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因为自己而蒙羞。
嘉芙真的懊悔了,懊悔自己当时只图一时意气,把那杯药酒换到了章凤桐的面前。如果知道她喝下去后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宁可忍气,也绝不会做的。
二夫人觑了眼嘉芙,见她依旧出神,便执了她的手,改安慰语气道:“阿芙,婶婶知道你难过,但你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婶婶会不知道?你莫往心里去了,但凡是个明理的,都不会相信太子妃方才的胡言乱语,你不过遭了池鱼之殃罢了。右安必定也是如此做想,回去了你好生跟他解释就了是。”
自从上次她自称“姨母”,嘉芙叫她“婶婶”后,如今二夫人和嘉芙说话,不再以“姨母”自称了。
嘉芙只觉身边二夫人聒噪的厉害,心烦意乱,转过头,微微掀开车厢窗帘子,又朝外看了一眼。
他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行于马车的前方道侧。
一行人到了裴府,马车在门口依次停下,后头马车里的丫头婆子下来,抱来踏脚放在马车旁,二夫人被婆子扶着先下去了,嘉芙跟着下,檀香上来,要扶嘉芙的时候,裴右安伸来手,轻搀了下她的胳膊,嘉芙站定脚,他松开了手。
两人要先送辛夫人回院,辛夫人说不必送,又道:“右安,你若得空,我有两句话要和你说。”
裴右安应了一声,转向嘉芙道:“你先回房吧,早些歇了,我稍后便回。”
他的语气很温柔,又吩咐檀香和刘嬷嬷先送大奶奶回去。
嘉芙看了一眼辛夫人,压下心中惴惴,只得转身先去了。
裴右安送辛夫人到了她屋,道:“母亲有何话要吩咐?”
辛夫人望着他,脸上露出笑容:“右安,我知你一向和我不亲,心里许也怪我偏向你二弟。并非是我对你成见。你也是我的儿子,还是长子,如今不但家中全靠你撑着,便是娘老了,也是要靠你的。只是你从小懂事,从不用我多操心,你二弟却没你能干,我这才多看他两眼。望你能体谅我做母亲的不易。”
裴右安道:“这些母亲不说我也知道。不知有何吩咐?”
辛夫人这才叹了口气:“今夜章家出的事,想必你知道了。太子妃大庭广众之下,竟说太子肖想咱们家新媳妇,指名道姓,把你也给绕了进去,你在万岁和同僚跟前,恐怕有点失脸,毕竟,这说起来不好听。新媳妇嫁进来这么些日了,我也不是说她哪里不好。我跟你说这个呢,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你是我的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被人糟蹋了名声。她那里,你回去了,还是说说她为好,免得往后,又这样丢了你的脸。”
裴右安道:“母亲觉得我当说她说什么?”
辛夫人一怔,迟疑了下:“太子妃怎会凭空污蔑太子?想是实在气不过了,这才说了出来。所谓人正不怕影斜,想必是她和太子有所往来……”
“不早了!母亲若无别事,歇了吧,我也回了。”
裴右安向辛夫人略行了礼,转身便出。
“右安!娘也是为了你的名声――”
裴右安忽的停下脚步,转过头,两道目光射向辛夫人,竟带肃杀厉色。
这么多年,辛夫人和这个“长子”,虽然关系冷淡,但他面对她这个“母亲”,却一直是守礼的,谨守着做儿子的本分。
像此刻这样的神色,辛夫人还是头回见到,不禁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是怎样的人,我比母亲你更清楚。怀璧其罪,母亲你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一个发癫女子的胡言乱语,也值得你如此拷问于我?”
他用“拷问”,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辛夫人说大吃一惊也不为过,望着裴右安,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你……怎如此和我说话……”
她声音微微发抖,有些气恼,但对着这个仿佛突然被惹出怒气的长子,又不敢再说什么。
裴右安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待再次开口,声音里虽已不带怒意,但语调却是凉寒若水。
“母亲!”他说道,“你所谓的名声,十六岁时我失去的,远甚今日。那时我都未曾为自己发过一声,难道你以为今日我还会在意?”
“从前你为我母亲,如今依旧如此。如你方才所言,倘若你真需我靠老,到那时,我若还在,我必不会推却。但也仅此而已。我的事情,以及芙儿之事,往后望你不必过问。该当如何,我自己心中有数。”
“不早了,你歇下吧。”
辛夫人僵在那里,望着裴右安消失的背影,整个人一动不动,只剩两片嘴唇,不住地微微颤抖。
……
嘉芙没精打采地进了屋,洗了个澡,才换好衣裳没片刻,裴右安就回来了。
嘉芙有些猜到辛夫人可能会对他说什么,悄悄观他脸色,见他面色如常,毫无异状,沐浴更衣,出来后,像往常那样,去了书房。
他有每天晚上去书房的习惯。
最近,有时她会跟着他同去,有时,他先去,她晚些过去。
到了书房,裴右安有时会被她分心,丢下事情和她亲热,两人一起回卧房。
但也有时候,面对她的美色,他岿然不动,只专心于他自己的事。遇到这种情况,嘉芙就只能坐在一旁看书打发时间,直到最后趴在书上睡着,被他抱回卧房,或者撇下他,自己先回房睡觉。
总之,随着两人关系越来越亲昵,嘉芙现在出入他的书房,已经随意的如同卧房,根本不用问他的意思了。
她原本也可以像昨晚、前晚那样,自己直接跟过去的,但是因为今晚的事儿,她又变得有些畏手畏脚,留在卧房,一直等到了亥时中刻――前头的几个晚上,到了这时辰,两人都已回房了,因为这是嘉芙定给他的最晚就寝时间。
她是有理由的,而且振振有词。祖母吩咐过,让她督促他不可歇的太晚。当时他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瞧着似乎不大乐意,但最后还是点头说好。
今夜闷热,此刻房里纱窗虽都开着,却闷的没有半点风,叫人有些透不出气。
嘉芙来到了书房,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意外地发现他没坐在那张案牍之后,而是立于北窗之畔,双手负后,向着窗外乌霾夜空,背影凝沉,仿佛已经这样立了有些时候了。
嘉芙的脚步,便生生地停在了门前。
裴右安听到了她发出的动静,转过脸,看了她一眼,目光略带暗沉。
嘉芙迟疑了下,小声道:“不早了,你还不睡吗?”
