句,转头见裴右安站在一旁,含笑望着自己,这才放过了,往它马槽里投了食物,两人出去,一路上,她没有再开口说话,回到屋里,更衣洗手之时,裴右安问她。
嘉芙犹豫了下,低声道:“大表哥,我有点担心。今天你为了我和踏雪,得罪了那个胡大人的弟弟,万一那个胡大人向你发难……”
裴右安帮她脱去外衣。“不必担心。这个胡良才领兵多年,也算是个有能之人,但到此地,头尾不足一年,根基不稳,虽暗中排挤我父亲从前的旧部,表面上和我还算客气。今日之事,还不至于让他和我公然翻脸。”
“那他为何去年底派人送来残羹冷炙,公然羞辱?”
她问完,自己也顿悟了:“我知道了!难道是这个胡良友送来的?”
裴右安赞许般地摸了摸她的头,点头:“放心吧。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