裴右安笑了一下,回身熄灭灯火,道:“走吧。”
两人回了卧房。灯灭了。裴右安仿佛有点疲乏,躺下去后,便闭上了眼睛,如沉沉入睡。
嘉芙却觉帐中又闷又热,虽洗过了澡,全身却汗津津的,又心事百转,如何睡的着,片刻后,睁开眼睛,望着帐中模糊暗影里,他那张沉静如夜的侧脸,鼓起勇气道:“大表哥,你是生我的气吗?怪我,让你蒙羞了……”
“我无事,也未曾生你的气。你莫多想。”
耳畔传来他的回答之声。
她又睡了片刻,感到衣衫贴在了后背之上,极不舒服。低低地道:“我有些热,我再去擦个身吧……”
她慢慢爬坐了起来,黑暗中,摸索着撩开帐子,爬下床,坐在床沿上,弯腰下去找自己的鞋时,腰间忽然一紧,被一双手从后箍住,她轻呼一声,人被他给拖回了帐子里,按在枕上。
嘉芙浑身血液翻涌,心跳倏然加快,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一重,他身体便压了下来,将她牢牢固在身下,接着低头,一下寻到了她的嘴。
嘉芙被他压在身下亲吻,感到他身体的欲望迅速升腾,人还有些发懵,不知他何以突然就这样了。
他已经不止亲吻过她一次,每次都很温柔,唇舌的相接,令她感到愉悦和甜蜜。
这次却不一样,他的呼吸灼着她的面庞,亲吻像是占有似的,重重碾着她的唇舌,弄的她一点儿都不舒服。
“大表哥……你弄疼我了……”
嘉芙气都快透不出来,不住地摇头,好容易挣脱出来,吞了口口水,含含糊糊抱怨。
“唤我夫君!”
他的语气,带了不容置疑般的命令口吻。
“夫君……”
嘉芙浑身战栗,娇喘着,顺从了他的话。
这个闷热而漫长的盛夏夜晚里,裴右安占有着身下这具甜蜜的,令人销魂,只属于他所有的女体。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夜雨,雨水冲刷过庭院中的树木,积聚在游廊瓦头之处,哗哗地落下,带了雨潮的夜风浸润了一片纱窗,也渐渐带走了帐中的郁躁闷热。
第55章
美人被摧,玉软花碎,眼角挂了一两点星星残泪,软绵绵无力地窝在裴右安的怀里,一动不动。
“方才弄疼了你吗?”
裴右安低低地问。
嘉芙紧紧闭着眼睛,委屈般地抽噎了一声,却又摇了摇头。
裴右安有些歉疚地吻了下她汗津津的额,将她搂住。
片刻后,嘉芙慢慢睁开眼睛,面庞红晕犹未散去,却将脑袋往他怀里又拱进去几分,抱住他手臂软语:“大表哥,你在想什么?”
“太子妃怎突然发疯,经过如何,把你看到的,都仔细说给我听,一点细枝末节也不要落下。”
嘉芙微微仰脸,见他望着自己,咬了咬唇,轻声道:“我和她同桌,她起先好好的,吃了两杯酒,后来突然就发疯,先是骂唱戏的胡说八道,接着自己胡言乱语,拦都拦不住……”
裴右安眉头微微一皱:“你怎会和她同桌?”
“她定要我同桌,我推辞不去……”
“为何?当时怎么说的?”
嘉芙有点发虚,垂下了眼睛。
裴右安一手端起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有事不要瞒我。”
“大表哥,要是我做了不好的事,你会不会像以前一样生气骂我?”嘉芙终于问。
裴右安一怔,大约是被她提醒,想起了从前的事,笑了,眉目舒展。
“我不会生气,更不会再骂你。要是真的不好,我会教你,下回不要再犯便是了。”
嘉芙终于稍稍放下了心,道:“那我就说了,你说话要算话的。太子妃发疯……是因为喝了药酒……”
她看着他的脸色,见他目露诧异,急忙抢着道:“是她自己投药入酒!和我无关!”
裴右安从枕上坐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神色变得郑重异常。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嘉芙也不敢再隐瞒,跟着坐了起来,把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只是说到那宫人给自己倒酒的一段时,略改了一改。
“……那宫人往我杯中倒酒,被我无意看到她执壶手势异样,拇指揿了下壶柄,指下部位竟能动,稍稍落了下去。我便想到在武定时,我分明得罪过太子妃,她方才却何以如此盛情邀约定要我和她同坐,就留了个心眼,悄悄倒了那杯酒,她大约见我没事,又要灌我,被我推脱了过去,再后来,趁着万岁圣旨过来,我就……我就……”
嘉芙吞吞吐吐。
“你就把酒换给了她?”
裴右安双眉微扬,极其讶异的表情。
“大表哥,你答应过我不生气的――她欺人太甚,非要我当众出丑,我出丑不就是大表哥你出丑吗?我一时气不过,趁人不备,顺手就给换了……”
嘉芙有点慌,说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了他,人就使劲往他怀里蹭。
裴右安喉结微微滚动了下,将她肩膀和腰身扶住,阻止她往自己怀里钻。